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沙愣了一下, 神情瞬间变得惊恐无比。他拼着左肩被夏拉蒙砍伤的危险,不管不顾地转过身来, 向着帕里斯倒下的方向冲过去。
碧眸男子神色一凝,目光顺着萨沙前进的方向, 正好触及到正呆呆地注视着法杖的弗兰德。他不暇细想,长剑翻转,身体迅速移动,放弃了伤敌的机会,生生截住了萨沙的脚步。
原本因为之前的异象而陷入沉默的队伍开始出现隐隐的骚动,萨沙的脸色变得惨白,眼睛里几乎要冒出血光, 长剑大开大阖, 攻势狠厉非常,对于要害部位丝毫不作防御,竟是完全不要命的架势。即使是夏拉蒙,也被他逼得连退几步, 手中的长剑险些因为对方强大的力量而脱手。萨沙异常的表现让夏拉蒙心中愈发警觉, 他以为萨沙是因为战友的死亡而一时之间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心里担心弗兰德的安危,也是拼尽了全力,长剑挥舞成绵密的光网,牢牢地束缚住对方前进的势头。
身边的沙拉曼法师忽然发出难以置信的声音:“这是帕里斯大人?发生了什么?”周围的喧哗声骤然变大,议论,疑惑, 惊疑不定……
法杖上的宝石浸泡在充足的鲜血之中,放射出的光芒几乎照亮了整个天宇,静立于光芒之中的法师连衣角上最细微的纹路也被映照得无比清晰。他手持无数人梦寐以求的,象征着沙拉曼法师最高荣誉的金色法杖,无论容貌还是气质都是伊拉瑞最完美的成品,无可挑剔。但是他的神情没有半分的欣喜或者自傲,取而代之的是近乎冷漠的平静,是让人长久注视时会感到心口莫名酸痛的平静。
‘小弗兰,这是你么?’精灵王皱了皱眉头,‘怎么感觉像是被人欺负了一样,可怜兮兮的。’
‘啊,没错,这的确是我。’弗兰德大脑里有一瞬间的空白,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了精灵王的话。他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亲眼看见曾经的自己,熟悉而又陌生,难以描摹的情感冲击着他的心。虽然已经立誓过要忘却过往,但是曾经鲜明的记忆,并不是那么容易被抹去。‘这个应该是我被杀之前的情景,不知道怎么会在这里出现了。’
‘嗯?’美貌的青年眨了眨眼睛。
忽然有人惊呼出声,“不对,这不是帕里斯大人!这件祭礼的长袍只有风狼大人才有,他,他是……风狼大人?”
周围的哗然更甚,几乎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半空中的影像之上。
夏拉蒙心头一惊,剑势略微一缓,露出一个空挡,萨沙借此时机飞速冲过夏拉蒙的身边,长剑挥出,直直地瞄准法杖上的宝石。他气喘吁吁,原本英俊的五官因为巨大的恐惧被扭曲成近乎恶鬼般狰狞的形状。
兵器的寒气扑面而来,弗兰德猛然回神,瞬发的风壁条件反射地发出,借助着体内尚未完全散去的灵魂石的力量,帕里斯的尸体连带着那支金色的法杖同样被纳入守护的范围。
长剑凌厉的攻势被看不见的屏障所阻隔,剧烈的震动让弗兰德的身体微微一晃,萨沙也因为反作用力向后退了一步,随即又重新举起长剑,他的神情仓皇而疯狂。
弗兰德默默凝视着自己曾经的恋人,手指忍不住握紧了掌心的法杖,目光复杂得难以名状,梦魇般的记忆席卷而来,左胸的位置隐隐作痛。
在他的前方,肃立在半空中的法师的影像微微垂下了双眸,眼底是难以掩饰的疲倦,纤长的手指无声地划过法杖的顶端,而后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小弗兰,现在可不是难受的时候。’美貌的青年再次站直了身体,嘴角似笑非笑地勾起,‘至少要先解决掉碍事的家伙。’血液中的魔力加速流淌起来,金色的力量顺着经络,温暖着他的四肢百骸。
此时,夏拉蒙也大步地赶了过来,与弗兰德并肩而立。他长剑半抬,指向萨沙,身体微侧,肩膀稍向前倾,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挡在弗兰德和萨沙之间。黑色的铠甲上还粘着未干的血迹,冰冷而坚硬的触感却让弗兰德感到安心。
画面之上,长剑的冷光刺穿了法师的心脏。周围忽然传来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期间夹杂着法师惯用的“伊拉瑞在上”的尖叫和剑士们难以置信的怒吼。
身边夏拉蒙的身体猛烈地震动了一下,脑海中精灵王蓦然收起嘴角的弧度,神情冷峻。
弗兰德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战场上特有的,夹杂着硝烟味儿和血腥味儿的空气。真实而鲜活,并不是皇宫里常年不变的甜腻的熏香。他睁开眼睛,黑曜石般的瞳孔里不再有一丝软弱,如同冷夜中的寒星般熠熠生辉。
在一片质问和议论声中,萨沙面如土色,但是他却忽然像是放开了什么一般,瞬间地收回了脸上惊慌的神情,换上了一副愤怒的表情。“你究竟做了什么手脚!”他用手指着弗兰德,厉声喝问,“造出这种幻觉来血口喷人!”
愤怒的神色忽而变得转为沉痛的悲伤,萨沙声音低沉,“风狼是我的挚友,无论你们想要做什么,都请不要叨扰他灵魂的安眠。”长剑向上举起,猛然自上而下地劈下,劲风扬起地面的沙尘,昭示出剑的主人坚定不移的情绪。
原本震惊的目光化为怀疑,其中甚至有一部分转为了然和理解。与此同时,弗兰德也成为了人群目光的中心。
萨沙从来都有吟游诗人的天赋,这一点弗兰德很早之前就知道。
但是,拥有这种天赋的人并不仅仅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没有魔法能够制造幻象。”弗兰德手持用灵魂力量实体化成的红色法杖,缓步走出。他的声音并没有任何的不悦或者争辩的成分,平静而温和,一如曾经的风狼,“安培公爵,您和风狼,真的,只是朋友而已么?”柔和的声线里多了一丝颤抖,红色的长发如同燃尽的火焰,无声地在风中浮动,黑色的眼睛里满满都是难以压抑的哀伤和期待,浓烈得化不开。
似曾相识的语气,似曾相识的神情。萨沙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握紧剑柄,指尖微不可察地微微颤动。
“是的。”他不自觉地作出了和曾经同样的回答,声音冷漠而压抑。
“这样啊。”纤细的手指不自觉地绞紧,指尖由于过于用力而微微泛白。红发少年的五官模糊在刺眼的阳光之中,恍惚之间,萨沙看见另外一张面容和他重合了,秀美的五官上是努力掩饰住的失望与悲伤,“这样啊”他轻轻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夹带着从胸腔里呼出的气流,模糊不清,让人的心里仿佛都随着这几个字变得黯然酸疼起来。
“你想要说什么。”萨沙努力摇了摇头,试图甩掉眼前的幻象,语气不觉地带上了慌乱的感觉,悲伤沉痛的表情再也难以维持下去。
“我想要说,风狼没有死。”弗兰德眼神一凛,手中的法杖斜斜地横在胸前,原本沉静清淡的声音忽然变得尖锐。
“什么?不可能!我明明……”萨沙忍不住脱口而出,声音却忽然戛然而止。
“所以,您明明已经确认过他的死亡,而且亲手装殓了他的尸体,不是么?”弗兰德在萨沙身前站定,扬起意味深长的微笑。
萨沙脸色变了数遍,忽然咬了咬牙,向着距离他不过几步远的弗兰德挥剑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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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发的魔法师微微侧身,向着他的骑士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而后轻扬右手,风的屏障环绕住两人。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投射在一起,不分彼此。
依旧是熟悉到可恶的画面,心里有某个地方隐隐在抽搐。萨沙强迫自己收回目光,集中注意力,却发现自己的手脚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束缚住了,难以移动。
沙拉曼的士兵们终于纷纷回过神来,前来救援他们的主帅,却被加斯顿和义军的剑士缠住,难以脱身。
有了强大的灵魂之力协助,运用风元素的力量更加得心应手,威力也更加可观。弗兰德一边凝神控制着萨沙周围的元素密度,一边把意念灌输到鲜红的法杖之中。红色的光芒之中,法杖逐渐被拉成长剑的形状。
锋利的剑尖隐没在萨沙的左胸之中,和风狼的尸体上的伤口相同的位置。
“愿伊拉瑞饶恕我们的罪过。”弗兰德凝视着那双逐渐黯淡下来失去光彩的眼睛,轻声地开口。
悲剧的酿成绝对不是一个人的责任,他和他,都有错。
不过,一切终于结束了。
红色光芒瞬间散去,冰冷刺骨的力量顺着血液流回深红色的戒指。一直压抑着的疲惫席卷了身体,弗兰德微微一踉跄,跌落进身边那个带着血腥味儿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