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第 9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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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用了胖子的身体, 寄居在他体内的古神看着贺渊, 脸色不掩惊诧。

他虽然没安好心,活了数千甚至上万年,但几乎从没与外面的世界接触过, 所见到的人,无不都是来这里探险寻宝的队伍, 也就不会真正了解人心的聪明与复杂,他怎么也想不到贺渊竟然能从他寥寥数语里就猜测出所有的真相。

“你究竟是谁!”古神用胖子的声线发出近乎尖叫的声音, 听起来愈发诡谲。

贺渊仿佛没有看到他的歇斯底里, “你不仅违背了跟胡亥的约定,而且侵蚀了他的记忆,把自己当成胡亥, 可见你压根就不是一个信守承诺的, 但那个人仍然敢跟你交易,甚至至今没有被你吃掉, 可见他的聪明狡诈, 必然远远在你之上。”

“胡说八道!”古神愤怒地打断他,“我怎么可能怕他,要不是他手上有……”

声音戛然而止,他桀桀笑了起来:“想套我的话?我偏不告诉你们,何况就算你们知道也没用, 现在也出不去了,我很快又会有三具躯壳可以用,这次的躯壳看起来要比之前好很多, 这死胖子的身体,我是受够了!”

一直没吭声的萧阑突然插嘴:“你不停地换人的躯壳,那是不是也会拥有那个人的记忆?”

古神一愣,似乎没想到他不担心自己的生死,反倒问起这种问题,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不,只有当我想要,才会去攫取他的记忆。很多时候,人类的记忆都是无用的,吃喝玩乐,权欲享受占了很大一部分,许多都大同小异,这样的记忆,我要来何用?”

言语之间流露出明显的轻鄙,显然很瞧不起,却忘了自己的处境。

“那你现在占用了躯壳,也会拥有躯壳的感觉吗?”

古神歪着脑袋想了想:“之前寄居在器皿、蛇虫身上的时候,并没有喜怒哀乐,更不会有痛楚,但在人的躯壳时会有,但这并不就说人类要比那些蛇虫鼠蚁来得高级,在我看来,反而是落后很多。”

“为什么?”这个古神明显有好为人师的毛病,也并不急于杀了他们,萧阑自然从善如流地问。

他冷笑一声:“因为人喜欢把过多的时间浪费在无用的事情上,就拿胡亥来说好了,他的地位对于凡人来说已是至高无上,可他却并不珍惜,反而将这种资源挥霍殆尽,反观那些智慧低下的蚂蚁,却反而能够心无旁骛地做好一件事情,相比之下,孰高孰低?”

纪一鸣略带讽意:“胡亥只是一个异数,小时顽劣,大时阴毒,总觉得这世上的好东西都该归他,在他之前的那些兄弟姐妹都不该出生,他们生来就是与自己抢东西的,凡是挡在自己前面的人都该统统消灭,他不配为大秦皇族,甚至不配称之为人!”

对于一贯沉稳的纪一鸣所表现出的罕有激动,萧阑有点茫然,贺渊却露出所有所思的神情。

古神嘿然一笑:“不错,他很卑劣,但除了他之外,来到这里的人,不是为名,就是为利,有什么区别?很久以前,那些对我顶礼膜拜的人,和现在来到这里的你们,又有什么区别?我见过他们为了埋在这里的宝藏,可以互相残杀,前一刻还兄弟相称,后一刻就背后捅刀子!你们都有一条底线,就算现在你们交情很好,那也只是出卖彼此的价格还不够高而已,一旦有达到底线的价钱,父子兄弟,都是浮云罢了,这是我所见过的,人类千古不变的劣根性!”

眼前的古神虽然远离尘世,被困在这里,却明显对人心有过一番研究。纪一鸣静默了一会儿:“你说得不错,但并不能代表所有人。在这世间,还有很多人性的光明面,有些人会为了对方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在所不惜,这不是你能够理解的。”

古神阴□□:“我不需要理解,我只知道,你们三人,一个也走不了了。”

萧阑一脸崇拜地举手:“神就是神,言简意赅,直指核心,我还有个问题。”

古神有点不耐烦:“说!”

对他来说,三人已经是瓮中之鳖,就算拖延个一时半刻,也改变不了结局了,所以他并不着急。

“你闲下来的时候,都在思考这些事情吗,这几千年是怎么度过的?如果你附身在人的躯壳上,就有了人的感觉,那你会感觉冷热吗,会肚子饿吗,会有尿急的感觉吗?”

贺渊:“……”

纪一鸣:“……”

他们就知道萧阑一开口就是不靠谱,完全指望不得。

在这里数千年,见过的人寥寥无几,古神似乎也充满了说话的欲望,倒没有计较,只是闷哼一声:“你们以为我被困在这里那么多年,只会光靠借助躯壳活下去而已?这里以前,曾经是一个不逊于秦朝的繁盛帝国的所在,无数人在我面前顶礼膜拜,那些信仰凝聚的力量是巨大的,而我,自然也拥有帝国所有的智慧。”

他口中的帝国,无疑就是刘教授他们孜孜寻找着的古蜀国。

萧阑笑嘻嘻的,似乎就等他这句话:“可惜你有将近万年的智慧,到头来也被一个凡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古神暴跳如雷:“谁敢玩弄我?!

“就是跟你合作,把我们骗到这里来的那个人。你说过,人都有私欲,这句话没错,那么,你能够保证他在满足你给他的愿望之后,能不反过来咬你一口吗?”

萧阑其实只是在信口开河,拖延时间,但是当他看到自己话刚说完的那一刻,胖子那张脸上出现一闪而过的犹豫时,就知道己方确实有空子可钻。

古神冷笑:“你们人类就是太狡诈了,幸好我早有防备,就算他食言也无妨。我既是神,神则无处不在,这里的一切,都带着我的烙印,无论他走到哪里,都会被我的神识察觉。”

“也就是说,到最后,你们一个都出不去。”

换句话说,其实这位所谓的古神,就类似于这里的智能电脑,不仅能够扫描到遗迹内的所有人行踪,这部电脑还有了自己的智慧,被人的念力所凝聚起来的神,到头来不仅不会护佑凡人,反而要吞噬。

从刚才到现在,贺渊一直摸不清他的底细,所以不敢贸然出手。

这位古神,如果只是一团意识,那么只消灭胖子的肉体是没用的,他可以附在任何一种东西上面继续存活。

但世间万物,都是相生相克的,古神无所不能,只是在古蜀遗迹的范围内,他自己也无法出去,否则不需要费尽心思引诱人进来,而在这里,必然也有限制他的事物在,让他无法随心所欲地壮大,否则数千年过去,怎会还只是一团需要借尸还魂的神识而已?

创造了这个神的,是无数人心中的欲望,念想。

那么,可以毁灭他的,是什么?

贺渊心中隐隐有个未成形的想法。

他是一个极其谨慎的人,如果可以,并不想冒险。

但他没有选择了。

因为已经胖子狞笑着,朝萧阑抬起手。

“过来。”

他的眼神仿佛带着某种磨砺,让人无法抗拒,萧阑甚至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地作出回应,踏出脚步,失魂落魄般地走过去。

纪一鸣大吃一惊,伸手就想去抓他。

但贺渊动作更快。

他抓住萧阑的手腕猛地往纪一鸣怀里一推,大踏步就往古神走去。

“贺渊!”纪一鸣忍不住叫道。

贺渊头也不回,动作极快,几乎像是跃了过去。

但实际上他只是摸出一个不起眼的罐子,打开,朝胖子泼去。

从刚才到现在,古神附在胖子身上说了一大堆话,却始终没有走动过半步,那或许有故作神秘的成分,但更多的可能,是他压根就不能走。

人的大脑主导思想,小脑则控制行动,古神有了自主的意识与智慧,意味着他占据了胖子的大脑,但胖子早就死了,神经中枢死亡,即便是古神,也无法控制。

胖子脸上闪过一丝惊慌,可没等他来得及反应,罐子里的液体已经浇到他身上。

那是一种粘稠的,略显黄色的液体,看起来并没有出奇之处。

但就在刹那之间,胖子惨叫了一声。

那是痛苦到了极点,从喉咙深处发出来的叫声,还夹杂着无数他们听不懂的词汇,听上去古老而陌生,胖子的五官完全扭曲挤在一起,充血的眼珠子几乎要崩裂开来,极其可怖,怨恨地死死瞪住贺渊。

“……那是什么……是什么?!”

“尸油。”贺渊淡淡回答。

“所有被你杀死,充满怨恨的人的尸油。”

能够创造神的,是人众志成城的意念,能够毁灭他的,也是所有人凝聚在一起的,对他巨大的怨恨。

“不!不!————”古神凄厉地吼叫,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干瘪下去,最后,仅剩下一具人皮。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我不会死的,你们——!”

戛然中断,再无声响。

纪一鸣有点不可置信:“这就死了?”

贺渊:“也许只是逃逸了,我不能确认。”

萧阑的表情有点呆滞:“那个罐子……”

是他们在小镇上时,洛桑老人给的小瓦罐,当时他还拿在手里把玩,结果被贺渊抢过去,还不许他碰。

“对。”贺渊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萧阑持续呆滞:“那我们见到的……”

“真亦假来假亦真。”他很少有这样的表情,以致于贺渊都有点不忍,难得抒情地来了句安慰,见他仍呆呆的模样,叹了口气,走过去,旁若无人地,温柔地拥住他。

从纪一鸣的角度看,贺渊高大的身体挡住了他的视线,看不清楚他们在做什么,但动作无疑极其暧昧,引人遐思。

他的神色则有点奇怪,看上去复杂难懂,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地撇过头,走向胖子,查看尸体。

“我们要怎么出去?”纪一鸣四处查看,只觉得这里古怪得很,像是压根就没有边际,更没有出口。

“等等。”贺渊道,伸手在萧阑背包里乱翻,翻出一个打火机和一叠旧报纸。

纪一鸣看得黑线,萧阑的背包果然是个百宝垃圾袋,什么玩意儿都有。

贺渊点燃了报纸,丢在胖子的尸体上,不一会儿,尸体便燃烧起来,火焰越来越大,将整具尸体团团包围起来。

火势很快蔓延到地上,在他们脚下延伸出去,几乎方圆几十里都成为一片火海。

但三人别说被烧着,连一点灼热感也没有。

纪一鸣很惊奇:“这是怎么回事?”

没等贺渊回答,周围的景致倏然一变,如同突然从黑暗中回到光明,数十根青铜柱子伫立在周围,石壁上无数盏长明灯点燃着,照亮了整个大殿。大殿中央有把青铜椅子,上面坐了具白森森的骸骨,也不知死了多少年,褪色的衣袍上面隐约还有华丽的纹理,彰显着主人生前曾经有过的显赫。

椅子前面突兀地安置了一个石台,上面盘着一条五彩斑斓的巨蟒,懒洋洋吐着蛇信子,粗大身躯卷成一团,拳头大小的眼珠子像两颗电灯泡似的盯着他们。

石台四面刻满了无数稀奇古怪的符号,既不像常用的符记号,更不是历代文字,连贺渊也辨认不出来。

纪一鸣看着那条不怀好意的大蛇,恍然:“刚才是环境,现在才是真实?”

贺渊嗯了一声:“他是由意念创造,自然也擅长创造意念。”

纪一鸣眉头一皱,正想说什么,却听到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贺渊,萧阑,纪一鸣。”声音闷闷的,像是被什么东西捂住,又带了点尖细的阴冷。

这大殿里面空荡荡的,没有入口,没有出口,四面封闭,除了他们,更不可能有人,三人最后发现,声音居然是从大蛇那里发出来的。

“你又是什么东西?”纪一鸣不掩惊讶,蛇本是通灵之物,上古传说就曾有女娲伏羲这样人首蛇身的半神,印度人也喜欢奏乐引蛇起舞,但还从没听说过一条蛇会说话,还能准确喊出他们的名字。

“吾镇守此殿,业已五千载有余,汝等擅闯此地,今日须得葬身于地!”

大蛇还是慵懒地盘在那里,眼睛一眨一眨盯住他们,闪动着看见狩猎的兴奋与嗜血光芒。

蛇身布满亮晶晶的鳞片,它这一直起身体,他们才发现蛇身竟有两米来高,还不算盘在石台上的尾部。

这样一条蛇,是实打实的存在,浑身上下都是剧毒,而且还能开口说话,只怕已经成了精,比起对付只能附在别人身上,使用精神控制的古神,只难不易。

“叽叽!”就在这时候,很久没有动静的阿毛发出叫声,从萧阑的口袋里冒出来。

先前萧阑掉入血池的时候,阿毛跟着经受颠簸,也不知道脑袋撞上哪里,就此晕了过去,直到现在才醒过来。

可见上古异兽也不都是厉害的,像阿毛这种爱哭贪吃爱撒娇,除了卖萌一无是处的异兽,通常作用是不大的。

但那只是通常情况下。

素来胆小的阿毛抖抖毛茸茸的脑袋,眨眨还没从晕眩状态恢复过来的蚊香状双眼,看着巨蛇,竟然没有胆怯之态,反而有点跃跃欲试的兴奋。

反观大蛇,却忽然瞳孔一缩,仿佛有忌惮之意。

还没等萧阑抓住它,阿毛后蹄一蹬,从口袋里蹦了出来,谁知道身体太小,摔了个七荤八素。

萧阑大汗,忙把它抓起来抚摸顺毛。

那边大蛇眼神闪烁,竟像是要退缩,却被什么东西阻住,腹部一抖一抖,如同痉挛。

阿毛这次表现得很勇敢,不仅没有哭,还从家长的怀里挣扎出来,依旧锲而不舍地扑向大蛇,它的身形跟那条蛇比起来,就像高楼大厦跟路人一样的差距,但夫诸极其兴奋,抖抖身体,似乎想扑上去狠狠咬一口。

大蛇眼中终于染上惧怕,转身就想逃窜。

几乎是在同时,贺渊拿了把瑞士军刀朝大蛇腹部掷去。

嘣的一声,仿佛割断什么,大蛇摆脱钳制,忙不迭就往后逃。

阿毛叽叽两声,还想追上去,被萧阑一把捞了起来,揣在怀里,严禁自由活动。

“装神弄鬼的伎俩!”贺渊冷笑一声,伸手一抓。

其他两人这才看清楚,他手里抓着一根几乎细小得几乎看不见的丝线。

纪一鸣也明白了:“有人在作怪?”

丝线的一端连着巨蛇腹部,另一端操纵在人手,声音通过丝线引起蛇腹震动,看起来就像是蛇能人言。

萧阑戳戳阿毛的小脑袋:“蛇为什么会怕你?”

阿毛享受地蹭蹭他的手指,眼睛眯成一团,像在邀功。

贺渊:“夫诸属水,蛇性阴,亦属水,充其量也不过几千年,比不得夫诸这等上古异兽,见了它自然要跑。”

“叽叽!”阿毛上蹿下跳,向麻麻表示自己很伟大,并骄傲地接受纪一鸣惊讶的围观。

萧阑挠头:“是谁在背后操纵那条蛇,声音听着很熟的感觉。”

贺渊没有说话,只是扯了扯手里的丝线,丝线的尽头嵌入石壁后面,像是被卡住了。

而他们直到现在,才有闲暇功夫看一看那四面石壁上雕刻的内容。

古代壁画,无非传达两种内容,或与宗教神明有关,或与当时的风俗有关。像古埃及法老王墓中壁画,大多描绘的是法老死后在冥界统治的情形,而中国的石窟壁画,往往又与佛教有关。从古至今,以壁画来描述事情的形式很常见,后来者甚至能从中发现当时人们的生活习惯,甚至是一些重要事件。

这里也不例外,石壁上雕刻的,是一群古蜀人在进行宗教祭祀的情景,他们所祭祀的,自然是先前萧阑他们见过的那位古神,只不过壁画里面形象地呈现出古神的神像:高大,严肃,威风凛凛,是古蜀人所能想象的神明的形象。

萧阑的目光移到其中一处上,却蓦地怔住。

有个人,被五花大绑缚在刑架上,四周火焰熊熊燃起,火光外围,是一群人围着他手舞足蹈——那也许是一种宗教仪式,而那个被烧死的人,可能也是当时部落里犯了大罪的人。

下一幅,那个人被烧死,余下一堆骸骨灰烬,被人捡起来,然后丢进一个跟棺材大小相仿的大盒子里,然后盖上盖子。

萧阑忽然心念一动,看向之前被大蛇盘踞在上面的石台。

贺渊与纪一鸣显然也注意到了,两人的目光都凝注在石台上。

萧阑喃喃:“凡身犯大罪,烈火焚身而死的人,骸骨都被丢进去,那里面是不是也……”

也有扶苏的尸骨?

其实事情的脉络,至此已经渐渐浮出水面。

古蜀后来为秦所灭,国中巫师皆归顺大秦,胡亥从他们嘴里听说了古蜀人将罪人挫骨扬灰烙下诅咒的事情,便起了心思,害死扶苏之后,还将他的尸骨丢在这里加以封印,使其世世命途多舛,劫难横生,还与古神交换条件,希望能够永生不死地统治秦帝国,结果古神违背诺言,胡亥死了不说,连肉身都被人占了,正所谓可恨可怜,可悲可叹的写照。

“打开那个盖子。”贺渊沉声道,先行走上前。

石盖很沉,但并不难打开,似乎也并没有什么玄机,三人合力,不多时便缓缓推开一条缝隙,一股恶臭扑鼻而来,几乎把人熏晕。

阿毛叽的一声,眼睛已经被熏成了蚊香状。

石台只是一个入口,从外面看,看不到里面有多深,但无论有多深,已全被层层叠叠,看不到尽头的白骨堆满,堪堪堆到石台边上,如同一座万人坑。

要杀多少人,才能填满这里?

曾经贤名远播,举国百姓尽皆爱戴的扶苏公子,秦帝国的继承人,如今也是这些骸骨之一,纵然岁月流逝,他也是被遗弃和遗忘的人,甚至直到死,也没与父皇见上一面。

生别前的所有误会,成了永远的误会,再也没有机会澄清。

萧阑找回了所有的记忆,可关于死前那段痛苦的经历,一直是模糊不清的,又或者说,这是深刻入灵魂也不愿意回想起的记忆。

他沉寂下所有表情,淡淡道:“要怎么才能毁了这些骸骨?”

纪一鸣也有些失态,他深吸了几口气,才能勉强捺下激动的心情,哑声道:“我去找引火的东西,把这里烧了。”

“不用那么麻烦,”贺渊道:“石台雕刻了诅咒的符,只要把石台毁了即可。”

话虽如此,但是这里没有铁锤之类的工具,要毁掉石台,谈何容易。

萧阑从背包里掏出烤炉,拆下里面的小煤气罐,打开,放在石台边上,然后拿出报纸,点燃,随着砰的一声轰响,石台被炸得粉碎。

他拍拍衣服上的灰尘,笑得阳光灿烂:“搞定!”

其他两人默默无言。

纪一鸣轻咳一声,打破沉默:“刚才那条蛇蛇往椅子下面的方向逃走,说不定有出口,我去看看。”

椅子是青铜所铸,沉重得很,凭三个人的力量,竟丝毫撼动不了它。

阿毛蓦地跳出来,哧溜一声钻进椅子下面的小洞里,不见了踪影。

“阿毛!”萧阑大喊。

“叽叽!”

没过几分钟,头顶传来微弱的叫声,萧阑抬头,发现一团雪白正从石壁顶端的缝隙弹出脑袋,朝他得意地叫唤。

“后面是相通的!”纪一鸣立刻反应过来。

沿着壁画上人物的线条,有一条细小得几乎辨认不出的缝隙,不仔细端详,根本看不出来,贺渊将手放在上面细细摩挲,最终发现所有缝隙都往一个方向而去——石壁底部一个凹陷处。

那里仿佛是为了手掌而设,四指插进去,正好贴合,贺渊微微皱眉,手掌往上用力。

而后,其他两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石壁完全抬起,如同舞台幕布,缓缓往上升去。

阿毛从上面跳下来,准确无误地扑进萧阑怀里,打了个滚。

石壁后面的情景完全暴露出来,那是一面晶莹剔透的冰墙,而冰墙里面,陈白,刘教授,江秀敏等人被一一封在里面,或坐或站,脸上无一例外都露出震惊的表情,显然是在猝不及防的瞬间被冰冻起来,根本来不及反应。

长明灯突然之间全部熄灭,大殿里倏然陷入黑暗。

萧阑甚至还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就觉得后面有种古怪的感觉,也亏得是他多年锻炼出来的身手,下意识地一避。

砰的一声轰然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打裂。

“萧阑?”是纪一鸣的声音。

萧阑甚至没空应他一声,破空之声又从头顶直直落下,他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往旁边一个驴打滚,顺势摸出□□,凭直觉朝对方开了一枪。

对方闷哼一声,没再动作,这时候贺渊已经打开手电筒,照亮周围一片区域。

地上残留下一滩血迹。

纪一鸣紧张起来:“萧阑,你没事吧?”

“没事,有人躲在暗处偷袭。”打从第一眼看到纪一鸣开始,萧阑就觉得莫名其妙的顺眼,这种顺眼就像是久别重逢的老朋友,对这个人有股说不出的亲切。

贺渊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护在身旁,一边朝暗处冷冷开口。

“姚三刀,该出来了。或者,我该喊你李青?”

“嘎?”萧阑眨眼。

他当然知道姚三刀,这人正是他们去鄱阳湖的导火索,姚桐的父亲,贺渊的同门师叔。

但,他不是已经在鄱阳湖底失踪了吗?

殿内一片死寂,除了他们三个的呼吸声,仿佛再没有人。

“唔!”纪一鸣突然睁大双眼,手按在脖颈处,身体像是被人拖着往后退。

萧阑飞快地跃起,伸手要去拉人。

“别动!”贺渊阻止他,从萧阑手里抢过枪,朝纪一鸣身后的虚空开了一枪。

纪一鸣摔落在地,萧阑这才看到他手捂着的脖子部位有一条细细的血痕,正不停地出血,如果再晚一步,也许就要割断喉管,这就是为什么刚才贺渊不让他贸然拉人的原因。

敌暗我明,隐在暗处的敌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发起袭击。

纪一鸣随手扯了块布料把脖子束起来暂时止血。

萧阑接过贺渊递回来的枪,垂手不动,听音辨位,俊美面容罕有的沉静。

贺渊状若不耐地转身欲走。

一条透明的,极细的丝线直直刺向他后背心窝的位置。

萧阑也开枪了。

枪声打破静默,伴随着一阵沉重的闷响,一个身影重重跌落在地。

长相平凡无奇,是那种丢在人群里也找不着的容貌。

李青。

也是姚三刀。

他大腿和肩膀的位置各中了一枪,鲜血正汩汩地流出来。

“你们怎么发现的?”他咬牙。

贺渊没回答他,只冷冷道:“把他们放出来。”

姚三刀纵声大笑:“你们害死小桐,我让他们陪葬,也不算亏啊!”

贺渊面无表情:“当初你拜师学艺,你师父就曾说过你心胸狭窄,过于追求名利,终究要死于这上面。”

姚三刀冷笑:“那帮冥顽不化的老头子懂什么,我想让自己活得更舒服点又有什么错了!我资质是师门之罪,他们却不教我最好的本事,还藏着掖着!”

“你要找长生不老药,却把亲生女儿间接害死。”

“小桐是死在你们手里的!”

贺渊漠然:“如果不是你,她也不会去鄱阳湖。”

姚三刀喘气:“……我们来做个交易。你们放了我,我告诉你们,古蜀的珍宝放在哪里,我个人力量有限,上次只拿走了一小部分,还有一大部分留在这里。”

萧阑插嘴:“大叔,说谎前要打下草稿啊,如果你上次能带走一部分,这次为什么要帮古神引这么多人过来,无非是这里头有什么机关是你开不了的,所以要找一大帮人来帮你开路,你好坐收渔人之利。”

姚三刀:“……”

贺渊指着冰墙里的人:“先把他们放出来。”

姚三刀怪笑:“放他们出来干什么,人少,能瓜分的东西不是更多?”

萧阑摇头晃脑:“我们这种高尚的思想境界是你理解不了的。”

人为刀俎,姚三刀强忍下火气:“把冰劈开就行了。”

他刚才袭击萧阑的时候,随身带了一根铁棍,被萧阑避开,打在冰墙上,那地方已经裂开一条缝,贺渊捡起那根铁棍,在裂缝上又加了几下。

冰层随着缝隙纷纷龟裂,被禁锢在里面的人跌落下来,人人被冻得脸色发青,但尚有气息,估计时间也不算长。

“怎么出去?”贺渊问。

那头纪一鸣和萧阑拿着酒精给众人擦拭,帮他们慢慢苏醒。

姚三刀哈哈大笑:“很快你就不会关心这个问题了!”

他说话之间,剩余的冰墙纷纷碎裂砸了下来,整面墙壁等于失去屏障,暴露出一片耀眼的光芒,几乎闪瞎了众人的眼。

古蜀最辉煌的时代,正如中原许多古老的王朝,货币价值仍不是以银本位来衡量的,金银在当时的地位远不及青铜铁器,所以他们看到的光芒,也不可能是金银发出来的。

而是小山似的的珍珠,玛瑙,水晶,甚至各种颜色的宝石。

所有人的眼睛都直了,他们甚至能够感受到宝石的光芒映在脸上那种火辣辣的感觉。

江秀敏醒来没多久,就被这番景象攫去了呼吸,她想过古蜀遗迹中也许藏着大量的古董,却没想到竟是如此直观的财富。

再看其他人的神情,都跟她相去不远,甚至比她还激动。

苏介轻轻抽气:“我不是在做梦吧?”

姚三刀嘴角勾起一抹诡笑:“你们还急着离开么,不拿了东西再走?”

他的声音带着蛊惑,吕四爷甚至已经站起身朝那堆东西走去。

“大叔,你再磨磨蹭蹭,我手指一痒,指不定就擦枪走火了。”萧阑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枪口顶住他的太阳穴。

姚三刀身体一僵。

“古蜀人有着极其辉煌的文明,建造这里的时候,也融入了日月星宿的方位排布,再过一刻……十五分钟,那里,”他指着石壁上的某一处,“会打开一道门,到时候进去,就能直接通往外面。”

就在他们说话的当口,其他人已经跑向那堆宝石,抓起一把就往口袋背包里塞,直到塞不下来,还不停地在拿,看到更大更漂亮的,又把原来的掏出来丢掉。

姚三刀的脸色因为失血而变得难看,但他并不求饶,只是不住冷笑。

十五分钟的时间很快过去,另一面的石壁上,果然慢慢地撕开一道口子,正好能够容纳一个人过去。

陈白大喊一声:“别捡了!”

其他人忙不迭装了大袋小袋地跑过来,其中以于叔最为搞笑,他的背包在先前的路上弄丢了,于是只好脱下所有上衣来装,然后打结背在身上,看起来整一个越南难民。

姚三刀按着伤腿站起来,却不动。

贺渊眼神一闪,拽起他就往洞口走。

姚三刀镇定自若地冷笑:“这个口子只会维持半刻钟,半刻钟后,口子愈合,你们要再等一年的时候,才能出去,你们不抓紧逃命,还等什么?”

贺渊漠然,脚步不停:“我很公平,既然是你提供的主意,自然是先让你出去。”

他力道极大,姚三刀又受了伤,根本无法抗拒。

眼看就要被推进口子里去,姚三刀大喊大叫,死命抵住旁边的柱子,大口喘气:“错了!我记错了!这道不是,要再等一个时辰,等一时辰后的才是!”

贺渊冷冷道:“那这个口子,又通向哪里?”

对于不关心的人,他是真正的冷血冷清,姚三刀惊悸未定:“我也不知道,古神说过,按照特定的时辰,会打开十二道不同的口子,分别代表了荒芜,生机,虚空,宿命……十二个不同的方向,我只记得顺序,并没有去过!”

一个时辰后,新的口子在原处慢慢形成,这会儿姚三刀脸上露出欣喜之色,一瘸一拐地往那里走,眼看已经进了半身,又被贺渊生生拽了出来。

“你最后,其他人先走。”他表情淡淡,姚三刀知道这个师侄的厉害,暗自愤恨,却强忍住火气没骂出口。

刘教授,江秀敏,吕四爷,陈白……

一个接一个从那道口子里进去,最后是萧阑和贺渊。

口子开合时间很短,眼看又要慢慢愈合,姚三刀再也顾不上其他,用尽全身力气扑上去,手抓住口子边缘,脑袋和肩膀已经钻进去,却忽然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往后一扯。

耳边随即响起一个阴冷的声音:“你是与我定下契约的,这就想走了?”

是古神!

姚三刀扭曲了脸庞,眼看着口子在自己眼前慢慢合上,不由嘶吼出声:“不—————!”

阳光明媚,万里晴空。

陈白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觉得自己就像是再世为人。

于叔心满意足地哼着小曲,他设想着自己刚才背了那么多东西出来,足够把自家的小店规模扩大,在京城三环以内买个房子,嗯,还要别墅式的……以后老子一顿要买两碗豆浆,一碗喝着,一碗浇花,怎么着!

他越想越美,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怎么这么轻?一摸身上,只有干瘪瘪几件衣服被打结揉得跟咸菜似的挂在身上,什么宝石玉器,通通不翼而飞。

“我的东西呢?!”他跳了起来。

不仅是他,其他人也一样,身上空荡荡的,哪里有什么东西。

萧阑没空理他们,他四肢平躺瘫软在地上,刚才要拉上刘教授,还得扯着恋恋不舍的于叔,几乎花光了身上所有的力气。

纪一鸣把他扶起来,刚想帮他按两下肩膀,手蓦地一空,人被抢走了。

贺渊顶着一张面瘫脸,宣示着自己的主权。

晚了一步,就拍马也追不上。

纪一鸣暗自苦笑了一下,对萧阑慢慢道:“我从小的时候,就一直做着一个相同的梦,梦里的人、事,我记得清清楚楚,甚至还能背出他们的台词。一开始,我没放在心上,后来,我以为自己精神出了问题,尝试去看精神医生,心理医生,甚至是催眠,都没有结果。后来,有人告诉我,那也许是我的前世的一些片段,因为心愿未了,所以一直执着。”

“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出现在梦里的人是谁,他伴着我一起成长,在梦里跟我一起读书识字,闯祸捣乱,长大了跟我一起驰骋沙场,我发誓要当他的不二之臣,为他守那万里河山,锦绣中原。”

萧阑一开始是漫不经心的,后来便慢慢认真起来,目不转睛地看他。

贺渊没有说话,脸色依旧是冷漠的,手却揽着� �阑的腰,不肯放松半分。

“但是,你知道,后来一切都变了,我没有办法守约,只能陪着他一起赴死。”

“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我即便相信那是前世,也仅止于梦境而已,直到遇见了你。”

说完这些,他笑了起来,朝萧阑伸出手,温柔地望着他:“我们可以重新认识一下吗?我叫纪一鸣,曾经的名字,叫蒙毅。”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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