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地下基地三天, 除去偶尔被尼克勒斯进行一些莫名其妙的活动, 空闲时间白翊和希尔维森分头对整座基地进行了地毯式的搜查,并且拼凑出一份相当详细的结构图。
这一切都在‘革新者’眼皮底下进行,白翊确信他们不可能不知道, 但就像是约定好的那样,从始至终不仅没有限定他们的活动区域, 反而提供了各个节点的数控密码和两台配置相当出色的光脑。
整座基地的科研中心位于基地最顶层,甚至有一半暴露在地表, 表层没做任何防爆处理, 遇上不错的天气时采光会非常好。基地内的留守人员不多,每个人都淡定地进行着自己那部分工作,没有压力, 也没有恐惧, 生活节奏轻松而惬意。
“这里是恒温培养舱,保留着d病毒各个阶段异化的样本, 以及最初的病毒, 喏,就是那边那个——”
隔着厚厚的钢化玻璃,一位温柔优雅,妆容精致的女研究员指着培养舱最里面的一只双螺旋试管给白翊看,“四百年前, ‘塞纳’里面塞满了它,现在可不好找了,活性很高, 变异实在太快了!”
女人说话的语气平平淡淡,看向白翊的眼神始终带着好看的笑意,似乎他们是关系不错的朋友,而试管里装的也不是毁灭世界病毒,而是自家花园里一株生长过快花椰菜。
“你介意我看看光脑么?”白翊对病毒毫无兴趣,从一开始注意力一直放在实验室的几台光脑上。
“需要里面的资料么?”女人甜美一笑,细白的手指伸进口袋,取出一只记忆棒在他眼前晃了晃,“我给你拷好了,直接拿去就好~”
白翊怔住:“……”
“别惊讶,小少爷,这些是琮西主教吩咐的,”研究员做出一副回忆的模样,随手推了下细框眼镜架,“他说您差不多今天就会来我们这里,要求把光脑里的资料提前备份好,省得您自己偷偷拷了。”
虽然自从发现‘革新者’对他们的行为毫不关心以后,白翊行事的举动已经变得大胆了很多,但这么简单粗暴的给盗密敌人送上拷贝文档,是不是有点大方过头了?
白翊觉得胸闷,额角一根青筋突突直跳,尼玛到底能不能有点身为敌人的自觉性了?这是精神麻痹么?等他们放松警惕再一网打尽?
简直太不专业了!!!
“谢谢。”在心里吐槽完,小白队长心安理得地接过记忆棒装进自己口袋里。
女研究员把脸侧一缕碎发别在耳后,踩着小高跟鞋嘟嘟走向另一台培养舱,一边检查数据,一边笑道:“别客气,您是琮西主教的儿子,拿走他的研究成果本来也没什么,反正都是自己人。”
白翊头上挂着三道黑线,跟着她走过去,“他怎么跟你们说的?”
“小翊在外面玩够了,就快回家了——”另一个在光脑前录入数据的男人道:“一周前主教是这么通知我们的,还说要尽快准备意识体移植手术。”
“您的身体被保存在基地最安全的实验室里,四百年来一直是主教亲自护理,除了教皇大人,别人都没资格进去呢!”那个女人附和。
白翊说:“你们也不奇怪希尔维森·梵卓和我一起回来这件事?”
女人微微一愣,旋即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同男搭档对视一眼。
白翊顿时有种不好的感觉,还没来得及制止,就听见女人半开玩笑似的说:“不带小少爷这么秀恩爱的~虽然不是女朋友,不过琮西主教还是很开心,大家也都清楚,只不过没好意思说出来而已。”
“咳——呵呵……”白翊清了清嗓子,扒着隔离玻璃去看培养舱内的病毒们,故意岔开话题问道:“这是什么?”
女人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然后继续埋头回去在表单上记录数据,“d病毒变异体,”说出这个名词时,她语气中的骄傲表露得淋漓尽致,“主教最伟大的发明,它让人类的能力变得超乎想象,尤其是为小少爷准备的nine!”
“它——只是这样?”
那是众多试管中最前排的一只,同样是双螺旋内置结构,红蓝两种颜色的液体相互交缠,在特殊光照下散发出一种温和无害的光泽。白翊惊讶于这样的液体经过一定周期的培养后,最终会在一具人造肉体中醒来,变成一个活生生的生命体,而那个生命体现在正栖息在自己的精神域之中。
那些失败的又去了哪里?
“father说过,生命的伟大就在于初始的渺小,所有惊扰了它原本形态的人都有罪,不管是联盟,还是我们‘革新者’。”
白翊盯着培养舱内的试管,思绪仿佛穿越回很久以前,闻言只是下意识问道:“他有没有说过,为什么要做一个罪人?”
在纸面滑动的笔尖忽而一滞,那个女研究员抬头看过来,从她这个角度只能看见白翊双唇抿紧的侧脸,纤尘不染的隔离玻璃倒映出少年漠然冰冷的面孔,带着某种拒人千里的悲凉感觉。
她轻轻缓了口气,说:“我们每一个人要么是自愿加入‘革新’组织,要么是继承父辈的意愿,father说我们和联盟一样,同样惊扰了生命原本的形态,同样罪孽深重,但是我从来不这么认为。”
“小少爷,father不是罪人,他给这个绝望的世界带来了希望——”
“可笑——”
女研究员怔住,眉心拧紧,目光染上几分疑惑。
“难道你忘了是d病毒让世界绝望的么?”白翊略微偏过头,幽暗的眸底漫起一层森冷的寒意,“为绝望的世界带来希望,是他在赎罪而已。”
“小少爷……您怎么这么说。”
“我为什么这么说?”
少年眼尾微挑,黑白分明的眼仁犹如一柄削利的刃,带着隐隐颤动的杀意,唇线缓慢扬起,最终定格成一抹惊艳而又讥讽的弧度。
钢笔脱手,啪嗒一声掉在地板上,研究员额头出了一层冷汗,迟钝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而白翊已经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培养舱内的病毒。
像是溺水的人猛然挣扎出水面,第一口空气吸进肺部,她恍然有种死而复生的错觉——就在刚来,目光接触的一瞬间,她几乎相信那少年会拔出靴筒内的匕首,狠狠插|进自己脑壳。
那是一种被死亡击穿的怪诞感觉。
“你记住,我是白琮西的儿子,只不过那是上辈子的事了。”
“从克劳德杀了我的那一刻起,我和他,都是自由的。”
“如果我的匕首能抵上他咽喉,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割下去。”
女人弯腰捡起钢笔,暂时停下手头的工作,而是和白翊并肩站在培养舱前,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意,“这么多年来,我们对father唯一的质疑只是为什么要拿亲生儿子作为变异体的本体,即使强化后的效果再优异,强化过程依然要承担被吞噬的风险。”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
“您是人类,但本身又很接近变异体。”
白翊转头看向她,“你什么意思?”
“有些人天生就是残忍的执行者,”她又做了个别头发的动作,手指不自然地微微颤抖,“不是每个人都能说出自己会毫不犹豫说出杀死父亲这种话的。”
白翊像是听见了什么可笑的话,轻笑反问:“他杀我的时候有犹豫过?”
“你怎么知道他心里不痛苦?”
白翊平平哦了一声,“到时候我也会痛苦一下,可以了?”
女研究员看上去还想说点什么,但最终只是抿唇摇了摇头。
这时,实验室的门向侧划开,两人同时转身看去,一位身着火红色性感皮装的美女大步跨进来,看见白翊脸上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
“洁西卡?”女研究员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洁西卡一扬下巴,指了指她身边的白翊道:“手术时间到了,father让我来接他。”
“意识体移植手术?”研究员疑惑,“怎么提前了,上次评定数据的时候明明还需要几天才可以等来最佳时间。”
“father的心思连教皇大人都猜不到,我也是奉命做事。” 洁西卡无所谓地耸耸肩,转而对白翊说:“小少爷,跟我走吧?”
白翊眉心蹙紧,一双眼死死盯紧对方,犹疑着开口道:“你是……那时候雪莉博士的人造体里面的人?”
洁西卡唇边笑意加深,一双性感的猫眼朝白翊暧昧地眨了眨,“没想到您还能记得我,真是非常——”
话音戛然而止,‘荣幸’一词被堪堪封杀在喉间。
一切不过刹那之间,洁西卡和那位女研究员只感到身侧空气一颤,下一秒,匕首银亮的刃抵上咽喉,接触肌肤的瞬间血线划开,血珠从伤口冒出,沿着颈部曲线滚下。
“是啊,我的记忆力非常好,所以还记得当时某个人想尝尝我的大脑来着?”
少年的嗓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那个年纪独有的温雅问道,湿热的气息吹进耳蜗,洁西卡背部的肌肉不由自主地僵住,一股寒意从身体深处渗透出来。
怎么可能这么快!仅仅是受变异体影响而得到一部分机能强化的身体而已,本质上还应该属于人类的范畴啊!这也……太夸张了吧?!
“不如让我先见识一下,能诞生出这种天真想法的大脑是什么模样,你觉得呢,小姐?”
随着匕首下压,洁西卡咽喉那道细细的伤口进而扩大,又迅速再生愈合。
站在两人正对面的女研究员这时才回过神来,一张俏丽血色尽失,目光焦急地来回看向两人。洁西卡反倒是淡定很多,两指点上白翊手腕,轻轻推开一点,调笑道:“小少爷,只是随口得个玩笑而已,您也太记仇了。”
白翊扬了扬嘴角,道:“你刚才不是还在感慨我记得你么?”
洁西卡:“……”
“白琮西在哪儿?”
“最底层实验室,您的身体也在那里。”
“带路。”
“您……先松手?”
匕首移开颈侧,洁西卡蓦然松了口气。
白翊瞥了一眼刃上沾着的血珠,嫌弃地撇撇嘴,在洁西卡领口缀着的一圈狐裘上反复蹭了蹭,直到擦拭干净才收回靴筒。
末世四百年,找只健康的狐狸比找个人难多了,洁西卡心疼被血液黏在一起的狐狸毛,心里飚出去一加仑鲜血。
“希尔知道么?”白翊问。
洁西卡闷头择毛,一脸肉疼地说:“通知过了,为了不影响手术他恐怕只能等在外面。”
白翊点了点头,“走。”
离开存放病毒样本的实验室,两人一路朝基地最深处走去。
希尔维森倚靠在实验室门侧的玻璃壁上,指缝间夹着一根点燃却一口没抽的香烟,见白翊过来,他把烟掐灭,身体站直,眼底笑意漫起,莞尔道:“bye,过来——”
白翊回头示意洁西卡离开,然后快步走过去。目光相交,两人完全不需要任何交流,希尔维森单手抱住白翊,其余一只手插|进发丝按在脑后,略微用力,白翊顺从地仰头,果然有一吻印上眉心。
唇瓣摩擦着肌肤,希尔维森把少年的身体搂进怀里,体味着这种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触感,声音宛若暧昧的低语,他说:“我想我会怀念你现在的模样——”
白翊哑然失笑,过儿一会儿,才说:“如果你喜欢,大不了不要以前的身体,让白琮西再做个人造体给我用?”
“不需要,”希尔维森说:“我见过他了,很期待。”
白翊惊讶得睁大眼睛,“你见过,什么时候?”
希尔维森笑道:“第一天,白琮西单独见我,顺便帮忙引荐了一下。”
“觉得……怎么样?”
“做起来应该很棒?”
白翊:“……”
白翊一把推开他,怒道:“你可以走了!”
希尔维森把人拽回来,从背后环住白翊的腰,下巴枕在凹陷的肩窝里,心想以后这小家伙越来越厉害,恐怕就不是想抱就能抱得了,嘴上却说:“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还不会控制大脑反馈,第一次见到你生前的样子就是在一段记忆里。”
白翊把脸颊同希尔维森的贴在一起,轻轻蹭了蹭。
“你在最出色的年纪死去,却被我遇见了最需要保护的你,bye,有时候我反而很感谢你的父亲。”
“希尔——”
“等你出来,我们重新认识一下?”
“好。”
白翊扭过头,简单碰了碰希尔维森的唇瓣。
希尔维森松开白翊,手臂有些不自然的垂在身侧。
数控门在两人面前无声开启——
白翊深深缓了口气,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身后传来门板再度滑动微弱声响,他终于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门的另一端,希尔维森迎上少年那双墨染一般幽暗的瞳孔,一瞬间的目光交接,成就了只此一生无法割断的牵绊,随后嘭的一声,数控门合拢,他们像是被命运隔绝在两个紧紧相贴、又无法相互跨越的世界。
白翊心里莫名腾起一种怪诞的感觉,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见男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最近实在太忙了,一直没时间好好看看你,小翊,见到你真好——”
那是那个男人特有的温和嗓音,与此同时还夹杂着一种零件轻微扭转的声音,白翊灵敏的感知几乎是瞬时捕捉到这丝异样,猛然转过身去。
视野终点是一片混合着深海色彩的浓重暗色,软底皮鞋叩击着地面,白琮西从阴影中走出来,手臂扬起,手中稳稳托着一把装了消音器的手枪。
“克劳德带回来的,我保存到了今天。”
白翊认出那是四百年前,自己亲手交给克劳德防身用的配枪,也意识到对方的意图,身体恍然一动,整个人快成一道虚影,抽出匕首,毫不犹豫地朝白琮西抹去。
“很果断,这样很好。”
白琮西唇边挽起笑意,身体岿然不动地站在原地,白翊摸不清他脑中到底在思考什么,只觉得这个男人从容不迫的模样很恐怖。
“可惜,你还不是对手,而且要想完成意识体移植手术就必须经历死亡。”
话音没落,白翊攻击已至,闻言手上动作却不由自主地偏了位置,而白琮西仿佛早已预料到了一切,根本没有躲避的意思,任由匕首刺进胸膛,然后徒手扣紧白翊脖颈,把人凌空提起。
“这一次,我不得不亲自动手了。”
一声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计的轻响,子弹从眉心射入,直接轰穿大脑。
那是和死亡完全不同的两种感觉,整个意识海爆发出一阵恐怖的震颤,白翊甚至来不及体会那一秒的疼痛,意识堕入混沌,不断下沉。
黑暗的底部,货架陈列,上千只记忆球焕发出蒙蒙松松的蓝白色冷光。
“时间到了,”角落里,抱膝而坐的意识体睁开眼睛,诡笑着看向白翊,“我感觉还不错。”
“什么时间?”
“你以为father在等待的是什么时间?”
“我……不知道……”
“他在等待九级变异体觉醒,而现在时间到了。”
——to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