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 钟茗也不能全赖到唐立的头上去, 因为她和乾隆给人家下的命令是——修坟——这是肯定的,可是还有附加条件,事情坏就坏在附加条件上了。附加条件是——保密!
保密之说针对的是两个方面:一、京城里小燕子等人, 二、济南府一干群众。这也很好理解,不让小燕子等人知道, 是为了给个“惊喜”,不让不明真相的群众知道, 是为了保住皇帝的颜面。所以, 唐立不敢走驿道,不敢摆钦差的谱,动用皇帝的私房钱也不敢炫耀, 更不要说让当地官府给行个方便了。因此, 唐立行动的难度,也就可想而知了。
唐立虽是包衣家出来的, 他却是钱嬷嬷的老生儿子, 平日里也是娇贵养着的,上头又有已经领了差使的哥哥顶着,平日里就没办到这样大的差使,一时之间更是无从下手。好在他不算太笨,以游玩为借口先在济南府租了个小院住下, 修坟这事儿,要选吉日,要有专业工匠, 要修得好,少不得要费些工夫。最麻烦的不是这些,唐立首先要找到夏雨荷的埋骨之处,然后,更大的麻烦来了——夏雨荷好歹也是有亲人在济南!
唐立本来办差不是很在行——菜鸟新手可以原谅,于是唐立的哥哥本着全家兴旺自己也有脸的原则,很给他列了不少要点:走路走运河,不要用驿站就是其中之一。唐立的计划是用私人身份拜访当地官府,用官府的力量找到地头,然后破封动工。
立即被唐家大哥驳回:“皇上为什么要用到你?就是不想声张!可是又想给那个格格一个交待,仅此而已!你以为皇上会在二十年后再给那个女人一个名份么?那不等于诏告天下他年轻时有过这么一段了么?皇上最要体面,怎么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那要怎么办?”
“你用游玩的名义去……唔,也可以说是顺便贩些土产的,这样四处行动也有个名头好遮掩,不要惊动当地官府,万一留下话柄让皇上没了面子,咱们家也得不了好!带一包金银去,用现银!”
“哥,用银票不是更轻便么?路上也安全……”
头上挨了很响的一下,唐立一个哆嗦,唐家大哥发怒了:“银票要到银号里兑钱的!如果动用的数目太大容易露行迹!你一路乘船,通州有知根知底的船家,这不用你操心,我用历练你的名头给你弄!到了济南,先租个院儿住下来,事情必不是一天两天能办完的,长久住客栈不是个事儿,也易招人的眼,更不方便办这一回的差使。”
“不惊动官府,要怎么找……”
“唔,”唐家大哥一摸下巴,“当是打听故事啊~这种事儿,街头巷尾,最好热议的,你找家茶馆儿,当是闲聊,打听趣事啊!这事儿还要我教么?你要注意的是,不要惹上她的家人!好好跟她们说,我估摸着她们怕是也不知道皇上的事儿,寻常人家出了这种事儿——早找上门了,你万不可把皇上牵了出来!还有,旧物能赎一两件也还罢了,人,最好不要带上京!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可不要把咱们也给牵了进去。”
“她家人?”唐立没想到,皇帝下了命令的事情,还要问别人的意见。他是忘了,他这一趟是办的密差。
“皇上不想让人知道有这么一档子事儿啊!”唐家大哥也气闷,“你先打听一下,若是人品好,对格格也照顾,就徐徐与他们说,量他们也不敢声张!如果人品不好,你就这样这样……”
“大哥放心,我这回一定给家里挣脸!有个好差使,也不用光窝在家里让人说嘴。”
“去吧,我和娘给你挑了可靠的长随跟着去,都是些不会说嘴的老实人。不要断了联系,你到一处便打发人回来送一信息,好让娘和我、你大嫂、你媳妇都安心。你带着人动静大不能走大道,是怕人认出来,咱们家的下人只要不闹事儿,走旱路却是无碍的,给主子家送信的奴才多了去了,山东又不是很远,来回也是极方便的。游玩兼做买卖,常与家里联系,也说得过去的,只不要招眼就好。”
“那我去打点一下东西。”
唐立得了兄长秘计,乖乖地收拾包袱上路,路上,病倒了!
他这一病一耽误,京城里小燕子正闹得天翻地覆,把他姑妈给打翻了。唐家的传信是挺快的,因此唐家很快就知道唐立病了,可是为了唐立的前程着想,他们瞒下了这件事儿,一面打发着治病吃药,一面跟乾隆解释,因为保密的需要暂时不好轻举妄动。
乾隆当时正被小燕子弄得焦头烂额,对于唐立也就没有那么着急着催了。钟茗看到唐立经他大哥转上的密信,笑着对乾隆道:“还好格格自入宫来,并未提到此事,不然,咱们可就弄不成惊喜啦!”
乾隆没好气道:“想她母亲也是个才女,偏她又是这种性情,大大咧咧的……”
钟茗看乾隆并不是特别生气的样子,知道小燕子所作所为在乾隆眼里仍是天真烂漫,质朴可爱,也不说小燕子不好:“现在还是大大咧咧的好,万一她是个心细如尘的,自己提出来要修墓什么的,咱们可就给不出惊喜了。那可是孝心呢。”
乾隆一笑:“朕倒看着她不全是大大咧咧了,怕是怕朕为难,所以不提罢,”看向钟茗,“你的主意很好,正免了她的难处,也让咱们表了表心意。”
钟茗不再说话,笑着喝茶,心说,我这可是算提醒过你了啊。
唐立病愈赶到济南的信送到唐家的时候,正赶上唐嬷嬷回娘家养伤,唐家正处在一种愤怒的状态。做奴才的被主子拿来出气,再正常不过了。可问题是唐嬷嬷本身没犯错儿,小燕子也算不得紫禁城里的正经主子!
唐家本是极有脸面的世仆,唐嬷嬷这回灰头土脸身上带伤的回来,全家都面上无光。虽然有皇后屡次安抚,甚至派了心腹来说明情况,皇上也当场打了还珠格格二十板子,算是挽回了唐家的脸面。可皇上的言语里有着息事宁人的意思、皇后的话里也透着不好违逆皇上的意思,唐家面上也只能认了,还要自认无能教不好格格,虽然还珠格格在宫里越闹越厉害,大家都知道事情怪不得唐嬷嬷,但唐家人心里怎么想就不好说了。
虽说当奴才的命当如此,可这奴才也是会有自己想法的,否则就没有“奴大欺主”这一说了。唐家人体面惯了,被皇帝、老佛爷收拾,也就认了,就是皇后轻易都不会招惹这样有脸面的奴才,此次被个半路冒出来的格格扫了面子,当然不会干休。一面觉得这个格格圣眷正隆不好对付,一面却评估着其失宠的可能性,算了一算,就算现在得势,以她的品性,老佛爷一回来准要给她好看,那般的得势便张狂,皇上怕也宠不了她多久,唐家不介意落井下石一下。不对,如果唐家能在此时给这个格格不动声色地上一点眼药,这样才能不被人瞧不起,当然,这个眼药还不能上得过份,让宫里的主子忌讳就不好了,要恰到好处才行!只要自家上了眼药,相信那个“无奈”的皇后娘娘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刚好,唐立的信到了,唐家人眼前一亮,天赐良机,如果不是唐立被点名出这趟差,唐家人还不知道要从哪里下手呢——宫里动手脚,毕竟风险要大些。唐家人不是彻底的小人,可也称不上是君子,被欺负了,有条件当然要报复回来,这不但是为目前在老佛爷跟前有体面的唐嬷嬷出气,也是为了别人不要小瞧了唐家。
特特嘱咐着要唐立不动声色地收集一下所有可能收集到的信息——无论好坏,回来大家一起商量着如何回乾隆。后来,皇后的举动让唐家人很兴奋,她果然是借着福家出事的机会,把还珠格格给摁到漱芳斋里不能动弹了!“半夜爬墙”的考语,对于姑娘家来说,绝对不是个好评!联系到皇后与令妃的关系,以及还珠格格的举动,唐家知道,只要自己递上一点把柄,皇后一定会利用的。至少,会杀鸡儆猴,借还珠格格立威,让众人不敢随便依附于令妃!
抓到把柄,报了仇,抓不到把柄,办了差,怎么着都不吃亏!
有时候,奴才也不是可以随便得罪的。或者说,奴才也是人,他们的感受可不能被随便忽视啊!
——————————————————————————————————————
唐立得了家里的再三叮嘱,要把格格母女在济南的起居能打听到的全都打听到,不论好坏,都要打听!尤其是不好的话,更要原原本本打听了来,回来之后全家一起动脑筋换个比较圆滑的说法给报上去,这样即使后来露了馅儿,也算不得知情不报。如果有不好的事情被漏报了,最后让皇上从别的途径知道了,可就不好了。家人怕直说了唐嬷嬷的遭遇会让唐立不安心办差,还格外嘱咐着送信长随不得泄漏。
唐立接到家中传信,信以为真,根据他大哥的提示,跑到茶馆里套话,争取套问到夏雨荷的埋骨之地,以此为引子继续打听一下夏家的生活情况。
八卦这东西,从来就是关于一些劲爆的东西的,一旦劲爆了,就很少会是符合道德规范的,多半会是些违背常理的。就拿狗仔队来说吧,比起xx明星做了什么善事,他们更愿意打听一下此人有何绯闻,或者此人是不是诈捐——也怪不得狗仔队,人家也是为了迎合大众猎奇心理。
当唐立向茶馆跑堂的打听济南处何值得游玩,又有什么奇闻趣事的时候,夏雨荷的事迹,就这么顺嘴说了出来——一个勉强算得大家小姐的女人,据说也是个才女,未婚生女,还带着女儿孤老一生,这个女儿长大了,却忽地卖房卖地跑得不见了——够玄密、够香艳、够劲爆!
跑堂的说起这样的八卦来,难免口沫横飞,又有一干本地茶客被勾起了兴趣,一起添油加醋——清代礼教,还是挺严的,上茶馆的绝大多数都是男人。男人么,难免会嘴上花一点,心思转到这样的八卦上就会有一点龌龊。
唐立一面皱眉一面听到了不少额外信息,比如,一夜夜地唱着“盼来盼去”的小曲,夜深人静,声音传得分外远,常引来一群闲汉在墙根下鬼嚎——“别盼了,哥哥来了~”
再比如,不但自己唱,还教女儿唱,不知道她的心里是怎么想的!教女儿,不是该先教着女工针线管家一类的事儿的么?你是教女儿啊?还是教“女儿”啊?说完,一干茶客都跟着傻笑,寻常娼家,鸨母就是这么一声一声“女儿”叫的……
又一茶客还算厚道,听完了八卦,咂了一回嘴,才慢半拍地道:“也不全是,据说,女工针线、琴棋书画,也都教得的,她们家也会有下人出门采买,因着主人家出的这种事,下人也跟着没脸,每回都来去匆匆的,据说,门禁也是极严的……”
“门禁严会弄出个私孩子来?”神神秘秘地,“那孩子可是认在夏家的名下的,并未见生父姓氏。”
“是么?”
“当然!”回的人一挺胸,极得意地道,“我有朋友在衙门里,据说,那孩子录的名字就是夏氏!”
又有人八卦了:“琴棋书画都教的?岂不又是一个‘才女’?”说完,便吃吃地笑。
听的人都露出会意的眼神,先前的厚道人又叹道:“可不是,我家原在她家左近,曾亲看到她家下人去买乐器书籍,有一回,仿佛是为她家小姐取订制的新琴的。”
一干闲人又八卦了一回,过了一回嘴瘾,顺带破坏一下人家名声,这才散了。
唐立听了个目瞪口呆,他在京城勉强算是个纨绔,这种在茶馆里说点荤话的事儿,也是干过的,一般都是说一说暗门子或是小寡妇,哪知这一回说的却是……
唐立傻了一回,直到一旁的长随提醒,他才回过神来:“你跟着那个说是街坊的人,探探消息去。”
长随倒是比他这个主子更机灵些,不但弄来了原夏宅,再卖给赵家的宅子的地址,还打听到了原夏宅亲戚的地址:“我家主人与这宅子的旧主似是旧识,可主人的那位旧识的却是个男子,既府上说是从女子手上买的屋子,不知这家原主人可有亲属?”
“杀千刀的中人!居然没告诉我们主人这宅子原不是正经人家住的!主子气得连夜搬了,留下我来看宅子!你居然认识旧主?!”挽袖子。
掏银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我们主子认识的人呢!您先别急好不好?要不,您指点一下地方,我去打点一下,都是给人当下人的呢,大哥行行好,这个拿去喝茶。”
一撇嘴:“不就是住在xxx的夏家么?”
到了地方一转,便知夏紫薇的舅家并不是什么好人——家里出了这么个败坏门风的,一起被戳了多年脊梁骨,原本宽和的人性子也会尖刻起来。
唐立心说,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人,大哥的办法对付他们正好,也不用觉得心中有愧了。便引着夏家人不学好,吃喝嫖赌一番——
“小弟初到贵宝地,人生地不熟的,打听个地方。”
有了引路之功,唐立便予其厚赠,还引去嫖赌一下。夏家家境并不真正殷丰,没几日,便败得告债,唐立捏着欠条,上门逼债了。算来算去,田产、宅子、孩子、妻子都卖了都不够抵债的,只好打了坟地的主意了!
夏雨荷总是败坏门风的一个人,并无资格葬在夏家祖坟里,夏紫薇去年苦求,又破费了许多银子,才在祖坟旁不远处点了个穴,孤零零地一座坟立在郊外遥望亲人。夏紫薇挺孝顺她娘的,夏雨荷入敛,随葬的细软都是好货啊!
听说夏家人把夏雨荷的坟连夜刨了,唐立对盯稍的人说:“快跟去收了尸骨!”
死尸,还是烂得差不多死尸,状态可怖。总算是几个大男人,互相壮着胆,在野狗出现之前往准备好的皮囊里收束完了骨头。一面收,一面暗骂夏家人真不是东西,死人的东西也敢动,全然忘了设局的正是他们自己。唐立骂得尤其厉害,他本是听了大哥的话,想着拿着欠条收了夏家坟地,再给夏家一点小钱让夏家人带着银子离了本地,这样一来,乾隆当年的事儿就无人知晓,许还能被夸一句能干。谁料到夏家这缺德鬼,居然干起摸金校尉的勾当来了!弄得自己也跟着缺了德!老天保佑!别让皇上知道今天的事儿!——他倒忘了,一般人是宁可丢了小命也不会卖了祖坟的,只是夏家人给唐立的印象太差,一个劲儿把人家往坏处想,没料到夏家人还没坏透,宁愿扒了夏雨荷的坟,也要保住自家祖坟地。
唐立一面避开视线,不敢去看,一面催促着手下人快些,终于在天亮前收拾好,寻个僻静地躲了起来。次日一早,眼看着夏家人进了城,唐立才带着人进城去。
夏家人得了随葬的东西一当,还债还有余,便也不用卖老婆卖孩子了,就此安定了下来。唐立得了夏雨荷的尸首,便招呼着已经招来的匠人动工下葬,对外宣称是有一妹子爱大明湖畔山水,遗言求葬于此。连墓碑也无法明明白白地刻着夏雨荷的名字,只刻着艾家夫人的称呼,姓都省了。
墓在修建的时候,唐立也没闲着,着人盯着夏家人,到当铺去晃了一圈儿。用很随便的口气问了掌柜的有什么好东西,他是出门淘好玩艺儿的,又顺口问了一句:“刚才出门的人,看着不怎么样,能有什么好东西当?破烂玩艺儿你们也收?”
掌柜的打量了一下唐立,看他衣着不凡,这才笑道:“这位爷,可别小瞧人!那家伙,有个还算有钱的亲戚,可惜那亲戚名声不好,妇道人家,一病死了,留下个女儿,怕是守不住家产的,保不齐他趁丧占了人家的便宜。当的东西也还凑合,都是死当,要不,您瞧瞧?怕是入不了您的法眼。”
唐立点头,果然买下了夏雨荷的随葬品,预备再次陪葬,又寻思着要再弄些其他的东西才好交差。便又打听有无“有意思”的东西,比如,女子用品啊什么的。“看着这些首饰,倒也雅致,还有旁的女子用东西么?既守不住家业,怕是还有当的罢?爷就看上这份子雅致了。”
紫薇为上京寻父,除了夏雨荷留给她的翡翠首饰,还有随身首饰、衣物、银两等,其余的带不走的都卖的卖当的当权充路费了,当铺里果然还有几件,也都是死当。名声不好的女人用过的东西,正经人都不会买,只有当了了事。唐立便i酌着赎了一部分,其中便有紫薇初学琴时用的一架小琴,底下镌着一行细字,却是夏雨荷为爱女紫薇订造,某年月日。
————————————————————————————————————
京中诸人,都不知道唐立这堪称经典的缺德表演,宫里忙着和嘉的喜事,朝廷忙着回疆大捷的前置安排,又有传说,西藏土司见清军回疆之胜,也定了日期要来入朝。
五阿哥等人则急急惶惶,紫薇入宫的事儿,短期内是泡汤了,要另想办法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