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阵阵的梵音逐渐变得宏大清晰。整个地府都在躁动不安。金色的佛光所到之处, 无数的游魂野鬼化为了青烟。汴沧月右手一横, 碧玉剑破掌而出,与先前不同,化为了一截一截无数细长镶着金边的兰草叶绞缠而成。汴沧月手上用力, 长剑顿时化为长鞭,呼啸着破空直向玄天青缠去。玄天青腾身而起避开了这一击, 长鞭击在地面上,顿时碎石火星飞溅。
玄天青半空中再度摇身一变, 银色的长发暴长, 化作纯黑色,他冰青色的眸子也化为深不见底的纯黑色,他的皮肤之上血色的藤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散消失, 变做血雾在他的眸子中一闪即逝。狂烈的青色妖气越发腾天, 避得白大夫连接护着桑娘后退。冰魄血刃一闪,一道狂猛地气流利刃一般劈开空气, 迅猛的向汴沧月袭来。汴沧月回手收回长鞭重新化为碧玉剑, 当胸横剑,只听见一阵震耳欲聋的蜂鸣,碧玉剑堪堪挡住袭来的气流,击得汴沧月的身子直直往后退出数丈方才停下。
汴沧月抬头脸色一冷,地府里所有植物在金色的佛光中开始疯长, 冒着血红色的光挥舞着枯臂一般的树枝向半空中的玄天青袭去。玄天青的身上腾起燎天的纯青色狐火,树枝一接触到他的身体,先是瞬间被冻住成为冰晶, 接着便湮没成灰飞漫天飘散。
玄天青身子一凝,电射而出,空中留下无数残影,瞬息之间已经来到汴沧月的近前,冰魄血刃随着他的来势斜劈而至,汴沧月身子微退长鞭出手,锵锵的卷住了冰魄血刃。纯青色的狐火顿时沿着冰魄血刃蔓延到长鞭之上。细碎透明的淡蓝色冰晶转瞬之间便凝住了汴沧月的手臂。玄天青眼中妖芒一闪,淡蓝色的冰晶立时化作无数尖锐的冰刺,狠狠扎向汴沧月的身体。汴沧月微抬眼。眼中冷芒凛冽。数片兰草叶在玄天青身后破土而出,利刃一般向玄天青刺来。
狐火焚到袭来的叶片表面,金色的光芒闪耀,未能阻止叶片的来势。桑娘眼睁睁的看着那利刃一般的叶片从玄天青的身后破空而来,眼看便要穿透他的身体。而他的胳膊连同冰魄血刃被长鞭所卷,脱离不得。尚未反应间,自己已经大叫着不要扑了过去。
原来自己的感情快于自己的理智。她不要他死。桑娘看着玄天青回过了头。一丝惊恐出现在他睁大的双瞳中,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变成了慢动作,妖气如刀,已是扑面而来。白大夫伸手不及,眼看着桑娘扑进风暴一般席卷的纯青色妖气与金色佛光的漩涡中。细碎的鲜血雨雾一般漫天飘撒。空气中一凝,原本铺天盖地的气流与巨大的压力瞬间消失,汴沧月与玄天青脸色苍白各退数步,同时扭头向桑娘看来:“桑娘(桑娘)!”
玄天青抢先一步抱住了桑娘的身体。她的身体表面遍布无数细碎的伤口,鲜血依然泊泊从中渗透了出来,顺着身体滴落到地面上,带着与汴沧月相同的金色光芒,微微一闪便消失。
“桑娘。”
玄天青手微抖。桑娘睁眼,露出了一个虚弱的微笑:“由始至终,你都是骗我的对不对?”
玄天青闭了闭眼,缓缓点头:“青丘九尾一族,上万年才有一尾玄狐诞生。玄狐成妖化人,需食上万人的肝脏……人道妖性无常,桑娘。”玄天青的唇边露出一丝带有几分凄凉的温柔笑意,轻轻抚过桑娘的脸:“玄狐至出生之日起,便有族中长老定下婚事。当日前来之时我便日日提醒自己。你于我注定是过眼云烟。我未来的娘子不是你,是……竹青……”
桑娘的心一抖,细碎的疼痛又从身体深处升起,揪着心脏无法呼吸。恍惚间感觉到玄天青的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桑娘……”
汴沧月轻叹一声,直起身子负手转身不看桑娘的眼睛。白大夫走到近前替桑娘把了把脉:“她身子阴寒之气太重,不能在地府中久留,还是速速回到阳间的好。”
玄天青抱着桑娘站起了身子,抬眼看向白大夫:“如此,有劳白大夫。便去白大夫的住所便是。”
繁星满天。汴沧月立在院中,任风轻柔抚过。身后帘响,玄天青微一躬身走了出来:“玄某谢过汴兄。”
“汴某不过是想救桑娘的性命罢了。”汴沧冷然开口:“玄天青,你若为了镇印,汴某必然还要取你的性命。谢字一说,汴某消受不起。”
玄天青漠然,唇角牵起一丝冷笑:“上元若是得道高僧,如何会无故害我族人又编撰事实?当日你与上元联手杀我族人,镇印到底为何物,莫非你不知?!”
汴沧月顿了一下,方才转过身来:“镇印乃是碧落亲手交到上元大师的手上。此物过于阴邪,其上死气流窜。当日上元大师拿到此物之后心知不祥,便用佛珠将其缠绕,暂时封了它的妖气,此后便命寺里的僧人连夜用金刚石打造了一方九龙壁将其镇下。”
“害我狐族性命的镇印莫非是杜撰不成?若是上元大师连夜将其镇下,流落在外的又是什么?”玄天青凝眉。汴沧月微微一怔。二人对视一眼:“碧落?”
身后传来掩门的声音。白大夫转身看着二人,微微颔首:“今夜左右无事,不如陪同在下小酌如何?”
“也好。”汴沧月淡然一笑:“有劳白兄。”
“如此说来,地府里化身两生树的碧落,正是当日里玄烈那位被大夫人带到观音庙求子的小妾?”
“正是。”
汴沧月应了一声:“当日里在下陪同上元大师云游。在观音庙前遇到了碧落与玄家大夫人。碧落刚在观音庙里求了签,出了庙门说身子不舒服,大夫人便命丫鬟跟着四姨太,自个儿转身去了庙前一侧的厢房求大师解签。”
观音庙一向香火鼎盛。大殿之前更是人来人往。上元大师同汴沧月见过寺庙的主持出了大门,一眼便看见了站在石阶上的碧落。上元大师轻轻的咦了一声停住了脚步。面前的这个女子分明是凡人,却浑身笼罩在青色的妖气之中。若有若无的妖气从她的身体里散发出来,雾一般让她的容貌有些模糊不清。
碧落转头见着上元大师与汴沧月,同样微微一愣,随即快步走了过来双手合十行了一礼:“大师!”
“女施主。”上元大师回了礼。碧落转身,吩咐紧随其后的丫鬟:“我同大师进大殿之中问些个生辰八字,你先去厢门前侯着大夫人。回头陪同夫人来大殿里,免得失散了。”
丫鬟看了看大师,有些犹豫,又看了看碧落有些不悦的脸色,应了一声去了。待到丫鬟一离开,碧落顿时泫然若泣,说的又快又急:“大师救我!小女子数月前被卖入此地的玄府之中做妾,那玄府的老爷却是个食人无数的妖怪,现而今府里的人都被他迷了心智,要逼奴家替他生下一个妖孽来!大师……”
“夫人莫怕。”上元大师抬头,那边丫鬟快快进了厢房禀告了大夫人,此时大夫人已经出了厢房往这边看来:“夫人先不要惊动了府里的人。待老衲探查清楚,再与夫人商量。”
“谢过大师!”碧落盈盈一拜。转身在大夫人过来之前走了回去。二人交谈几句,大夫人面有不悦,看了汴沧月几眼,碧落便低了头随着她下山去了。
“此后不久,上元大师便查明了那潜在玄府中的,果然是一尾修行已久的玄狐。大师自忖若是贸然动手未必能敌,便想了个法子与碧落又在庙里见了一次。这次将符咒交给了碧落,让她回家趁玄烈不防,焚化之后掺在茶里喝了下去。玄烈于是中了符咒现了原形。但是他毕竟道行深厚,让他逃走。玄烈窜逃抓着碧落,投奔到开明兽之处。此后不久,碧落又浑身是伤的找到了大师,亲手将一方镇印交到了上元大师的手中。此后之事,便如汴某所述。”
“上元大师的符咒,远非如此。”玄天青摇了摇头:“先祖玄烈服下四姨太送上的水之后,现了原形,打掉了他数万年的修为。此后先祖身怀重伤找到开明兽,求它以自己将死的皮毛为源,印入玄狐的咒语,做了一方镇印。上元大师的弟子在开明兽做印之时前来,说是师尊有吩咐,有要事与开明兽相商。暗地里则在那印上动了手脚,让此印从此成为杀戮狐族之物。”
“上元大师的弟子?”汴沧月微怔:“上元大师一生孤独,坐化之时仅收有碧落一名俗世弟子——缘何有一个自称上元大师弟子之人?!”
“此人法术并不弱。当日几言不和,曾同开明□□手。虽然惨败,却也保了个全身而退。”玄天青若有所思:“此人曾屠杀我狐族无数族人,上元大师圆寂之后他也便跟着消失。”
玄天青语气一顿,脸色一凝,猛抬眼看向身后的屋子。没有防备之下,不知何时弥漫而起的死气已经无比的浓烈。初时还聚集在一起。此刻再也掩盖不住。从屋子里发散出来。那死气中夹杂着淡淡的妖气,正是汴沧月当日初离地府之时的气息。这样的气息过于熟悉,竟然让几人放松了防备,直到此刻才蓦然发觉。
“两生树!”
玄天青语音未落,冰魄血刃已经破掌而出,身子腾空而起,血刃在夜空中闪过寒光,劈开了层层浓重的黑雾。黑雾仿佛有生命一般瑟缩了一下,随即漩涡一般疯狂的旋转,将笼罩其中的事务团团围了起来,窥不见分毫。这样高速旋转的漩涡之中,一个婀娜的身影逐渐显现出来,丝毫不受漩涡的影响,水波纹一般由漩涡中心开始,在夜色中逐渐延伸,发展,开枝,散叶,霎那芳华。
高速旋转的漩涡在花开的那一瞬猛然一凝,空气中还残留有实质状的漩涡淤痕。那样的痕迹慢慢破开,被冰魄血刃划伤的地方逐渐形成一个伤口,缓缓流出一丝暗红色的鲜血。
月光如银,芳华满冠的树顶之上,慢慢显出一个女子的身形。她垂了头,臂弯间扶着另一个昏迷不醒的女子。她的手指纤细白皙,危险的抚过怀中昏迷女子的颈侧:“因果循环。当日你应承师傅助我一心向佛。而今你却动了凡心。事到如今,你又如何面对师傅预言的天劫,汴沧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