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夏念文第一次看到柏青筠的脸上有表情,她的侧脸隐隐地,面部肌肉似受到震动般,只是她太明显地隐忍让夏念文猜测前来的人铁定和柏总关系不一般,伴君如伴虎,夏念文悄悄地退到一旁,候机厅里来来往往的行人在她们身边穿梭,有人满心欢喜地揣着机票,是为了奔赴另一个城市的欣喜,有人紧紧相拥互道离别,只是她和她,站得那样近,却又似离得那样远,她的手白皙细嫩,轻轻抚上她的脸庞,柏青筠全身紧绷,只是她已不知在席谨之的掌心中,自己究竟是何模样,她一惊,脚步往后一退,拉开了和席谨之的距离。
“青筠,这么多年没见,你还是保养得这样好。”那人将双手收回,放回裤兜里说道。
她明为夸她,竟用保养二字,言下之意她不保养就会颜老色衰似的,她收回意外见到她的惊讶,才仔细地看清了她的模样,几年不见,她却和以前没什么变化,只是似乎更加清瘦了点。
席谨之,她不是一直流连在各国,就连她们席家的人都不知道她的具体行踪,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南城?四年了,四年前的那天晚上她离开之后,从此杳无音讯,是柏青筠自己的刻意又或者真的是缘尽?她不想和眼前这人有太多的瓜葛和牵扯,信步从她身旁略过,略过她肩头的时候却把她一把拉住,她有意挣脱,席谨之却紧紧地拽住她的手腕,“这么快就要走?不和我叙叙旧吗?我本来定了今晚的情侣晚餐约你,没想竟然这么快,我刚下飞机都能见到你。”
柏青筠拿手肘推囊着,突然撞到她左侧的胸腹,那人吃痛,猛然松开了手,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柏青筠狐疑地望着她。
“真是毒如蛇蝎的女人,雪上加霜就是形容你这样的女人吧。”
“彼此彼此”柏青筠说着,就要走,却突然看到她轻轻将衣角撩起,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赫然眼前,四年了,那伤口还像新的一样,柏青筠犹如在三伏天一盆冰窖水从头顶直接浇下来,却见席谨之嘴角轻轻上扬,“怎么了?很丑是吗?柏总当年的手法还是差了些,至少应该在我的身上勾勒出合欢的形状吧,你知道我喜欢合欢。”一席话说完,她的脸色也暗沉了下来,眼神冰冷地望着柏青筠,四年的时间过去了,可是有些人,有些事,这一生都会铭刻在生命里。她还是那么爱说笑,那样的刀伤又怎能雕刻成合欢的模样,她曾就这个问题问过席谨之,她说合欢,合欢,昼开夜合,两不相忘。
夏念文出现在两人的视线里,因为再不安检,她们就会误机了。柏青筠面无表情地从席谨之身旁走过,她过了安检口,头也不回,登机的时候,她坐在靠窗的一旁,一路上,她再也没有说过一个字,夏念文坐在她身旁,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乘务员开始播报常识,嘱咐系好安全带,夏念文低头将自己的系好,却见柏青筠依然望着窗外,毫无动作。
“柏总,柏总。”
柏青筠迎上她的目光,她指了指安全带。
飞机起飞,短暂的失重之后,渐渐远离地面,柏青筠的脑海里却一直都是她的模样,席谨之,这个曾缠绕在指端萦绕在心头的名字,这么多年过去了,看到那道伤口的时候,她依然觉得窒息,就连周遭呼吸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这四年来,她把所有关于那个人的记忆都收起来,她以为就这样,她不去打听席谨之的消息,她的身边没有一丝她的痕迹,就这样,这个人,就可以用粉笔擦一样将其擦掉,她想她该是会记不清她的模样了,却还是在纷扰的人群中一眼认出了她,尽管她戴着墨镜口罩遮住了半边脸,她别过脸,望着窗外越来越清晰的云层,天空呈现出蔚蓝色,飞机进入平稳行进的阶段,她心中犹如一口大石闷在那儿,她还记得四年前的那个晚上,风雪交加的夜晚,她接到医院的电话,她的父亲,柏氏国际的总裁,抢救无效身亡,她只觉得天地间顿时都变了色,她不顾一切地冲回去,席谨之刚沐浴完出来,见她回来,从身后拥住她,她身上有新鲜的沐浴香气,柏青筠只希望柏文初在电话里说的不是真的,她只想听席谨之亲口否认,不管是真是假她都宁愿相信她,可是当她问席谨之是否在18点见过她父亲时,她亲口承认,她颤着声问她和她父亲说过些什么的时候,席谨之环在她腰上的手轻轻地松开,白色浴袍下还是那副曼妙的身躯,她坐在沙发上,神色凝重,在案台上找出烟盒,蓝色的烟盒在她手中转了又转,她略微沙哑的声音响彻在空荡的房间里,她说我已经收到消息,你父亲辞世我很抱歉。柏宁死于心肌梗塞,死前受过严重刺激,而最后接触柏宁的人,就是席谨之,怎么让她去相信她父亲的死和席谨之一点关系都没有,现在的她已经忆不起那晚的场景究竟有多么的混乱,只记得她被席谨之气昏了头,从水果盘抽出那把刀就朝她刺了过去,她油然记得席谨之惊恐的双眼,她捂着伤口问她,她说柏青筠,原来一直在你心里,你从未相信过我,这么多年,你有没有哪一刻真正爱过我。她紧咬着唇,说一次也未曾有过,那晚的风特别大,风里夹着雪,不知为什么,她之前在家的时候却没有关窗,深冬凛冽的风从窗口灌进来,灌进两人的领口,她什么话都没说,拉开门,就那样走了,地上的血连成了一条线,那时的柏青筠只觉得整个身心都被掏空了跌坐在地上,她就那样,穿着浴袍走进了风雪里,待柏青筠醒转过来,出去找她的时候,天地间又哪还有她的影子,街灯下是一片又一片的雪花,那样大的雪,在南方总是不多见的,她竟忘了开车,只是沿着雪中的脚印一步一步地找过去,却完全没有席谨之的影子,她想她该是回家了吧,又或者她会报警,她已经没有足够冷静的心思去想这一切纷乱的思绪,她还得赶回柏家处理她父亲的后事。
往事一片一片地汇合在一起,柏青筠只觉得累,身子微微往后挪了些,她深吸了一口气,却发现鼻腔中满满全是飞机舱的味道,她微微皱眉,身旁的夏念文正在闭目养神,她似有些话要说,试了试又吞了回去,遇到席谨之太突然,让她丝毫没有任何的准备,又或者这么多年,她的心里从未去想过和席谨之重逢的场景,她躺在那里,全身却像散了架一般地虚脱,飞机的座舱里很安静,接近午后,众人用餐后渐渐进入沉睡阶段,她只觉得自己特别累,从父亲离世那天,从席谨之突然消失人间蒸发那天,她接手整个柏氏国际,好在柏文初柏文仲听话懂事,一切都唯她马首是瞻,她才会有全身心的心思处理公司的各种事务,没日没夜的工作让她无暇去想席谨之,她也不想去想,有这些闲功夫,她宁愿去想嘉禾集团又有什么新动向,这么多年,真有些累了,她眼皮有些抬不开。
那天,在飞机上,她做了长长的梦,梦中的人还犹如初见她时的模样,她穿着黑礼服端坐在那里,全场所有的光都在她身上,她纤细白嫩的手指在黑白键盘上弹奏成一曲又一曲的美妙歌曲,柏青筠已经忘了那场舞会最开始是因为怎样的宗旨,只记得那晚她弹了一曲又一曲,俨然成了她的演奏会,到最后,她实在有些累了,起身,全场掌声如雷,那是她第一次那么近那么近地见到她,席家的大小姐,嘉禾集团未来的掌门人,谁也不知道到最后,她远走各国,嘉禾集团如今交给席行之打理,谁又曾想到那一瞥竟然就成了惊鸿,谁又曾想从此以后她的生命线和席谨之缠了又缠,始终都不曾割舍断。
到成都双流机场的时候,成都正在下雨,初秋的雨下得湿漉漉的。夏念文拖着行李,前来接机的是位中年男子,男子身穿棕色外套,头顶上的头发有些少,他接过夏念文手中的行李,说着一口的川普,一路上,柏青筠都没怎么说话,要么点头要么嗯,看起来情绪相当地低落,夏念文对此次出差依然困惑多多,碍于有外人在,也没好再继续问柏青筠,秃顶中年男叫王军,将她们接入酒店之后就自动消失了,看王军忙前忙后的样子,应该是柏氏国际的经销商,柏青筠房间的门紧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