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兰德心里一惊, 但是并没有转开视线,他需要和这位曾经的老师进行一次交谈。突然爆发的起义, 暧昧模糊的立场,神秘莫测的能力……自从义军出现之后, 弗兰德身边所发生的所有事情似乎都和他们有着隐隐的关联,而且迪诺在战前和他说的话也让他有些在意。
后续战斗的部队也陆陆续续地跟了上来,在义军士兵的协助和托蒂的指挥下,在这片曾经充满的恐怖传说的密林之中安顿休息。弗兰德冷眼旁观,清晰地感受到这段时间带来的变化。在整个过程中,作为首领,迪诺的表现无懈可击, 虽然目前的状况并不算太理想, 义军在从沙拉曼王都转移到这里的漫长旅途中折损了不少人马,但是他却不见任何焦躁惶急之色,不卑不亢,一举一动中自然带着一股令人安心的力量。
迪诺, 已经不再是学校里那个时时照顾自己的温柔老师了。
弗兰德思考了一下, 然后摘下手指上的通讯器和灵魂石,把它们仔细包裹好,放进制服的衣袋里。纤长的手指上只剩下四月兰的戒指,这让某精灵心情大好,喜上眉梢。
入夜的时候,他感觉到一股与之前相似,但是要温和的多的力量在尝试触及他的灵魂。弗兰德微微皱眉, 环顾四周,发现没有什么人注意自己,就遵循着这股力量力量的指引,独自脱离队伍,向着东北角的密林行进。
用风刃切碎了几株试图攻击自己的植物,弗兰德在树后看见了褐发青年颀长的身影。脱掉了白天那件繁复别致的长袍,只穿着便服的迪诺给弗兰德的感觉更加熟悉,看起来显得容易接近的多。
风刃划过空气的声音惊动了靠在树干上假寐的青年,他赞许地看了一眼藤蔓上整整齐齐的切口,而后极其自然地和弗兰德打招呼:“很长时间没有见了,弗兰德。看起来,你的魔法有了让人惊异的进步。”
“是么?”弗兰德轻轻扬起嘴角,“但是比不上老师你的变化大。”
迪诺的眼神有一瞬间的黯淡,但是又很快地恢复了原状,“有那么明显么?”
弗兰德点了点头,“老师变得……很……威严,如果您现在回学院的话,有可能弗拉维教授在您面前都不敢开口了。但是,您为什么会突然成为义军的首领呢?”
“因为这是我原本应该做的事情,也是必须承担的事情。我之前到学院当老师,是抱着侥幸的心理,希望能够逃脱这种使命。”
“使命?”弗兰德微微皱了皱眉。
“是的。预言师的能力是通过血脉传承,所以人数相当稀少。而我在继承这种能力的同时,也必须负担起我们一族的使命。”迪诺低下头来,看着自己掌心清晰的纹路,“预言师的力量来自灵魂,是最接近伊拉瑞的力量,在远古的时期,预言师被称作联结神灵与人类的桥梁,受到人们的敬畏。但是,泄露神灵的旨意必将付出相应的代价。
无论在什么时候,预言师的能力对于统治者来说都是诱惑与威胁并存的,他们渴望知道未来,但是同时又恐惧未来。他们把这份恐惧的责任归咎于预言师,并且自欺欺人地以为,如果做出预言的人不再存在,那么既定的未来就不会发生;于是,几乎每一代预言师都没有办法逃过悲惨的结局,无论他所效忠的对象是怎样的贵族。
这些怨恨也随着血脉的力量一代一代地传达下来。于是,从某一代开始,一位预言师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并且开始付诸于实践,他联合了一些家族,集结了一只队伍,试图颠覆王国的统治,由预言师自己来建立一个能够让预言师安然生活下去的国度。
虽然他的尝试以失败告终,但是同盟的家族却保留了下来,也就是义军的雏形。之后每一代的子孙都会在短暂的生命里,努力为这只军队积蓄力量,到我的时候正好是第四代,是反击的最好时机。”
“老师,感谢您的信任,告诉我这些事情。”弗兰德沉默了良久之后,轻声开口。这种说法比那些所谓建立一个平等的新国度这样的理由更容易得到他的认可。预言师的痛苦和绝望,他从木菲斯的记忆中曾经感知过,换位思考,如果他是预言师的话,恐怕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但是,我有一个疑问,您为什么会这么看重我和基恩?”弗兰德依旧没有办法接受所谓的“被神选定的英雄”这一套理论。
“因为你们是‘变革者’。”迪诺看了一眼弗兰德脸上明显不信的神色,有些无奈地笑笑,“就知道你很难相信这种说法,但是事实的确如此。你们的灵魂中拥有非常少见的足以改变时局的力量,拥有注定不会平凡的命运。所以,弗兰德,我希望能够争取到你的力量。”
“老师,我非常愿意在这次的战争中尽我所能地帮助您,但是我并不想加入任何组织。”红发少年轻轻吸了一口气,“我并没有像基恩那样改变世界的宏伟志向,就像您所做过的那样,我希望能够安然平静地度过我的生活,这也是……的愿望。”父亲两个字卡在喉咙里,难以吐出。
“安定的生活么?我当初也是出于这个原因考虑,所以劝你去学炼金术。”迪诺注视着弗兰德的双眼,喟叹着摇了摇头,“但是,我后来发现,命运已经确定,你注定会选择魔法,然后踏上不寻常的道路。我听从其他的渠道已经得知,你同样继承了相当惊人的力量和技能,虽然还不够稳定。”
褐发的青年微微仰起头,半张脸沐浴在月光下,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中,仿佛向着神灵祈祷,声线空灵,语气笃定,“你的发色和颜色的改变就已经说明了一切,弗兰德,你拥有超出你想象的能力和与之相当的危机,你的一生注定不可能平静。而只有我有办法挖掘出你的所有潜力,让我们都能取得最好的结局。”
这时候,树丛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引起了迪诺的警觉。
“谁?”
“哥哥,是我。”莫亚从草丛里钻了出来,用手背揉了揉眼睛,“珊德拉姐姐在找你。”
“我这就去。”迪诺温和地笑了一下,轻轻抬起手来,覆盖在弗兰德的头顶,“再好好思考一下吧,弗兰德,等战争结束之后再回答我。”
在他的身边,莫亚抬起头来,直直地瞪视着迪诺放在弗兰德头顶的手,目光里有着隐藏不住的不满和厌恶。
弗兰德点点头,然后颇为有趣地看着莫亚在迪诺转过头去的瞬间又换上了一副孩子的天真表情。
‘陛下,您的感觉如何?关于迪诺老师的话?’弗兰德微微垂下眼眸。
‘愚蠢之极,一派胡言,装神弄鬼!’美貌的青年双手环胸,笑得咬牙切齿,‘什么叫只有他才能挖掘你的潜力!表明了完全看不起我们!’
‘这么做也是应该的。如果我真的是继承了素未谋面的父亲的魔法技巧,拥有并不稳定但威力惊人的魔力,在阴差阳错的情况下与强大的精灵签订契约,但又不够了解自己的力量,对前路充满迷茫的18岁少年的话,他最后的预言足够动摇我的心灵,让我把他当成值得依赖和信任的对象。’弗兰德轻轻浅浅地扬起嘴角,向着原路走去。
‘但是,我实际上并不相信预言,而且非常讨厌这种类似吟游诗人的居高临下神神秘秘的说话方式,所以反而起了反效果。’嘴角的弧度加大,红发少年笑得肆意。
这一次的谈话并非没有用处,原本在心里如珍珠般零散分布的关于义军的信息,仿佛终于找到了牵引的线,开始一颗颗地缀连了起来。
‘不过,陛下您刚才居然一直保持安静这一点让我很惊讶啊。’弗兰德挑了挑美貌,‘是害怕被发现么?’
‘算是吧。’精灵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一对兄弟恐怕都是木菲斯的后代,尤其是那位叫做莫亚的小朋友,能力不明,我还是小心谨慎一点比较好。’
‘说的也是。’
弗兰德并没有归队,反而向着密林的另一个方向走去。风的护壁缓缓张开,周围的一切动向尽收眼底。他掏出口袋里的联络器,输入魔力。
夏拉蒙应该是刚刚洗过澡,棕色的头发还在滴水,紧紧地贴在耳畔,皮肤焕发出湿润的光泽。“没有受伤吧?”他低声地开口,每一个音节仿佛都能直击别人灵魂的深处。
弗兰德的心情莫名地就平静下来了,“我很好。你那边呢?”
“一切照常。”
“夏拉蒙,你相信会有什么注定的命运么?”
“不相信。”毫不犹豫地回答,碧色的眼眸深邃而坚定。
“我就猜你会不信。”弗兰德轻轻地笑出声来,“我也不信。”
好不容易重新得到的人生,他要牢牢地把握在自己的手里。
风带来火炮硝烟的气味,野兽的低吼声在他的身边若隐若现,大型的火系魔法引燃了周遭的树木,在漫天的火焰之中,他所在部队的方向开始列队迎敌。新的战斗再次开始。
“我要归队了,晚安。”弗兰德掐断了通讯,向着战场的方向奔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