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也随驾出行?”析秋在他身边坐下,平稳了情绪。
既然先前开路准备的人是韩承,那看来这次出塞行围的事圣上应该是交由五都督都府去办,那萧四郎应该会随行护驾才是。
果然,萧四郎点了点头,道:“是!”
析秋闻言没有说话,她不是觉得不安全,毕竟有萧四郎在,又是伴驾护卫必定防范的严密周到,她只是揣测圣上带敏哥儿去的意思,在宫中圣上是一朝天子无论一言一行都在众人注视之中,他不会也不可能去和敏哥儿说什么有过多亲近之举,那么这次刻意带着敏哥儿同去塞外,是不是有别的意思?
“那皇长子和二皇子皆是随行左右?”析秋转头过问萧四郎,他点了点头,道:“其它几位皇子年纪尚幼多有不便。”
析秋应是,想了想又问道:“时间也不多了,事情既然已经定下来了,妾身就给四爷和敏哥儿准备衣物吧。”
“你看着准备吧,敏哥儿多带些厚实的衣裳即可,那边天气骤变时有发生!”萧四郎淡淡的说完,又握住了析秋的手多有不舍:“一去三个月,你和炙哥儿要不要搬回娘那边住些日子?若不然就回娘家住着,不然我也不放心。”
析秋想了想,点头道:“您就放心吧,府里也不是只有我们娘儿两,实在不行我就带着炙哥儿回娘那边住些日子。”一顿又道:“况且,还有一个多月,妾身再想想。”
“也好。”萧四郎看着她最近总算将年前瘦掉的肉长了回来,养胖了一些,心中略感欣慰。
第二日,敏哥儿告假一日,析秋和萧四郎带着两个孩子去了佟府,一进门便是迎面而来的喜气,侧门外停了许多各府的马车,守门的婆子见是析秋的回来,隔着车就高兴的道:“六姑奶奶可算是回来了,刚刚四姑奶奶还在问您呢。”
佟析砚也回来了,析秋笑着隔着车帘问道:“都来了哪些人?”
守门婆子笑眯了眼睛,今儿她们可算是将一年的工钱都挣回来了,拿打赏拿的手都软了,可算是托了大老爷的福:“奴婢也记不全,不过听来总管说,几乎大老爷半数的同僚都来了,连吴阁老都到了。”
析秋回头去看萧四郎微微笑了起来,佟家门庭兴旺她怎么能不高兴。
果然,进了二门便瞧见丫头婆子穿梭其中,一个个忙的脚不沾地,江氏也是笑容忙面的团团转,析秋远远见了她喊道:“大嫂。”
“六姑奶奶。”江氏穿着一件鹅黄的小袄外头罩着一件浅绿松花滚边洒金褙子,步履轻盈的过来,敏哥儿和炙哥儿乖巧的朝她行礼,江氏笑着点头对析秋道:“你从花园穿过去直接去西跨院吧,几位姑奶奶都在那边。”她知道析秋一向不喜与人打交道,况且,今儿来的都是朝臣,功勋之家大多只派人来送了贺礼并未到场,析秋也不认识也没有必要和那些夫人见面交往,便道:“前头好多人,你就去西跨院歇着,免得去了难脱身。”
析秋应是,问道:“四姐姐也回来了?”江氏点头道:“让她别回来,可非要回来,姑爷拧不过就用轿子抬回来的。”说着一顿见析秋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便问道:“六姑爷呢。”
“一进门就被请去书房了。”析秋无奈的摇着头:“那我们去西跨院避一避,您一个人可忙的过来?”
江氏摆着手:“有什么忙得了忙不了的,我也习惯了,再说我也只用负责前头,厨房里梅姨娘看顾着,茶水点心罗姨娘看顾着,我也没什么事儿。”
析秋轻笑起来,梅姨娘如今正是求着江氏的时候,让她做点事也应该的,罗姨娘一向闲不住,忙着点也好。
析秋带着敏哥儿和炙哥儿去了西跨院,门口守着的婆子直接领着她去了佟析砚的院子里。
佟析砚笑盈盈的由丫头扶着站在门口迎她,坤哥儿和佟析环一左一右的立在她身边,析秋往后去看随即一愣,就看见穿着一件紫红色撒花褙子,头上插了七八只金钗步摇华光盈动的佟析言。
她一愣,没有想到佟析言也回来了,再去看她,她施了脂粉但面色却不好看,眼角也有细细的纹路现了出来,析秋暗暗惊怔,有些不敢去认眼前的刻意打扮却依旧露出老态的女子,是曾经冷傲妖娆的佟析言……
佟析玉隔着几人在后头朝她盈盈一拜,穿着粉红的小袄外头一件芙蓉色的褙子,清淡素雅,析秋微微点头,目光又落在佟析砚身上,佟析砚笑着道:“敏哥儿,炙哥儿快进屋里来!”朝敏哥儿和炙哥儿伸出手去。
敏哥儿抿唇微笑颔首,牵着炙哥儿就跟着析秋朝里头而去,析秋笑着道:“没想到你回来了,这还没过三个月,你可要紧着心一些。”说着,朝佟析言微微颔首,佟析言没有反应,率先转过身进了暖阁。
析秋笑笑并未在意。
佟析砚一手牵着炙哥儿,一手牵着敏哥儿,回析秋的话:“这么大的事情,我自是要回来的,再说我坐的轿子相公亲自送我,不碍事的。”说完低头去和敏哥儿说话:“你带着弟弟和十二姨去书房玩,里头烧了地垄很暖和。”
“是!”敏哥儿含笑应是,去拉坤哥儿的手,佟析环甜甜笑着牵着炙哥儿,四个孩子去了书房。
析秋四个姐妹进了暖阁,佟析言淡漠的坐在那边也不说话,低头喝着茶,佟析玉端了丫头奉来的茶放在析秋面前,笑着道:“六姐喝茶。”析秋笑着接了:“谢谢八妹妹。”
佟析玉摇着头,在析秋左手边坐了下来。
佟析砚挨着析秋坐着,显得有些兴奋:“你不知道,我昨天听相公这个消息真的以为在做梦,若不是相公拦着说天黑了路上不便,又答应今天一定送我回来,我昨天连夜就回来了。”说完双手合十念了几声阿弥陀佛:“我们佟家算是真正的出人投地了。”
“虽是喜事,可你的身体是紧要的,四姐夫做的对,得亏有他管着你。”析秋轻笑着打趣,佟析砚嗔道:“你还说,他管也是我让他管着,若不然我才不理他呢。”虽如此说,可眼睛却越发的明亮。
析秋看着她如沐春风的样子露出会心的笑容,佟析砚见此便明白析秋的心情,握着她的手彼此没有再说,当着佟析言和佟析玉,说多了她们还不定心里头如何嘲讽她呢。
两人又说起大老爷升职的事情,佟析玉接了话道:“我听大嫂说吴阁老和几位阁老悉数来了,这会儿书房里可聚集了朝中半数高官呢。”很高兴感叹的样子。
原本高兴说着话的佟析砚突然噤了声,气氛便有些冷下来,佟析玉面露尴尬。
析秋微笑着点头道:“是啊,也是父亲和大哥人缘好。”
佟析玉脸色总算好了一些,看了眼佟析砚,转头去和佟析言说话,怯生生的问道:“三姐,您好久没有回来了,最近可好。”
“过的很好。”佟析言眼角瞟了她一眼,又侧过头看向窗外,佟析玉又讨了个没趣,便垂了头再没有开口说话。
析秋淡淡扫了眼两人,转头去问佟析砚:“周夫人身体还好吧?”佟析砚摇了摇头道:“年前我瞧着还觉得挺好的,心存了侥幸,总觉得这段时间喜事一件接一件的,娘的身子说不定好了,前些日子张医女去了一趟府上,结果却不是很乐观,我和相公也正为这件事愁着,生怕娘有个万一……”说着红了眼睛。
“都说好人有好报,周夫人那样心善的人,一定不会有事的。”
佟析砚还是忍不住抹了眼泪,点头道:“也只能求菩萨保佑,希望她能长命百岁。”说着又摸着自己的肚子:“……她还没有看到自己的孙子呢。”
析秋长长叹了口气,正要说话,这边佟析言冷笑一声,回道:“还没生,你又怎么知道是个孙子?”挑着刺儿说话。
佟析砚眉头一拧就要回嘴,析秋就拉拉她的手微微摇头,佟析砚便将不悦忍了回去,这边佟析言站了起来,俯看着三个姐妹,轻蔑的笑着道:“人生好事很多,又怎么能都落在你一人身上呢。”说着动了一步又道:“做人,还是不要太贪心的好。”说完朝门口而去。
佟析砚自从嫁去了周家脾气好了许多,这会儿也着实忍不住了,站了起来,道:“你什么意思,故意拿话来噎我是不是,你三年不回家,如今到知道回来了,怎么,是看见父亲升官了你就想起来你还是佟府出去的姑娘了?还是你又有什么事回来求父亲相助?”
佟析言冷漠转头过来,眼神冰凉:“那又如何,我是他的女儿他便是帮我那也是天经地义的,你若觉得不舒服,大可告诉父亲,让她将我逐出门去不认我这个女儿,我倒要看看新任的佟阁老能不能丢的起这个人。”说完,冷哼一声又道:“忘了告诉你,我现在可是寡妇,你最好不要和我走的近,否则你这难得二嫁出去的妇人,回头又克死了相公,与我相同了。”
“你!”佟析砚气的脸通红,析秋拉着她,觉得佟析言这话说的太重了,愠怒道:“三姐,你这样又有什么意思,你一个人孤苦飘零在外头,我们瞧见了也没有觉得痛快,你哪一日再嫁我们看着也不会眼红,既然大家都不相来往,那便面子上的事做足罢了,点头之交也不算坏了姐妹一场的情分,你又何必说这样难听的话出来。”
佟析言悠悠转头过来看析秋,撇着嘴角道:“你不用做这样的好人,我冷眼瞧着你一步步爬上去,也正在等着你有一日摔下来呢,六妹妹,你可要保重才是。”说完又去看佟析玉:“我也奉劝你一句,不要画虎不像反类犬。”撇了析秋一眼:“别人的手段,可不是学了皮毛就能领悟的。”
佟析言说完便出了门,门外,外头有丫头迎过去问道:“夫人,我们可是要回去。”佟析言含笑的答道:“去前院,大嫂那么忙我总该帮衬一些才是。”
佟析砚呼呼喘着气,端着杯子猛灌了一口茶,佟析玉揪着帕子垂着头眼泪落在手背上,析秋拉着佟析砚坐下来:“你啊,总和她斗嘴又辩不过她,每每倒惹了自己生气。”说完又去看佟析玉:“八妹妹也别气了,我们认识她也不一两日了,她什么人你心里难道还不知道。”
佟析玉抹了眼泪没有说话。
“她真是太过分了,我真当她清高傲气的连娘家也不要了,年前大嫂让人去送年节礼,又丢了银子她还不是拿了,今儿回来便回来我们也没有说过她的不是,大嫂还高兴的迎她来我这边,她倒好拿话来噎我,她成了这样难道还怪我们不成。”
“别说了,消消气,你还怀着身子呢。”析秋暗暗叹了口气,佟析言其实是一个矛盾体,若是按照她的脾气这个娘家定然是不想要的了,可是这两年她多少也听说了,她的日子过的很艰苦,一屋子的孩子,庶女嫁出去要陪嫁,庶子娶亲要聘礼哪一样都要她操持,即便是胡乱配个人家,几百两的银子也还是要拿出来的,七八个孩子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她三年没回来,期间也是江氏算着日子让邱妈妈过去一趟,却没有想到今儿也不知做的什么打算,回来了,回来也罢可还说出这种莫名其妙的话来。
有了佟析言惹来的不快,析秋也没了说话的心思,佟析玉情绪低落的回去自己房里,析秋则和佟析砚去了书房,坤哥儿提着笔趴在桌子上不知道在写什么,敏哥儿笑眯眯的站在一边指导,炙哥儿和佟析华拿着一堆的毛笔,在墙角当着箭练投壶,玩的不亦乐乎。
见析秋和佟析砚进来,几个孩子围了过来,佟析环小鸟一样说着话,逗的析秋和佟析砚哈哈大笑,佟析砚心疼的指着被扔了一地的笔:“这支可是父亲送我,这支是大哥送我的……怎么扔地上了。”却没有去捡,假意不满的看着炙哥儿。
罪魁祸首笑嘻嘻的回道:“四姨这里没有我送的,回头我也送您一支。”佟析砚呵呵笑了起来,捏着炙哥儿的小脸:“好,四姨记着呢。”
外院里头,大老爷一众人说的热闹异常,从本朝开国到明年春闱,从文人风月到名流雅士……内院里各府的夫人也是相谈甚欢。
一直到下午,析秋才算是见到了大老爷,她带着两个孩子给大老爷道喜,大老爷意气风发连连颔首,但见到敏哥儿时表情却还是忍不住僵硬一下,尤其当敏哥儿一声清脆的祖父唤他,析秋清楚的瞧见,大老爷的嘴角抽搐了几番。
她迅速低下头,将笑意隐了回去,一抬头却看见佟慎之正用一种探寻的目光看着她,她立刻正色以待,将萧延亦以及太夫人送来的贺礼给大老爷。
晚上吃了晚饭才带着两个孩子回去,萧四郎吃了点酒微合着眼眸似是打着盹儿,炙哥儿靠在析秋身上睡着了,敏哥儿盘腿坐在一边也不知在想着什么,视线悠远,马车进了侧门,刚在仪门停下天诚便迎了过来,掀了帘子回禀道:“四爷,蒋家刚敲了丧更,小人去打听过了,说蒋大人下午的时候去了。”
析秋一个没站稳差点摔了一跤,幸好萧四郎用手托住:“小心一些。”让春柳扶着她下车,他自己凝眉道:“蒋家可有人来报丧?”
天敬就摇了摇头,萧四郎凝眉看向析秋:“让人准备了三牲祭品,明儿送去。”说完,将熟睡的炙哥儿抱在怀里,等着析秋和敏哥儿一起回内院,面上再无旁的颜色。
析秋回神过来回道:“是!”有些恍惚的上了蓝顶的小轿,敏哥儿伸手过来扶着她,低声劝道:“……听说蒋大人早年受伤毁了身子,停职后旧病复发一直不曾康复。”
“我明白。”析秋心里明白,可听到蒋士林逝去的消息还是忍不住惊怔,她脑海中就想到当初在东跨院后当场长巷里,初次见蒋士林的样子,儒雅清风般的书生样儿,让人觉得舒服。
他有着寒门子弟传奇的一生,从高中探花名动天下,到挂印而去不计回报开了私塾,又独自远赴福建重伤而归,直至空降入朝入吏部为官……到如今的名败身死……每一件事都仿佛是惊天动地出人意料的,让人不想不记住也不成。
她叹了口气,想到当初在蒋家,蒋老夫人撵佟析砚出来时的样子,她不知道蒋士林病情为什么会突然恶化,不知道是不是和佟析砚有关系,若是有蒋老夫人此刻又会是什么反应?
她忽然有些担心佟析砚,她应该不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吧?
想到这里,她就掀了帘子对春柳道:“你去房里,我记得我有几匹苏州菱棉布你拿了送到周府去,就说这种布柔软吸汗,做孩子的里衣再合适不过。”
春柳一愣,点头应是,回道:“奴婢这就去。”又回头对天诚道:“你去备马车,我一会儿就出来找你。”
天诚应是。
佟析砚怔在那里,听着书房里周博涵和身边常随说着话,脑中却是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句:“蒋大人下午去了……”的话。
蒋大人?朝中没有几位姓蒋的,那肯定就是蒋士林了。
她忍不住的倒退了一步,就靠在了代菊身上,代菊扶着她担忧的喊了声:“夫人!”
佟析砚没有反应,心中蒋士林以往的音容笑貌一点一点划过,她捂着胸口觉得那里有点空,却不觉得痛……她觉得有些可笑,像是做梦一样。
那个人,就这样毫无征兆的走了。
那个她曾经疯狂的爱过,也用尽全力恨过的男人,那个参与了她懵懂青涩的少女时期的男子,就这样招呼都没有打一声,去了。
她紧紧攥了拳头,鼻头发着酸,却发现她哭不出来。
她愣住!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打开,周博涵开门站在门口,有一丝惊讶的看向佟析砚,却在发现她的表情之后,立刻明白她为何如此,脸上的惊讶就一点一点淡了下去,随即眼底划落落寞,他淡淡开口,问道:“怎么这么晚过来了,可是有事?”
代菊焦急的扯了扯佟析砚的衣袖:“夫人。”又笑着对周博涵道:“老爷,夫人担心你晚上没有吃饱,来请您去吃宵夜的。”
周博涵目光一顿,朝佟析砚看去,佟析砚依旧愣怔着没有反应。
“我不饿。”他快速的说完:“扶夫人回去吧,路上小心一些。”说完又吩咐身后的常随:“送夫人回去。”
代菊急的眼泪都快出来了,豁出去的去掐佟析砚的胳膊,佟析砚惊醒过来看向周博涵,却已没有了心情吃宵夜,微微蹲身回道:“那相公也早些歇着,妾身先回去了。”带着代菊出了书房。
周博涵看着佟析砚离开的背影,目光垂了下来,有些怅然。
“夫人。”代菊一进了房门就急着道:“您这是怎么了,您明明去请姑爷吃宵夜的,怎么又愣在那里不说话。”代菊红着眼睛道:“夫人,奴婢说句不得当的话,那个人不管是生是死,他都和夫人没有关系了,夫人不该总想着以前,要多顾忌姑爷的感受啊。”
佟析砚木然的看了眼代菊,没有说话。
代菊气的跳脚,可又不敢说太重,姑爷刚刚那眼神,分明就是对夫人生出了失望。
若是姑爷因此生了嫌隙,这可怎么是好。
忽然,外头有丫头喊道:“夫人,督都府的四夫人让身边的妈妈送东西来了,还说有话和要回您。”
代菊一怔,顿时笑了起来:“快请进来。”又对佟析砚道:“夫人,六姑奶奶送东西来了。”六姑奶奶一定是知道了蒋大人的事,怕夫人想不开钻了牛角尖而做出什么坏了夫妻情分的事情来。
佟析砚慢慢抬头朝门口看去,就看见春柳带着两个婆子各人手里抱着几卷布料进来,朝她行了礼,春柳笑着道:“我们夫人想起来,说府里有几步苏州菱棉布,让奴婢给夫人送来,说做了小衣裳又柔软又吸汗,给孩子最合适不过了。”
佟析砚闻言一震,手就不由自主的放在自己的腹部,她顿时明白了析秋的用意,周府里不管如何几匹这样的棉布还是有的,也不是多贵重的东西,析秋没有必要特意送来,即便是送来也不可能紧赶着这个时间。
她是在提醒自己,她和周博涵已经有了孩子,她的未来是维系在周博涵身上,和蒋士林再没有半分的关系,不管她心里怎么想的,是痛还是麻木,都要以孩子为主,不要再生波折。
她低着头,去看还不曾隆起的肚子,那里面有她和周博涵的孩子,她曾经连做梦都盼望着能为蒋士林生个孩子,后来得知自己不育,她也断了这个念头,却没有想到还有一日她能怀上……
虽不是蒋士林的孩子,但足以弥补了她的遗憾。
她忽然站起来,微笑着对春柳道:“回去告诉六妹妹,就说我收下了,谢谢她!”
春柳应是,让婆子将布交给代菊,她则告辞回去了:“就快要宵禁了,奴婢赶着回去复命。”便出了府。
佟析砚走去桌边,摸着并排堆着的几匹布,眼睛涩涩的却一滴都没有落下来,她叹气的摇摇头,她以为她很伤心,但身体却给了她真实的反应。
对于蒋士林,她早已经没了当初的悸动和痛恨,有的只是熟悉的陌生。
“夫人。”代菊观察着佟析砚,轻声的试探道:“这些布奴婢拿去收了?”
佟析砚却转头看她,问道:“宵夜做好了吗?”代菊一愣,随即乐着点头不迭:“好了好了,奴婢让人端过来?”
佟析砚微微颔首,回道:“拿来给我吧,我送去书房。”
代菊笑着立刻跑了出去提了食盒,扶着佟析砚就去了书房,房门并未关上,她站在院子里就看见周博涵负手站在书桌前,提着笔却不曾落下,一滴滴浓浓的墨汁落在宣纸之上,他却浑然不知。
佟析砚笑着走进去,将食盒放了站在他身边,轻声道“怎么落了这么墨汁。”说完拧了眉头道:“可惜了一张纸。”
周博涵一愣转头过来看她,就只瞧见佟析砚乌黑的发顶,手中的笔被她接了过去,周博涵侧目去看她的动作。
就见佟析砚在落了数滴墨汁的宣纸上,提袖作画,不出片刻一位揽镜梳妆的美丽女子跃然纸上,脸上皆是幸福的甜蜜,栩栩如生……
她娇俏的抬起头来,笑盈盈的去看周博涵:“妾身画的不好,可否请相公题诗一首,让妾身也不至于毁了这张纸?”
“好!”周博涵含笑,握住了佟析砚拿笔的手,夫妻同书,片刻一列行书入目:山泉散漫绕街流,万树桃花映小楼。闲读道书慵未起,水晶帘下看梳头。
佟析砚低头,面颊微红……
析秋听春柳说完,终于松了一口气,萧四郎揽着她道:“周大人既娶了四姨,心中便应已做好了接受她过去的准备,堂堂男子怎会如此心胸狭隘。”
析秋情绪也不是高,闻言便扭头过来看他,回道:“是,堂堂君子自是不会哭闹,只会憋闷在心里而已。”
萧四郎一愣,想到成亲时他对析秋的误会,以拳抵唇干咳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佟析言回到府里,刚刚梳洗好要去歇息,外头丫头敲着门进来又关了门,佟析言满脸不悦的问道:“怎么了,鬼鬼祟祟的。”
“夫人。”丫头就回道:“蒋大人去世了。”
佟析言上床的动作一顿,就愣在床沿不敢置信的道:“死了?”
丫头就点点头:“奴婢刚刚听说的,下午的时候去了,蒋家已经报丧了,确认无疑。”
佟析言眯了眼睛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对丫头道:“快,将我的匣子拿过来。”丫头闻言立刻从柜子里拿出她的匣子来,佟析言慌忙打开匣子,就从里头拿出几张字据出来,一共是五百两银子,她满面不安的道:“他人死了,这钱要如何收回来。”这可是她所有的家当。
“夫人,死了也要收啊,她死了不还有蒋夫人和蒋老夫人嘛,再不济还有蒋大爷和蒋大嫂子啊!”
佟析言一下子合上匣子,咬牙道:“对!便是我不要,蒋大嫂子也会要的,她拿的可比我的多。”说着一顿又道:“明天你去找一趟五夫人,这趟买卖是她张罗的,就算到最后蒋家还不上,也要让她给吐出来。”
这两年她们在外头放印子钱,都是通过五夫人的手放出去的,五夫人仗着自己的身份,在外头收了各府夫人手中的银子,再高利放出去,这两年赚了不少,这笔钱她得负责讨回来。
此刻,五夫人正急得团团转,又不敢和萧延庭说,萧延庭向来最不耻这种下作的行为,他若是知道定然又是一顿吵闹。
她年前就开始联系蒋士林,可那时候蒋士林已经病倒了,左右见不到人,就让蒋大嫂去敲打提醒一下,蒋大嫂子哪里敢,小叔子拿印子钱养他们一家,她却拿着余钱去放利,这要是被发现他们一家子也不要再在京城待了,便是一个马氏就能把她给收拾了。
她当时也没觉得多严重,也听萧延庭说蒋士林是人才,即便现在落魄了过几年等张阁老的事情过去,圣上定然还会招他回来,她心想既然如此那也不用太着急,只要人在他又正是风头正紧的时候,她这个钱无论如何也跑不掉的。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他就这么猝然死了。
这笔钱,这两年稀稀落落几百几百的拿着,还一些欠一些总共有两千两呢,只要明天那些人得了消息,定会来找她要钱,她手中两千两凑一凑也能拿出来,怕就怕有了这种事,另外几位夫人意识到此事风险很大也来要钱,她别处放的钱可是这几倍之多。
她焦躁不安的来回踱步,脑中拼命去想应对的法子。
第二日子一大早,她还没起床大门就被人拍响,各府夫人身边的婆子陆陆续续上门来,委婉的直接的都来打探钱的事儿。
五夫人忙的焦头烂额,嘴皮子都磨薄一层总算将人送走了,她就急急忙忙让人去请蒋大嫂子,可等了半天也不见人来。
蒋大嫂子此时正在灵堂和病倒了的蒋老夫人身边奔波,脚不沾地,心里却又着急生怕事情败露,马氏定然不会饶她,又怕自己的钱真的打了水漂……
五夫人匆忙换了衣裳,亲自登门去跟蒋夫人要钱,却在门口就被蒋夫人哄了出来,马大奶奶正带着家中婆子忙着搬蒋夫人的嫁妆,蒋夫人也在收拾衣裳首饰准备打道回娘家。
五夫人碰了一鼻子灰,连个要钱的人都没有。
一天的时间,嘴角就急出了火泡来,任三奶奶又带着丫头到府上来不软不硬的闹了一通,她陪着笑脸拍着胸脯将人送走,才要关门,门外便有个面生的婆子露出笑脸来:“五夫人,我们太夫人请您过府一叙。”
五夫人一愣,问道:“哪个府的太夫人。”来人自报家门:“沈国舅府!”
五夫人怔住,她便是再不关心朝事,也多少在萧延庭口中听到一二,沈家如今和侯府也算是水火不能相溶了,沈太夫人怎么会好好的来请她过府?
她沉了脸,回道:“回了你们太夫人,我这会儿没空。”就要关门。
来人却是笑着道:“我们太夫人说,五夫人想必也知道了,如今圣上要加赋渔业税,当初藤家的海运虽不受影响,可所属的几处渔场却要受到极大的冲击,太夫人和国舅爷都忙的很也无暇顾忌,而且在这方面又没什么经验,所以,想请五夫人过府向您请教渔场的经营之道。”
五夫人闻言一愣,藤家的产业之中有几处渔场分别在哪里她太清楚了,也知道渔业税一旦加赋,渔场若不变动定难以维持生存下去,沈太夫人和沈国舅没有经验实在太正常了。
“什么意思?”五夫人戒备的看着她。
来人又道:“奴婢也不清楚,只听太夫人说,若是不行她索性将渔场还给藤家也罢,省的她再为这样的小事头疼。”
五夫人眯起了眼睛,将信将疑的看着来人,这个诱惑实在太大了,藤家如今似落水狗一样,如果能将渔场收回去,假以时日以二哥的能耐,再有她相助一定还能东山再起。
“五夫人就随奴婢走一趟吧,也不耽误您的功夫,稍后就送您回来。”来人说着就伸出手做出请势,让开门,五夫人就看见挂着沈府标记的马车停在门口。
她略一犹豫便上了车。
析秋在房里给萧四郎和敏哥儿准备去行围的行李,萧四郎难得闲下来早早回来,跟炙哥儿两人在她身边围着帮忙,一大一小斗着嘴,析秋满脸的笑容,回头问萧四郎道:“听说二哥去了趟山东?”
萧四郎动作一顿,又回道:“嗯。”说完,析秋问道:“二嫂那边怎么样,没事吧?”
“身体并无大碍,只是病情比以前更严重了。”析秋停了手里的事情,回头问他:“可商量了何时宣布……”死讯。
这件事虽做的有些不地道,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可一直这样悬而未决,倘若被有心之人利用,对萧延亦将会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萧四郎拧了拧眉头没有说话。
这边岑妈妈从蒋家回来,回析秋的话,萧四郎就将炙哥儿带到院子里去玩,教习武艺的师傅要等炙哥儿开馆后再进府,所以这段时间炙哥儿一见萧四郎有空便盯着他,让他教他拳脚。
萧四郎也乐的和儿子打闹,又见炙哥儿确实有习武的天分,便也静心去教他。
析秋在房里听岑妈妈说话:“奴婢去的时候马大奶奶正带着人在给蒋夫人清点嫁妆,蒋老夫人病着,奔丧的看病的还有寒门弟子送别吟诗的,还有哭嚎着喊恩人的,还有醉酒的闹事的……甚至还有讨债的,乱哄哄作了一团。”
析秋拧了眉头,问道:“蒋夫人清点嫁妆,这是要回娘家了?”岑妈妈想了想就点头道:“奴婢瞧着是这意思。”
析秋没有料到蒋士林死后,蒋家竟然乱成了这个样子,马氏真是能耐的,相公刚一去世就带着人收拾了行礼,竟是这样的迫不及待!
她重重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说什么,岑妈妈却是露出疑惑的样子道:“夫人,奴婢出门的时候还瞧见了五夫人。”
“五夫人?”析秋挑眉,问道:“她是去奔丧的?”知道五夫人和蒋大嫂子向来走的很近。
岑妈妈就不确定的摇摇头,回道:“奴婢瞧着不像,她手里拿了字据,竟像是……像是要债的。”
要债?
难道五夫人放印子钱?她是知道蒋士林的事儿,在外头拿印子钱养家的,难道这些钱是五夫人放给他的?
现在蒋士林死了,她怕要不回钱,就着急去和蒋夫人要?
“奴婢看着她脸色灰败,垂头丧气的出了门,就没有上前去打招呼了。”岑妈妈摇摇头,想到五夫人的样子,也不知道如何评价。
析秋侧身端了茶盅过来,低头用杯盖刮着浮沫没有喝,露出若有所思的样子来。
“你指使个婆子去一趟侯府,和太夫人说一声,说我明天过去。”析秋凝眉吩咐岑妈妈。
岑妈妈应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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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沈太夫人很笨,为什么不和萧家示好,和和气气的多好,到时候再给敏哥儿一点甜头,别的先不论。要知道人心隔肚皮,她猜不准萧四郎的意思,更猜不准圣上的意思。
福建沈氏对圣上当年的恩情她是知道的,又是和敏哥儿娘是发妻,圣上心中如何想的,她不敢去赌,事情只有掌握在自己手中才算把握,赌别人靠别人那都是虚的,非明智之举。
所以,沈太夫人不是笨,她这样做恰恰是最合适的办法,斩草除根才是真正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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