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六点, 七月末的天已经朦朦亮了, 天空是一片微带压抑的苍白色，远方的天际隐有光亮透出，看不分明。

黑发少年伏在窗前的书桌上, 手里的羽毛笔在羊皮纸上写下了最后一个字后被放回了墨水瓶。

等待墨迹干透后，哈利把羊皮纸折好放进信封, 交给了已经在窗台等待好的海德薇。

“格林德沃阁下，

对于我们上次讨论的事情我有了一些新的想法。我想我们需要谈一谈。另外, 也许邓布利多教授也会加入其中。

正如您说的那样, 大战不远了。

我似乎已经看到了我该走的路了。

您真诚的，

哈利·波特”

看着海德薇展开洁白的翅膀飞向灰白的天空，哈利轻声叹息, 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彻夜未眠使好久没有的头痛再次光临了他。哈利大大的喝了一口克利切送来的浓咖啡, 走进了浴室。

他想，一个热水澡会让他舒服一些。

浸泡在温热的水中, 哈利深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又颓然地低下了头。

心里空落的绝望依旧无法被温暖的水温所掩盖，几个小时前的与死神的见面还在折磨着他。

昨天午夜哈利回到家后，打起精神与小天狼星和莱姆斯应付了几句，也许是看出了自己疲惫的神色，他们并没有多问就让自己回房间休息了。

可是哈利却一整晚都在思考他接下来该走的路, 然后终于做出了决定。只是……哈利闭上了眼睛。在一年过后的那一天，他真的可以毫无眷恋地离开么？哈利自认为自己没有这么勇敢，即使自己曾是一个格兰芬多。

问题在于, 他要面不改色地离开他一手改变的、他所期许的、那个、所谓幸福的，世界。这件事，真的需要用上他一辈子的勇气。

然而，他不得不。这是他回来所必须要付出的代价，远离幸福，自我毁灭。

梅林，你果然已经无法再眷顾一个背叛灵魂的家伙了么。

哈利苦笑，俯下身子，将头泡在水里。眼里流出的液体消失在浴缸的热水里，不留痕迹。

***

洗漱完后，哈利穿戴好衣服，打算通过客厅的消失柜（自从哈利第一次把它带到格里莫广场后它就再也没有换过地方）去霍格沃茨，他想这个时候，邓布利多应当还在学校。

看着穿衣镜里那个黑发碧眼的少年，哈利努力牵动嘴角，直到露出一个和平常无异的笑容后才作罢。哈利木然地用手指触碰镜子里的那个人，他很少这么仔细地照镜子，所以，他第一次发现，原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笑容已经这么得陌生了。

曾经那个干净勇敢哈利·波特在世事无常的变化中，已经渐渐成长为一个可以把微笑的面具伪装得得心应手的虚伪家伙。

--就如同他现在这个样子。

呵，真讽刺。这就是他吗？

哈利闭上眼睛，悲哀弥漫了他所有的神经。

“哈利……”

一个熟悉的男声打断了哈利的沉思，哈利猛的睁开了眼睛，看向了门口。

小天狼星站在门口，看着哈利，若有所思，身后站着比他略高半个头的莱姆斯。

哈利马上挂上了微笑，“小天狼星，莱姆斯，早安。有什么事吗？”

“啊……”小天狼星似是反应过来，将刚才看到的那一幕放在心里，然后有些歉意地说：“抱歉哈利，没有敲门，我以为你还没有起床。”

哈利看到小天狼星手里拿着的包装雅致的礼物，了然地笑了。

“你们是来送我礼物的吗？”

莱姆斯温声说道：“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呢。”他把手中的礼物递给哈利，“这是我和小天狼星给你的，去年以来我们一直在收集，现在差不多是时候给你了……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再说一句，虽然昨天午夜的时候已经说了……生日快乐，哈利！”

哈利好奇地接过礼物，掂了掂，感觉好像是一本书的重量，拆开包装纸，里面是一本素雅的影集。

封面上是一行金色的花体字：“to dear harry”。

哈利手指有些颤抖地翻过扉页，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美丽的红发女巫和一个有着一头凌乱黑发的男巫，他们脸上洋溢着幸福地微笑看着哈利--一如哈利曾经在厄里斯魔镜里看到过的那样。

哈利眼眶忍不住湿了。

下一张照片，是莉莉和詹姆抱着一个小婴儿在戈德里克山谷的一处空旷的草坪上玩耍，詹姆拿出金色飞贼在手里玩转。

然后--

莉莉抱着男婴，哄着他入睡，一脸温暖的慈爱，碧色的眼睛亮的惊人。

詹姆用魔杖变出彩色的魔法泡泡，男婴乐呵呵地笑着，无齿的笑容格外纯真。

英俊不羁的小天狼星抱着男婴，玩着抛高高的游戏，身后褐发的青年小心地注意着男婴的安全。

“砰！”哈利猛地合上影集，感觉眼眶里带着温度的液体开始不断聚集，隐隐有决堤的趋势。

“我……谢谢你们，小天狼星，莱姆斯，谢谢……”

“我们是一家人。”小天狼星和莱姆斯抱住了哈利，轻拍着他的头。

“生日快乐，哈利。”

哈利的心蓦地一紧。“……嗯。”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珍惜他在这个世界上的每一分每一秒，这样，才足够他用永恒的时间在另一个世界缅怀。

***

一只羽毛纯白的猫头鹰敲响了玻璃，福克斯轻轻鸣叫提醒着自己的主人。

白发苍苍的巫师从沉思中惊醒，站起身来，打开了窗户。

猫头鹰飞了进来，脚上带着一封信。

看完信后的邓布利多面色沉寂，眉头微蹙。

“纽蒙迦德么。”

他立在窗前驻足良久，蔚蓝色的眼睛看向了远方苍茫的树林。

“也该是时候了……”

邓布利多突然转身，大步走到壁炉前，撒了一把飞路粉。“西弗勒斯，请马上来我这里一趟，我们去德国一趟。”

***

“什么事情让你突然决定加快步伐？”金发魔王一边将骑士挪了一步一边说道。

黑发少年专注地看着棋盘，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不为什么。我本想等到四年级的时候在伏地魔复活的时候再杀了他。可是现在，我厌倦了等待，”他把士兵前进了一格，“既然主魂已经不存在了，对于魂片就更不足畏惧了。我想该是一鼓作气消灭他的时候了。”

格林德沃目光灼灼地看了哈利一眼，明亮的蓝色似乎可以洞察人的内心。哈利避开了视线，然后在不经意间想起了另一个有着蓝色眼睛的人。

“待会儿邓布利多教授就要来了，您做好准备面对、快一个世纪没有再见过的人了吗？”

格林德沃放棋子的手一顿。

哈利一笑，转移了话题，“萨西弗兰斯告诉我卡卡洛夫已经回德国了，最近经常去德国魔法部转悠。布雷丹那边的消息说德国魔法部国际司分别去英国和法国了。现在还没有收到结果。”感谢圣徒的人脉，让哈利得以做出最终计划。

“你想到了什么？”

“三强争霸赛。”

格林德沃略一思索，便有了答案。他皱着眉，有些疑惑，“你不是不想在等了吗？要是通过三强争霸赛的话，岂不是要花上一年的时间？”

“放长线，钓大鱼。”哈利盯着棋盘，面无表情。“我的目标不仅仅是伏地魔，还有他的食死徒。这一年我可以收服那些对伏地魔并不是很忠心的食死徒。这样等到他复活后，他所能召唤的食死徒只是寥寥无几了。那些真正真正忠诚的，都还在阿兹卡班呢。”

格林德沃眉头皱得更深了，“食死徒可以等到伏地魔真正死后再消灭。在一年的时间里既要对付伏地魔又要收服食死徒，未免太辛苦。你为什么这么心急呢？”

因为我没有时间了啊……哈利在心里苦笑，但是面上没有显露出来，他一挑眉，“您难道忘记了黑魔标记？到伏地魔死后，黑魔标记可就完全消失了，那个时候再消灭食死徒就有些困难了。相信我，我以前就是干这个的，对于这件事了解很深。”

金发魔王挫败地一叹，“好吧。看来你已经有了一个周密的计划了。我很期待你待会的表现。”

于是两个人没有再说话，静静地下着西洋棋。

邓布利多和斯内普在一个圣徒的带领下进入纽蒙迦德的最高层后，打开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金发男子神情专注地看着棋盘，不时手指推动着棋盘上的棋子。午后的阳光从雕花玻璃上擦进来，为男子的金发镀上了一层更好看的光彩。棋盘上的水晶棋子在阳光的投射下，使棋盘上有了点点耀眼的光斑。

金发男子对面坐着一个黑发少年。纤弱的身形微伏在棋盘桌上，左胳膊撑着头，睫毛微垂，盖住了眼睛里的神色。苍白的肤色，和极淡的唇色在金色阳光的映射下，有一种病态的美丽。

这图画太精致，让人屏住呼吸，不忍打破。

白发巫师看到那个一个世纪以来不曾忘记的人以后，一直难以平复的心绪竟然奇迹般的宁静了下来。

盖勒特啊……好久不见。

而一旁的斯内普抿着嘴唇，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纤弱的少年，只是眼里的情绪却不如他脸上伪装的那么好。

“将军。”清澈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安宁。

黑色的皇后将死了白色的国王，棋局终了。

“好吧，你赢了。”金发魔王笑着一摊手，“中国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置之死地而后生’？你倒是很有勇气。”

哈利弯起嘴角，“别忘了，我曾经是个格兰芬多。”他转过身，“我想我们等的人已经到了。”哈利抬起头，看着门口的巫师，“午安，邓布利多教授——哦，还有——斯内普教授？”

哈利有些惊讶，他只告诉了邓布利多，所以在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看到了魔药教授。

他抿了抿唇，压下心底的复杂，对着黑发男巫点了点头。

邓布利多慢慢地开口，半月形的镜片后，那双蔚蓝的眼睛有些湿润。“啊，午安，哈利，还有……盖勒特。”

金发魔王从椅子上站起身，定定地看着邓布利多，沉默不语。

他一步一步走来，直到离邓布利多还有一步的距离才停下。

“阿不思……”一个用力的拥抱代替了所有的言语。

“盖勒特！”邓布利多惊愕地睁大眼睛，但是格林德沃迅速放开了手，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哈利安静地微笑着。这两个人能卸下长久以来的心墙，真是太好了。

他转过头对斯内普说：“教授，我们先去会议室吧。”也许，应该给这两个人一段时间叙叙旧。

哈利率先转身迈开了步子，走向了会议室。斯内普略微一犹豫，跟在了哈利的背后。

“哈格斯，可以给我们送来一壶红茶吗？”哈利微笑着对站在会议室门口的高大男巫说道。

哈格斯恭敬地对哈利一鞠躬，离开了。

哈利推开厚重的橡木门，走进会议室，坐到了首位。

斯内普沉默地看了哈利一眼，坐到了哈利左手第二位的位置。与哈利隔了一个座位的距离。

黑发少年双手支在桌面上，十指交叉，撑着下巴。似是不在意教授选了一个离他较远的位置。事实上，哈利认为，教授应该这样的。他不能再靠近这个男人一步了，不然，他怕他苦心经营的面具会在这个男人的注视下不堪一击。

哈利碧色的眼睛没有焦距地看着正对着他的窗户，窗外，天鹅湖的风光正好。

明媚安详。

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斯内普忍不住转过头看着那个肤色苍白的纤细少年，他很少见过哈利这么安静的时候，以往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这个少年总是微笑着问他好多问题，而现在，似乎更多的时候是面无表情的沉默。

不知道为什么，斯内普有一种不安的直觉。这个少年身上，发生了一件改变了他很大的事情。

斯内普手微微攥紧，看着哈利，欲言又止。

他的头发有些长了，额前黑色的碎发已经长过了眉，低下头的时候，连眼睛也要盖住了，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原本只及耳畔的发丝也垂到到了脸颊两侧，乌黑的发色衬得他的脸更加苍白。

什么时候起这个少年看起来这么虚弱了？斯内普心里轻声叹息。他总是不懂怎么照顾自己。

在他心里闪过这个想法的时候，斯内普身体僵住了。卢修斯说的那番话……果然影响到了自己。

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在安静中响起。

“请进。”哈利收回望着窗外的视线。

哈格斯推开门，带来一壶红茶和四只精致漂亮的茶杯。

“谢谢。剩下的我来就好。”哈利笑着对哈格斯一点头。

哈格斯恭敬地一鞠躬，安静地离开了。

哈利站起身，在教授面前放上一只茶杯，然后端着茶壶欺身倒上红色的液体。

两人离的很近，白色的水蒸气模糊了彼此的脸。

朦胧中，斯内普只看到那双明亮的碧绿色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