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拉蒙大步地走进书房, 随手关紧身后的门,坐到书桌后面的椅子上。桌案上一如既往地摆放着厚厚的卷宗, 除了领地的日常事务和轻骑营的训练状况之外,就是贵族之间来往的信函和邀约。都是令人头痛的琐事,
摊开最上面的一卷,繁复优雅的花体字密密地布满了视线,但是却没有真正地传达到心里。少年魔法师的身体特有的柔韧青涩的触感仿佛还残存在怀里,相对于剑士来说更加纤细的骨骼,好像自己轻轻一用力就能折断,让人忍不住想要保护和怜惜。但是,在这样一具看似单薄的身体里, 却拥有着可以摧毁整只军队, 乃至整个城市的力量。真是不可思议。
一如他的父亲。
第一次听说风狼的名字,是夏拉蒙18岁时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在那场加斯顿入侵沙拉曼的战争之中,他亲眼见证了神话的崛起。他所属的军队沿途不断地接受伤员并进行队伍编制和重组,在他们传来的信息中, “一个红色头发的可怕的操纵风的小子”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 称呼也逐渐变成令人敬畏的“风狼”。
和传说中的精灵王签订契约的传奇法师,禁咒十连发的惊人实力,以一人之力扭转了整个战局的丰功伟绩……在这场战争中崛起的新秀中,毫无疑问,风狼是最耀眼的一个。他是沙拉曼的利剑,是加斯顿的梦魇。
少年时期的夏拉蒙也曾经对他产生过强烈的好奇和兴趣,但是战场的惨烈和残酷让他逐渐无暇顾及这一切。属于这个年龄的天真和坚持在这场漫长的战争中逐渐湮灭, 活下来的夏拉蒙不再是那个故作老成,但是却有着爽朗笑容的自由冒险者。他开始真正地成为一名合格的加斯顿士兵,而后成为一名合格的加斯顿军官。
风狼之于他,不过是不断破坏他的作战计划,让伤亡数字急剧上涨的危险的敌人而已。不再有属于少年的好奇和憧憬,夏拉蒙开始透过一具具冰冷的尸体,冷静地评估对方的战力,收集对方的情报,分析应对的策略。
在战争的最后,夏拉蒙终于亲眼见到了风狼。
不同于他想象中的阴冷残酷的样子,那个夺走了无数加斯顿军人的生命的法师,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美丽。
在布满尘土伤痕累累的城楼之上,红色的长发明亮夺目,突兀的与整个黯淡憔悴的大背景格格不入。他的法术精准而有效,几乎完全回避开沙拉曼的军队,而给予加斯顿一方致命的打击。
夏拉蒙领着军队的残部狼狈地逃亡,周围的刀剑虽然密集,但并不能够阻挡他前行的脚步。真正令他心生忌惮甚至恐惧的威胁,是来自于城楼之上那位外表纤细美丽的法师。夏拉蒙没有丝毫把握避开对方毫无征兆的法术攻击。
身边的战友一个又一个地倒下,疲倦和伤痛让绝望的情绪开始在剩下的人之间蔓延,但是他必须站起来战斗,他不想,也不能在这场战争中死去。杀戮的动作已经变成本能,神经已经被鲜血刺激的麻木,但是夏拉蒙不得不迫使自己分出一部分心神提防身后的魔法攻击。但是令他不解的是,一直到他离开战场,那位富有盛名的法师都没有再次出手。
旷日持久的战争让加斯顿失去了许多优秀的将领,夏拉蒙因为深受加斯顿国王陛下的赏识,在之后的战争中用令人难以想象的速度被飞速地提拔。与此同时,周围的人对于他的称呼也逐渐由“你”变成“您”,由“夏拉蒙”变成“将军阁下”。
他们看见的,不再是夏拉蒙,而是加斯顿的将军。
他和风狼有了更多交战的机会。夏拉蒙认为风狼并不适合成为将领,虽然他作为领导者的能力无可挑剔。但是在战斗的时候,他的眼睛里并没有战意,平静的近乎冷漠,只是机械的使用法术消减敌人,就像完成某项无法推卸的任务。
而且通过这些交战的经验,夏拉蒙可以确定风狼的确无意取他的性命,虽然他并不知道原因。这么多年以来,风狼几乎从未瞄准他释放致命的法术。唯一一次破例,是为了从他的剑下救回那个叫做萨沙的副官,拥有野心家才有的丑陋眼神的安培家的长子。这也是夏拉蒙第一次看见风狼露出惶急的表情。
夏拉蒙派人探查过风狼的过去,出生于和平的小村庄,以冒险者和魔药商人的身份度过了少年时期,是非常平淡无奇的经历。看到这份资料的时候,夏拉蒙觉得如果风狼没有成为风狼,而就是这么平静地生活下去的话也许对他来说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在后来的几年里,从沙拉曼传来了一些关于风狼和他的副官之间的流言蜚语,夏拉蒙了然了一切,但是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感觉到明显的震惊或者厌恶。他甚至有一点担心,那个纤弱的法师能不能撑过这一次的风雨。
之后,他听说了风狼的死讯。
战争再次打响,夏拉蒙穿好头盔,跨上战马,领着军队向着两国的边境线前进。新的统帅在阵前与他对峙,不再是那个平静美丽的法师。
夏拉蒙的心中有些释然也有些失落,他以前所未有的战意握紧了掌心的佩剑,剑尖遥遥指向对方的将领。风狼已经不在,所以他不必再分神担心那些可怕的魔法。所以这一次,他将会竭尽全力。
但是,这场战争的结果并不如人意,他的轻骑营几乎全军覆没,被迫踏上屈辱的逃亡道路。
然后,他遇到了弗兰德。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弗兰德打扮成了加斯顿的流民,满身尘土,灰头土脸,神情胆怯,乍看之下毫无异状。但是,他说话的口音,举止的微小习惯暴露出他并不属于加斯顿的任何一个地方。
尽管他表现得毫无攻击性,但是夏拉蒙并没有放松对他的戒心。能够毫发无伤地逃亡到这里,除了拥有绝对的运气之外,就是拥有绝对的实力。
事实证明是后者,当正面与沙拉曼的大部队相遇的时候,少年展示出令人震惊的力量,强横的魔法掌控了全局。夏拉蒙在队伍的最前端破开前进的血路,感受到身后咆哮着的风的威力,有些意外少年居然没有趁机回归沙拉曼的军队,心下却莫名安定了许多。他们配合的很默契,仿佛是多年的战友,对于对方的动作了如指掌。
这样战斗的感觉,简直称得上愉快。
战后,弗兰德相当坦率地说明了自己的身份,请求加入他们。他似乎对自己有莫名的信任感,这一点让夏拉蒙感觉很不解。从之前的表现来看,少年并不像是轻信他人的人。
但是,弗兰德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非常坦诚,坚定而清澈。夏拉蒙决定暂时相信自己的直觉。无论如何,在之后的战斗中,他的确非常需要借助弗兰德的力量。
但是难以想象,能够掌控那种可以和沙拉曼的禁咒法师相抗衡的力量的人,却无论怎样尝试都没有办法掌控好一匹再普通不过的战马。天赋异禀的少年法师僵硬地夹住马腹,身体微微颤抖但却强自镇定心有不甘的样子,很有趣。不过,为了帮助他保持体力,夏拉蒙还是决定和他共乘一骑。
再后来,他知道了这个与风狼重名的少年,居然是那个人的孩子。难得一见的红发黑眸和同样卓越的魔法能力就是最好的证据。
萦绕在少年身上的谜团终于解开了大半,关于他对于沙拉曼莫名的敌意和他不符合年龄的老成。
但是,弗兰德和风狼并不相同。如果说风狼是插在花瓶中的盛开的鲜花,有静态的被精心雕琢的美感;那弗兰德就是生长在花园中即将开放的花苞,充满了希望与无限的可能性。
在少年离开的时候,夏拉蒙下意识地把自己自参军之后就一直佩戴着的护腕送给了他,说不上是什么原因。也许是为了日后能够再次相见,提供一个契机……
放下手中的羽毛笔,夏拉蒙伸出右手,轻轻摩挲左腕上的牛皮护腕,神情柔和了下来。窗外四月兰的香气清新动人,红发少年兀自呆呆地站在花丛中,如同一幅安静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