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宴进行地异常的顺利,只夏念文一直心不在焉,她坐在酒席间,只觉得恍然若梦般地在此时此地,那个人,是有多少年没有再相见呢?高中毕业之后再也没有见过她,五年的时光,好多东西都变了,夏念文呆呆地坐在角落里,待抬头时夏念笙已经不在身边,就连那个画画的夏慎之也不在了,喧嚣的人群中,衣香鬓影的名流绅士,夏念文只觉着全身都不安起来,她突然有一种想回家的感觉,可是视线却一直在人群中寻找那一抹靓影,她还是习惯在人群的角落里静静地看她,看着从不属于她的沐芷。
胆怯的夏念文。
懦弱的夏念文。
纠结的夏念文。
从十五岁那年,就只能在远处静静地仰望着她,这么多年,连一次真正面对自己的内心都没有,她只觉着心中一片乱的慌,端过那些她叫不出名字的洋酒,入喉时一阵辛辣,呛得她好生咳嗽,眼眶中一片水汪汪,能清澈地看清眼前人的倒影,曼妙修长的身子立在她身前,她说,“夏念文,这么多年,你还是没变吗?还是这样擅长发呆?”
她静静的声音像天外籁音,就在那一瞬,夏念文真正觉得天地间其他的声音都不存在了,只有沐芷,天地变换间就只有她一般,像突然从天上下凡来到了她的面前,本就不善交际的她此时显得更加的慌乱,突兀的,沐芷捉过她的手,将她拉起身,从酒店的侧门出去有一个凉亭,凉亭外是人工湖,夏念文掌心一片潮湿,她的手,纤细绵柔,指尖又长又细,白皙的肌肤触碰上来的时候,念文只觉着全身紧绷,任由她拖着她的手在凉亭上坐了起来。
其实,这已不算两人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念文还记得十六岁那年的夏天,暴雨从下午第二节课一直持续到下午放学,她像是在期待着什么,拿出作业本涂涂画画,有同路的同学邀她一起回家,她婉言谢绝,说等雨小些再走,其实,那天,她没有拿伞,她总是嫌那东西太重太麻烦,有父母开着车前往学校接各自的千金公子回家,只夏念文,从小到大,从未期望过她妈会来学校接她,她妈妈总是很忙,她要做很多很多的活,才能赚够那些巨额的学费供夏念文上学。
门外,似乎雨小了些,雷电声有些收敛,念文收拾好书本,站在教学楼的门口,才发现雨依然很密很急,夏季的雨总是这样,下得张狂而肆虐,仿佛要告诉天地间它的心思,念文想冲回去,可是试了试,风一吹,那些雨丝全都斜斜地往身上铺过来,从这里到家大概有20分钟的路程,这样冲回去,非淋感冒了不可,她望着又细又密的雨叹了一口气,沐芷就是在她叹气的当口出现的,她也是一个人,撑着一把紫色的伞走在雨中,地面上有积水,她穿着高跟鞋,也微微掂起了脚,她从教师楼绕过来,抬头望着台阶上的夏念文,伞微微向后仰,雨就从前面偷袭了过去。
她说,“夏念文,你没带伞吗?”
念文点了点头。
“你家里没人来接你吗?”
念文没有搭腔,只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沐芷提了提裤腿,一步一步地沿着阶梯往上爬,她一步步地拾阶而上,因为裤腿往上提的缘故,能清晰地看见她脚踝处的那串脚链,风吹过,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音,她来到她身边,将伞移了移,“走吧,我送你回去。”
念文见她目光温和,一双深邃的眸子显得愈发的黑亮和通透,清亮地几乎快要照进人的心里去,念文忙低下头去,她心里那些纷纷杂杂的心绪只她自己一个人知晓就好,那份欣喜中淡淡的窃喜,她都不敢表现出来,同是女子,这样的依赖已过界,是真的已经过界了吗?十六岁的念文没去想,也不敢去想。
她只轻轻地向沐芷道谢,也不敢太近地靠近沐芷,只象征性地躲在了伞下。
她说:“沐老师,让我来撑伞吧。”
沐芷回头瞪了瞪她,分明就比她还矮半个头,撑什么伞,她取过伞把的时候就和沐芷的手碰在了一起,因为下雨的关系,她的手有些湿漉漉的,其实那个时候的夏念文,眉宇间早已是错综复杂,只是那时的沐芷不曾注意,更未曾关注过,想着也不过是少年不说愁滋味的那副为赋新诗强说愁的思绪,更何况一直以来的念文总是平和的,安静地躲在角落里,除了上次那个命题作文交了白卷以外,没有犯过特别大的事儿,在教师的印象里,印象深刻的学生里要么是成绩特别优秀的尖子生,要么是有多动症天生不适合中国应试教育的调皮捣蛋鬼,像夏念文这种处于中等水平,从来不给老师增添麻烦的学生是很难引起注意的,要不是第一次她交了作文白卷,后来又总是安静地在办公室出现,沐芷兴许也不会对她特别注意。
满天的云压得很低,黑云压沉沉欲摧,山雨欲来风满楼,看来这场雨,是铁定会下到傍晚了,爱,这种东西,有时候,会让人变得非常地卑微,只是那个时候的夏念文,是绝对不会往爱这个字眼上去想的。
沐芷的一双手,生的漂亮又修长,不经意间拢过念文的手,凉凉的,带着她特有的香气,就那样,到最后,她也没有扭过夏念文,而把伞把交到了夏念文的手里,从教学楼的台阶上拾阶而下的时候,沐芷一直握着她的手,兴许是地上太滑,她又穿着高跟鞋,念文只觉着那日的暴雨都下的欢喜,雨丝细细密密地垂下来,过不了多久,沐芷又会将她拉近一些,因为她分明看到念文的半边身子已经湿透了,她的身子就这样近近地靠了过来,带着年轻女子那份特别风韵的身子就这样靠了过来,念文只觉着心安,恨不能这场雨一直下下去,下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只愿从学校到回家的那条路永远都没有尽头,她就可以这样,和沐芷静静地一直,一直走下去。
不去想心中那些不能与人语的心事,不去想违背常理的不知该划分到何处去的感情,她就只想这样那样近那样近地靠着她,她的发丝因为风吹雨打的关系有些散乱,念文很想伸出手去帮她拢一拢,可是她没敢动,右手在裤兜里揉成了面团。
那条路,夏念文一步一步地重复着从学校到家的路线,那一路的玉兰花香,在那个暴雨初歇的黄昏,没有美人迟暮的夕阳,没有万里无云的明亮天空,有的只是昏黄暗淡的景象,可是念文依然觉得欣喜。
“夏念文,你们家就只有你一个孩子吗?”一路上,沐芷轻声问着。
“嗯”
“现在学业压力大吗?”
老师和学生在一起,能聊的话题永远就只有学业吗?
“嗯”
夏念文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和沐芷的对话上。
“喂,夏念文!”
“啊”她被沐芷一吼,手一抖,伞就斜了,伞头上那一戳很小的尖锐的东西就那样突兀地戳上了沐芷的眼睛,她只看到沐芷一下捂住了眼睛,她顿时慌了,紫色的伞掉在地上,“怎么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手足无措地站在雨中,她的心里突然有些苦,有些涩,满心满肺的全是担心。
“我可以帮你看看吗?”念文心痛地说。
她踮起脚尖拂过她的眉心,因为生痛的原因,沐芷的眉心皱成了一团,念文只觉着自己的心在微微收缩,连带着呼吸都藏着隐忍的心痛,她拿过沐芷的手,掌心覆上她的眼眶,却不敢有多余的动作,怕弄痛了她,只微微挪了挪自己的身子,凑近她的脸庞,双唇越过她的鼻翼,温柔地帮她吹着,她就那样细腻地一遍一遍地试图用这种最简单的方式减轻她的疼痛。
只觉着自己的面颊上有东西在爬,凉飕飕的,是雨水吧,她本能地拿手去拂,却不知不觉间,已心痛到落泪。
沐芷突然笑了起来,揉了揉她的头“念文真是个善良的孩子,我没事了,快把伞拾起来吧,看这一身的水”说完顺手抹了把念文脸上的水。
“是雨水。”她解释到,脸却不自在地瞥过去。
“嗯,天色真的变了,连这雨水都是咸咸的,热热的。”
就那样,沐芷一路嘲笑她直到将她送回家。
很长很长的日子以后,念文才明白,原来对沐芷的所有感情都是在和她分别后才完成的,高中毕业后那些年里夜里梦回的思念,那些回忆里的印象也只能在分别时的日子里用她最笨拙最木讷的方式去想她,只因再次看到她的时候,所想到的都是光辉,希望,还有那些迷人的,令人沉醉的美好。南山上,碧水庭里,五年之后的沐芷,依然对着她笑颜如花,她依然低着头,用自己的方式感受着身边人存在的气息,那一份温软如痴如醉,沐芷,沐芷,她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呼唤着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