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教授新得了个青铜鼎, 听说兴许是东周真品, 听说是秦国诸侯用过的,听说还跟三星堆有那么一点儿牵连,身为关门弟子的萧阑自然也被喊去, 跟着瞎折腾了半天,直到下午六点才被放行。
自打从古蜀国回来后, 萧阑就搬到贺渊家,反正他那房子宽敞, 不住白不住, 留着也是浪费,当然这只是萧阑的说法,对于贺渊来说, 那等于从此跟安静宁和的环境说拜拜。
贺渊的房子离学校有点儿距离, 得坐七八站车,冬天的北方天黑很早, 萧阑走出校门的时候, 周围已经彻底黑了下来,风呼呼地灌,有点}人。
他站在车站,百无聊赖地左右张望,这才发现一个人都没有。
以往这个地段附近, 都会有些小吃摊子摆着,什么糖葫芦驴打滚麻辣烫章鱼小丸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冷, 这会统统不见踪影,连带围在小吃摊子周围的人群也都没了,整条路空荡荡的,偶尔有一两辆车飞驰而过,路灯的电线也有点问题,一闪一闪,时明时灭,只有车站的硕大广告牌灯管照亮着。
萧阑是个没心没肺的,通常情况下这种人也不晓得什么叫害怕,就算在前一分钟他看着一辆309路的公共汽车驶过来,车上除了司机没有一个乘客,可司机依旧在车站这里停了很久,脸色苍白麻木坐在驾驶座上一动不动,足足过了五六分钟才重新关上车门开走,萧阑依旧嘴里哼着小曲,面不改色地目送着公车离去。
你这个月运气不太好,尽量少出门。
这是贺渊跟他说的。
当时萧阑也没空多问,因为他已经在床上被折腾得死去活来,只来得及掀了下眼皮子就沉沉睡去。
结果今天贺渊被一个公司重金聘去帮人家看风水,据说那个公司所在的大厦已经连死了七个员工,每个月几乎就发生一起,搅得公司上下不得安宁,听闻贺渊的名头,特意托关系请人来求他去看看,碰巧刘教授这边又有了青铜鼎这个事儿,师父有令弟子岂敢不从,萧阑就屁颠屁颠来学校了。
远远的又来了一辆公车,仍旧不是萧阑想坐的,仔细一看,居然又是309路。
萧阑下意识愣了一下,再定睛望去,车上依然空无一人。
甚至,竟然还是那个司机。
萧阑吐吐舌头,知道自己也许是碰见不干净的东西了。
他一转身绕到广告牌后面,就看见一个人迎面走来。
那人身材很瘦,衣服套在身上空荡荡地飘着,活像吸毒过多的模样。
他的目光直勾勾落在萧阑身上,等走近了些,萧阑才闻到他身上有股奇怪的味道。
“请问……”
那个人慢慢开口,声音有点暗哑。
“昌平陵园怎么走?”
萧阑忽然想了起来,他们上回去四川,在那个名叫贡布的小镇上停留时,在旅馆里时不时闻到的一种陈旧腐朽的味道,与这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一模一样。
他还没回答,肩膀蓦地被拍了一下。
转过头,是贺渊。
“不是让你待在家里吗?”贺渊冷冷道。
“没有你的日子是多么的空虚和寂寞!”萧阑捧心状故作惆怅,一面回头,发现刚才问路的那个人已经不见了。
他只来得及啊了一声,人就被塞进车子。
萧阑摸摸鼻子,看出贺渊不大高兴,赶紧狗腿一下,模仿阿毛的动作,脑袋在对方颈窝上蹭了几下,直到把冰山蹭融化。
“叫你不要出门,怎么不听?”贺渊的表情稍稍柔软了一些,一只手离开方向盘,抬起他的下巴瞧了瞧。
气色还好,就是眉宇间有点晦暗,意味着这个月时运比较低。
“刘老头在电话里说得挺急。”萧阑没多解释。他本质上的行事还是挺男人的,无论是在古楼兰地下城或者是后来的鄱阳湖底,就算受了伤,能忍则忍,不麻烦别人就不麻烦别人,就算平时神神叨叨嘴巴几乎没一刻安静,但真正要说的时候,其实也就那么一两句,他知道贺渊能听懂,也没必要跟女生似的非得把来龙去脉都说清楚。
贺渊淡淡道:“这两天不管谁喊你,都尽量不要出去,不然很容易碰见刚才的事情。”
萧阑眨眼:“那个人你也看见了?”
“嗯。”
“那后来怎么不见了?”
“因为我来了。”
“……”
萧阑挠头:“我的劫数,不是在那个石台爆炸之后就全解了吗?为什么还会有这种事?”
贺渊顿了一下,像是在思索怎么用比较浅显的语言解释。
“你命中的死劫,是跟当年的诅咒有关,但是人的一生,本身会有无数起伏,一命二运三风水,说的都是跟人有关的气运,上次只是解了死劫,以后的路会顺畅些,但如果说想一下子就大富大贵,也是不可能的。”
萧阑恍然击掌:“我明白了,这就像是一头猪修炼成人,只是突破了最难的那个坎,可它想一下子就变成一个像我这样的四好青年,也是需要自己努力的?”
贺渊沉默了很久:“……你想这么理解也可以。”
前面十字路口是红灯,车子速度减缓,慢慢停了下来。
马路上的车不多,全无白天的喧嚣长龙,显出难得的安静。
斑马线上,有个人慢慢地过马路。
人行道的绿灯倒计时节奏很急,他却走得很慢,仿佛一点儿也不担心,还有余暇转过头来,朝着这边咧嘴笑了一下。
萧阑眼神很好,甚至还能看得见那个人两只眼睛里只有眼白,没有眼珠,眼眶周围深陷下去,身上穿着一病号服,踮着脚尖走路。
绿灯亮起,在他们旁边的车子忽地一声开出去,迎面将那人撞上,从他身上穿了过去,没有出现任何车祸事件。
“……”萧阑小声嘀咕:“今天怎么这么多?”
“今天是三年一遇的阴月阴日。”贺渊很专心地看着前面,一点也没受影响。
萧阑忽然问:“小黑,你说姚三刀……嗯,就是李青,会不会还没死?”
“也许。”
“那如果他从那里出来,会不会来找我们?”
“可能吧。”贺渊微微拧眉,瞥了他一眼。“你在担心什么?”
萧阑把前几天夜里,自己隐约看到床头人影的事情说了一下。
贺渊摇头:“你看到的,不一定是他,可能是时运低,梦魇了,他跟那个古神有交易,古神不可能会放他出来的。”
萧阑喔了一声:“当时你怎么猜出李青就是姚三刀的?”
“人就算改头换面,一些下意识的动作还是不会变的,李青跟我们相遇的时候,说话就带了一口东北方言。”
萧阑歪着脑袋想了一下:“对。”
“在我很小的时候,曾经听姚三刀跟别人开玩笑用过东北话,他那个‘着’字的尾音的用法很特别,别人是模仿不出来的。”
“就这一次?”
“一开始只是怀疑,在你说那个李青听到鬼电话,反应很平静的时候,我又特别注意了他,发现这个人虽然像是跟在我们后面走,但实际上他对路线是很熟悉的,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他早就来过这里。”
“第三次确认他的身份,是从八门里出来的时候,跟他在一起进生门的,还有其他人,但只有他毫发无伤地走出来,而且脸色很平静。如果不是本身对阵法熟悉,又曾经到过的人,怎么会没有受伤?”
萧阑谄笑:“小黑大人明察秋毫,见微知著,万岁万岁万万岁!”
贺渊皮笑肉不笑:“擅自出来的帐,回去再算。”
萧阑愁眉苦脸,没想到自己千方百计转移话题,还是徒劳:“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贺施主何必穷追不舍?”
贺家家长邪魅一笑“血泪的教训才能铭记于心。”
血泪的教训?怎么教训?萧阑马上想到一张雪白的床上印着斑斑血迹,自己四平八叉躺在那里涕泪横流的场面,整个小心肝立刻就惊悚了。
“我我我突然想到还有东西落在学校,很重要的!……”
大年三十。
两人一起守岁,肯定要比一个人热闹多了。
如果这两个人又是情人,那么节目就更丰富了。
上午:睡到中午再起来。
下午:采购各种年货、瓜果蔬菜、鱼虾肉类。
晚上:做一顿丰盛的年夜饭,把春晚看完,然后两个人出门放鞭炮去。
这是两人早就定好的了,这一切在他们把年夜饭做完之前,都是按照计划在进行的。
糖醋排骨,凤尾虾,清蒸桂花鱼,麻婆豆腐,可乐鸡翅,醋溜白菜,上汤豆苗。
阿毛和小花盯着满满一桌的菜肴,兴奋得吱哇乱叫,尤其是已经半开化了的阿毛。
“麻麻!菜!吃吃!香!”
它眼巴巴地趴着桌角,恨不得能顺着桌腿儿哧溜跳上去。
其实之前它已经这么干过了,当然最后被武力镇压。
当最后一道汤也端上饭桌,一夫诸一猫终于取得了自己的合法地位,能够跟着家长们一起趴在座位上等着开饭。
门铃声想起。
萧阑去开门。
门外是刘教授和于叔,一人提了瓶红酒,一人提了两只烤鸭。
“哟,小阑尾啊,我们蹭饭来了!贺大师,先给你拜个早年啊!”
贺渊微微一笑,走过来帮他们拿东西。
自从跟萧阑在一起之后,冰山其实也会笑了,虽然次数不多,已经足够让人惊喜。
萧阑挠挠头,两人世界的梦想被打破。
但是多了刘教授他们,似乎也热闹一些,再说两个老头过年也确实冷清了些,难怪要跑过来。
拾掇一番,四人坐定,刚要开饭,门铃声又响起。
还是萧阑开门。
这次是乐雍如。
他背着个大背包,一脸风尘仆仆的模样,看到萧阑差点没扑上来。
“小阑尾,我又离家出走了!你可要收留我,要不大过年的我就得流落街头了!呜呜呜!”
萧阑一脸黑线:“先进来再说吧。”
乐雍如嘿嘿笑:“我来得匆忙,也没给你带什么礼物,不过银行卡带了一叠,要吃啥我现在就出去买!”
好嘛,又多一双碗筷,嗯,挺热闹的。
小花很不满,它的座位没了,又得趴在桌脚边了。
没过两分钟,门铃声又响。
萧阑有气无力:“小黑,你去开门。”
贺渊摸摸他的头,走过去开门。
纪一鸣提着一篮子水果站在外头,笑容温柔灿烂。
“我来拜个早年,不打扰吧?”
贺渊面无表情:“打扰到了。”
手握着门把就要关上,却被纪一鸣眼明手快伸了只脚出来堵住,接着整个身体就挤了进来,一点儿也不符合他稳重可靠的形象。
萧阑对纪一鸣的印象还是不错的,他看着这一屋子人,这一屋子始料不及的热闹。
“呃,进来坐吧,你吃饭了没?”
纪一鸣摸摸肚子,无辜道:“还没。”
“那一起吃吧?”
“好。”
纪一鸣眉开眼笑。
贺渊懒得跟他计较,直接把他的座位安排到阿毛那里,并同意阿毛可以坐在客人前面一起吃饭。
半个小时后。
于叔弃了红酒,垂涎贺渊这里的伏特加,结果是大着舌头还要跟贺渊和乐雍如拼酒。
刘老头则跟萧阑絮絮叨叨说着前些日子那个青铜鼎。
阿毛很不爽自己的座位被抢,拼命地给纪一鸣找不痛快,助阵者小花。
电视里宣布着春节联欢晚会正式开始。
远处爆竹声阵阵,天空不时绽出一两朵璀璨的烟花。
贺家房子里,热闹而充满过年的氛围。
这是一个兵荒马乱,别开生面的大年夜,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