149、第 14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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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 提到静贵嫔……你听说静贵嫔的事了吗?”

“你躲在暖阁里不见人, 消息倒是灵通。”君漪凰端着苏灵雨递来的茶水,若有所思:“我以前虽知道夏若卿不好招惹,却没想到她竟是如此心思狠绝, 对自己都毫不手软。令尊上折弹劾夏长泽诸多罪状,她怕是怀恨在心, 须得小心谨慎才好。”

“唉,我曾书信劝过父亲, 请他不要掺和到夏氏一案中去。夏氏毕竟自南塘开国起便立足朝堂高位, 堂上堂下门生众多,即便今日高台塌落,瘦死的骆驼仍比马大。奈何父亲不听, 执意上折, 我也实是没法子。”

“你也不用多想,这朝堂之上形势繁杂, 哪里是随意想撇清就能撇清的。陛下想拿人开刀也需有人给出由头, 令尊不过揣测圣意,也谈不上过错。”

“话虽如此……算了,前朝之事不说也罢。我琢磨不透的是陛下的心思。夏若卿此刻自毁面容博陛下欢心是为了什么,陛下心知肚明。前朝严惩夏氏一案,后宫却连召夏若卿两日陪膳侍寝, 寸步不离。若说是想对夏家手下留情,实在不像。若说想严查到底,这一宠幸夏若卿, 前朝那些弹劾的臣子怕是要多猜度几遍陛下心意,不敢再像之前那般直言不讳。而且夏家如今都被押在风雷监中,那是什么地方?兔子急了尚且要咬人,陛下就不怕她情急之下做出点什么事情来?”

君漪凰眼中尽是笑意,瞥着苏灵雨道:“你可曾见过怕老鼠的猫儿?既在掌握之中,看掌下之鼠惊慌失措,不失为一种消遣。何况——我猜陛下是想借着夏若卿先稳住夏氏一案中人,毕竟这案子牵扯太广,恐怕还有些人没被揭出来。但夏家到了这种境况,那些没被揭出来的也要为自己打算,难免会做出些出格的事。陛下复宠夏若卿,便是给了那些人一线希望,将人先稳住了再一一擒获。咱们这位陛下这次是动了赶尽杀绝的心思啊,估计夏若卿不在脸上绣上半面妆,陛下也会找个由头见她的。”

苏灵雨听君漪凰娓娓而谈,拨动掌心暖壶,似是有些心不在焉,隔了片刻方才言道:“姐姐倒真是清楚陛下的心思。”

“我毕竟入宫也有十来年……”说了半句,君漪凰才后知后觉感到苏灵雨的语气有些不对,“我怎么听你这话里藏了根针似的?”

“我哪有?”话虽如此,苏灵雨眼睛却是半眯,目光在君漪凰脸上飘忽来去,“哼哼。”

这分明就是有了,君漪凰一时却摸不着头脑,愣愣不知苏灵雨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苏灵雨懒得多言,掩嘴打了个呵欠,撅着嘴道:“我困了,姐姐陪我午睡吧。”

“你睡觉怎么非得拉上我。”话是如此,君漪凰却早就惯了,伸手将人拉起身。

“你又香又软,冬日里搂着还暖和,比汤婆子不知好上多少,我当然得拉着。”

苏灵雨似还是有些不悦,慢吞吞套着绣鞋。正在这时帘缀忽响,青绡闪身从外间进来,行了一礼,道:“淑妃娘娘,宁贵嫔,傅贵人前来向娘娘问安,不知是否要见?”

“傅贵人?哪个傅贵人?”

宫中低位宫嫔众多,君漪凰一下想不起傅贵人所指为谁。苏灵雨套鞋的动作倒是一顿,抬头颦眉道:“傅流荧?”

“回贵嫔,正是。”

“就是你说同你一道入宫,在初时对你颇多照拂的那个傅流荧?”

“嗯。”

“回淑妃娘娘,傅贵人前日就来过一趟,适时两位娘娘都在午睡,傅贵人就回去了。今日是否要见?还是由奴婢去打发了?”

君漪凰微一沉吟,道:“你若倦了就先去睡,我去见见她,待会再回来陪你。”

“等等,我同你一起去。”苏灵雨道:“傅姐姐真心待我,原就是我对不住她。那次事件也怪不得她,在太后面前多说一句话便有可能被归为陷害静贵嫔滑胎的共谋,她胆子素来小,只说出她亲眼所见情景也并不算错。后来我与你交好,她纳礼至静贵嫔处,两者立场不同,才渐行渐远。今日她愿意过来想是欲重修旧好,我若是不见她怕她认为我还记恨着呢,还是一同去的好。”

“这……也好。”

苏灵雨说得在理,君漪凰也不再拦阻,只是将人裹得密实,上下打量着寒风灌不进去了,才拉着苏灵雨前去前殿客室见人。

傅流荧在前殿侯了半晌,终于见了人。见过礼后,傅流荧刚开始说话还十分拘谨,不过毕竟是故人,又与苏灵雨在清涛苑同住了近一年。谈起往昔旧事,苏灵雨又刻意亲近,傅流荧便慢慢便放开了,到后来三人竟说得很是投趣,直到天色昏黑才作别离开。

是夜。

此刻夜已深了,承明殿内静谧安详,诸多奴仆杂役皆已入睡。门廊之中却有一个人影神色匆匆,埋首而行,顺廊道直奔侧院。

入得院门,那人才松了口气,敛了神色刚要推门进屋,却听到屋内传来说话声音,忙又闪身躲回暗处。

门内说话的人就在正厅,只隔着一扇薄门,因此门外人听得很是清楚。一人嗓音轻柔如水,沁人心弦,自是夏若卿。一人嗓音虽也悦耳动听,却总含着一股化不去的冰冷,正是承明殿主人贺兰馥。

“兄长今日派人前来通知我,说他与父亲准备回北燕了,让我后天夜里设法去西门处,他一切已安排妥当,连夜接我出宫。你愿不愿同我一起走?”

回应贺兰馥的是一阵沉默。

“呵。”一声轻笑,其间蕴含许多自嘲意味,“我就知道你是不愿的。”

“贺兰,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为了亲近那个南诏帝,你竟宁愿自毁容貌!这也罢了,你还瞒着我……!”

“不瞒着你,你会同意吗?”

“……”

良久,贺兰馥重重叹道:“你当真要留在这里吗?”

夏若卿垂首瞧着跳跃不定的灯蕊,脸上渐渐绽出一抹惨笑:“阿馥,你可曾设身处地为我想过?”

“……”

“贺兰伯父携你们兄妹二人到南塘为质,如今十多年过去,南塘对你们的看管早松懈了。何况你们图谋许久,我相信以贺兰伯父和贺兰兄长的能力,定能悄无声息把你接出宫外,离开南塘。只待大事一成,你们就能回归北燕,与家人团聚。可是我呢?你想过没有,夏家世代长于南塘,繁衍至今族人数百!我的父亲母亲幼弟稚妹都被关在风雷监内!我可以走,可我走了,他们怎么办?!还是你认为反正他们死罪难逃,无谓我离开是否会牵连到他们?阿馥,你可知道那风雷监内有多少酷刑?你可知道南诏帝生性有多无情?妃嫔私逃出宫,不管对皇室还是对一个男人而言,都是最不能容忍的事。我可以随着你们销声匿迹前去北燕,南诏帝寻不到我,势必迁怒家人。我家人罪名已定,南诏帝不会私下赐死,但他会用尽刑罚折磨他们,让他们生不如死!一句愿意如此轻松,但以后呢?我能心安度日?我能就此与你长相厮守?贺兰馥,你告诉我,我能不能!”

夏若卿刻意控制,话语声音不高,话间颤音却一阵紧似一阵,已是激动至极。她手掌抚上自己纹上花草的半侧脸颊,沉声连笑,脸上神情却比哭还难看:“你以为我愿意在自己脸上刺上这些?这世上哪个女子不重视自己容貌?但是到了如今,我除了费尽心机去接近南诏帝,去伺候他外,还能怎么办?我明知无望,却不得不试,父母之恩大如天,我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秋后处斩而无动于衷!”

又隔良久,夏若卿终将自己情绪压制平复,叹道:“阿馥,你走吧。”

“……我走了,你一人在宫中怎么办?”

“尽己之力,死而无悔。”

贺兰馥注视着对面紧紧扣在桌沿,关节俱已发白的纤细柔指,双眼终是闭了闭,长出口气,道:“好,我输了,我陪你。”

夏若卿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反问道:“你说什么?”

“我会回复兄长,让他们先回北燕。我随你留在宫中。”

“你怎能随我留下来?就算南诏帝没有发现北燕质子失踪,但等你们计划的大事一成,贺兰伯父就是北燕之主。你可知道到时候你就是南诏帝手中对付北燕最大的筹码?到时候你再想走,可没现在这般容易!”

“我知道。”贺兰馥微微颔首,“我会让父兄留好伏线,随时接应我出宫。而且大事若成,父兄手中权势与现在自是不同。北燕民众生性悍勇,勇武难匹,这些年来不过因为成淮王一心修仙无心政务,北燕各部无人统领,各自为战,才时时被南塘压制。只要有人振臂一呼,北燕各部联合起来,以南塘当前局势根本无法匹敌。到时用武力胁迫,南诏帝想必不敢动我,说不定连夏伯父伯母都能一同前往北燕。”

“是吗?”夏若卿苦笑,心情复杂。贺兰斐越是位高权重,贺兰馥就越重要,南诏帝又岂会轻而易举让她回北燕?檀口开合数次,夏若卿终究什么都没再说,只是轻声言道:“谢谢。”

“还疼吗?”贺兰馥越过案桌,伸手抚上夏若卿脸颊。

“早不疼了。”

“那日我不该打你的。”

“我知道,你是气我。”夏若卿脸颊顺着贺兰馥手掌摩挲,眼睛定定瞧着贺兰馥,杏眸中似能溢出水来。

“今日我歇在这,明日你搬回主殿吧。”

“我明日清早让挽容收拾好就回去。不过这处本就是暂居,你的换洗衣衫一件都没有备下,诸多不便,不如你先回去,我明日来寻你就是。”

贺兰馥一想也是,不再坚持,又见夜至三更,与夏若卿话别了几句就独自回去就寝。

隐在暗处的人眼见贺兰馥走得远了,才进到屋中,掀开罩在头上的罩帽,正是挽容。

“回娘娘,今日傅贵人与宁贵嫔相谈甚久,阮香得空在裕丰宫走了一遍。阮香打听到宁贵嫔如今身边防范极严,一应事物都要经人检验过才会触碰,相较之下淑妃身边便松懈得多。说来也巧,阮香今日经过裕丰宫负责浣洗衣物的洗尘殿前时,竟听到一个名唤祥羽的粗使宫娥低声对淑妃咒骂不休。阮香已经与那宫娥搭上了话,只等时机成熟便会将东西置入淑妃贴身衣物之中。”

“嗯,这事做得很好。苏灵雨与君漪凰素来交好,动不得苏灵雨,动君漪凰也是一样。苏灵雨胎象未稳,受了刺激胎儿自然保不住。事成之后你替我好好赏赐于她。”

“是。”挽容顿了顿,还是没忍住,轻声道:“娘娘,奴婢其实回来有段时间了,只是兰婕妤在,奴婢不敢进来。”

夏若卿神色不动,下巴微扬:“你听到了?”

“是。娘娘……您方才劝兰婕妤出宫,是当真的吗?她若是走了,那您之前所做的一切布置岂不……”

“是当真的。”夏若卿淡淡道:“她如果当真要走,我会告诉她身上有蛊虫的事。她随贺兰伯父回到北燕,贺兰伯父当会寻术师替她解了。她对我是恨是怒,都是我活该,至多以命偿她就是。”

“娘娘……”

“挽容。”夏若卿眼珠微微转了下,指尖抚在自己胸前,缓缓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人既无情又可怖,贺兰馥真心待我,我却一心算计于她。”

“奴婢不敢。”

“其实我也很想拿把刀把自己胸口剖开看看,看看里面的这颗心是不是黑的。”夏若卿仰首一笑,一滴泪珠顺着眼角滴落,“若我当真是个男儿,征战沙场以血建功,不用沦入这心机权谋当中,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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