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没有黎明的城堡, 古老的风回荡在城堡的每一个角落, 摇响了钟楼上的白骨风铃。
白墙之下徘徊,钟楼里漫步,古老苍白的城堡仿佛什么都没有, 只有咿咿的风声,白骨风铃的清脆, 钟塔里十二点的钟声,分不清楚是白天还是黑夜, 这里没有阳光, 没有色彩,到处都只有黑与白。他所见过最艳丽的颜色便是女人的红唇与烛火的橙。
沈羿清楚的知道这是一个梦。他知道得很清楚,可是梦境的真实让他恍然迷失。
梦境里他变成了一个不大的孩童, 只有三四岁的孩童, 他的手里抱着一只幼小的黑豹子。黑豹子虽然不大,但是孩子太小太小, 以至于承托出小豹子的身体有些肥大。
男孩站在城垣上眺望着城堡的全景。叮叮咚咚的白骨风铃送来了风的歌声。
那仿佛是一幅黑白的画卷, 古老的画风,沉重的气氛,挥之不去的寂寥和安静。那份安静就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地拽住人的心脏。
男孩还太小,他无法体会寂寞的真谛。可是他每天都能看到那个女人一点一点变得疯狂。寂静将她逼疯了,孤独让她的青春永驻却得不到任何人的赞美, 空荡就是偌大的城堡除了白骨风铃你再听不到任何的声音。
这是一个庄严肃穆的城堡,它的华丽,它的壮观, 它的庞大,此刻都造就了它的冰冷。
每一个角落,每一个房间,哪怕是壁炉的面前,你也能体会到这份寒冷。
只是孩子太小太小,他体会不到寒冷的真谛。
他抱着黑豹子坐在城垣上,瘦小的身体几乎抱成了一团。他紧紧地抱着他唯一的朋友不撒手,那是一只黑色的豹子,瘦小的不行,母亲说它不活了。但是他相信父亲的话,有一天他会成为一只大豹子,他将成为豹族的王。父亲说,他可以给豹子一点血,这样他就能永远的活下去。
城垣上的男孩突然感觉到了一双冰冷的手正环抱在他身上。他抬起埋在小豹子毛间的脸。
“父亲。”男孩说,这是他一整天说出的第一句话。
男孩转过脸,画面中出现了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背光的男人看不清脸,沈羿只看到他有着一头银白色的长发。
男人把少年抱起来让他坐在他的肩头。男人说了什么,男孩笑了,顿时安安静静的城堡仿佛突然复苏了一般充满了人情味。
钟楼上的白骨风铃愉快地歌唱了起来,灰白、黑暗的城堡刹那间灯火通明。仿佛所有消失不见了的人们都在男人出现之后跟着出现了。
寂静的城堡皆因男人的出现而变了一个模样。男孩喜欢这样热闹的城堡。所以他是喜欢男人的。他喜欢男人把他举高,让他坐在他的肩头。
他喜欢男人给他讲述那些非常古老的故事。他们两父子坐在壁炉前做各种各样有趣的事情。画画、学钢琴……壁炉终于恢复了他的功效,温暖包裹住了整个房间。
梦境里,沈羿终于听到了那些人对那个男人的称呼——陛下。
沈羿霍得从梦境里清醒了过来。一片昏黄中,他兀得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
不,其实也不能说是陌生,他曾被关押在这里数天。但是他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来得这里?
他记得昏迷之前他明明还在宾馆的房间里。斯卡尔那变态在他身上弄出了各种不同的伤口。
有一瞬间沈羿之所以以为自己深处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那是因为他兀得睁开双眼看到的是石室的天花板,上面绘画着古怪的魔鬼形象。
“醒了?”磁性好听的男声响起,沈羿浑身一震,这声音曾经每一晚都在他的耳边响起。
原本温柔的声音,此刻却仿佛是浸过寒塘,冰冷刺骨,清冷凛冽。
沈羿怔怔地愣了半晌,然后调整面部表情,弄出一个像往常一样悠闲随意的笑容。他转过脸像和老朋友打招呼一样说道:“嗨!这么巧?”
兰斯背靠着墙壁坐在一脚,上衣穿着白色的蕾丝花边的贵族衬衣,可惜纯白色的衬衣被大片的红色血迹毁了。他下 身穿的是破破烂烂的牛仔裤,那些缺口却不是装饰,半条裤腿都被凝固的鲜血变成了暗色。可见在伤口愈合之前,他曾过多严重的伤口。
兰斯的金色长发批了一肩,散乱的发丝遮住了他的蓝色眼瞳。他的周身仿佛被一层阴影笼罩着,低气场低气压低温……稍微有些理智的人都知道此刻最好不要去惹这只沉默中的狮子。
沈羿调整了一下角度,这才看清楚兰斯为何远远的和他说话,原来他的双手手腕被银制铁链穿透了,此时此刻伤口早已愈合,血族的再生能力使他的肉体组织牢牢地包裹住铁链,如果要再拿出来,必定又是血肉模糊的伤势。
铁链的长度不足以兰斯靠近他,沈羿这才松了一口气。语气颇为轻松地说道:“呵,你看起来还不错,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啊。嘿,我听说你被公开审判了,啧,没被人上了吧。”
沈羿带着盈盈的笑意,心里却一点一点发冷。此时此刻的兰斯不管怎么样都给他一种惊悚的感觉。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的他其实在害怕,若不是经历过太多的风雨,此刻他恐怕已经怕得发抖了。
沈羿自嘲地想道:被曾经说爱的人如此气势压迫折磨身心,他可真够失败的。
兰斯抬起脸恶狠狠地瞪向沈羿,他从齿缝里露出几个字来,他说:“让你失望了,嗯?真是抱歉。”
“没关系,看你现在的状态,还是有希望的。”沈羿笑了笑,他以平躺着的姿势侧着脸斜视可真够辛苦的。但是他在了解自己的身体状况之前,可不敢轻举妄动,毕竟他不想全身瘫痪。
沈羿一面和兰斯说话,一面动动手脚检查身体状况。此刻的他光是动动手指就全身疼痛得似要散架。
“沈羿。”兰斯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不那么凛冽可怕。
他说:“我不想一见面就跟你吵。告诉我为什么?”他已经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了,可是看着沈羿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就恨不得杀了他。
他真以为背叛了他之后,他不会杀了他?
他怎么还笑得出来?
兰斯发现自己比想象中的更恨这个人。但在这之前,他还是想问问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他?难道他对他还不够好?
还是他在介意墓穴里的那个人?因为嫉妒他才狠狠地报复他?
沈羿缓缓地坐起来,他尽量把动作放慢以减轻身体的疼痛。
沈羿也靠到墙壁上,两个人谁都没有看对方,沈羿笑了,他也很努力地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愤怒。
只是他的笑容看上去异常的残酷,他说:“你到现在还不知道?”
“你在介意墓穴里的那个人?”兰斯问,心里还留着几分期望。
他的话把沈羿逗笑了。“你以为呢?我在嫉妒他?我在报复你?你是不是把自己看得太大了?不过,说真不在意是骗人的。”
兰斯兀的惊觉自己的心底竟还能泛起几分喜悦来。然而沈羿接下来的话就让他彻底地寒了心。
“你不该把我当成代替品!”沈羿冷冷地说道,“黯的所有人都当了十几二十年的代替品,试验品!boss没把我们当人,你又何尝不是?!”
沈羿冷冷的:“你到现在还不知道我为什么?你根本就没有把我当人,你把我当成了什么?你的附属品?你的宠物?你所谓的爱,所谓的宠,不过是把当成狗来养。一只听话的忠犬,高兴地时候宠一宠,不高兴了可以随意的丢弃。主人说‘不该给宠物吃太多甜食’,然后宠物就必须被饿一顿杀杀锐利,再次喂食的时候,宠物就会对你感激不尽。”
沈羿鄙夷地看着兰斯,后者的脸上冰冷。兰斯不可否认他确实这么做了。像养宠物一样饲养沈羿,企图把他改造成乖巧的宠物。
兰斯看着沈羿不屑的表情,他眼中的傲气,他的邪魅。终于明白事情错在哪里了,原来他从一开始就假装顺服。他从一开始就有目的地接近。他们从一开始就各怀鬼胎!
然而执着如兰斯,他根本就不承认自己错了。他认为自己付出了,而沈羿从头到尾都在欺骗他!
沈羿叹口气,看着兰斯愤怒的表情,他已经什么都不想和这个人说了。
沈羿抬起手看了一眼,这才想起昏迷之前他是光着身子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换上了一件旧衣服,虽然旧却还整洁。沈羿一想到光着身子见兰斯时的尴尬和丢脸,不禁对为他换了衣服的人燃起了一份感激。
石室大门被打开了,身材矮小的让·莫纳先生走了进来,他颇为不自然地干笑了一下,道:“你们两个看上去相处的还不错。”
兰斯冰冷地扫了让一眼,如果眼神能杀人,让已经被碎尸了。
沈羿相对兰斯而言,对让的态度要友好的多。他自然地跟让打了个招呼,“你好啊,莫纳先生。”
让反而不好意思了,他抱歉地看着沈羿:“真是抱歉,你也知道丽娜的脾气不好。其实我想她并不是真心想伤害你的。她只是太任性了。”
让很绅士地安慰沈羿。后者却勾起一个冷笑,也只有这个白痴才会认为那女人只是太任性了。这个白痴明明被人利用了,也明明什么都明白,却还是甘心被利用。真是够愚蠢的。以女人的性格,在她得到金瞳之后的第一件事恐怕就是杀了让·莫纳。
那么在意美丽,在意虚荣的女人怎么可能允许让·莫纳这个污迹的存在?
让看着沈羿的表情,也知道自己的谎言太蹩脚了,于是便什么也不说了。他转而看着他们血族的金瞳帝王兰斯。
兰斯看上去并不好,但是他周身的气势还是不容人小觑,尤其是血液服从血液。饶是身为贵族的让也忍不住有下跪膜拜的冲动。只可惜他们的阵营不同。他尊重金瞳帝王,却并不能为此而放了他。
“亲王殿下,呃,请容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让·莫纳·勒森巴。”让的右手贴在左胸向兰斯鞠了个躬。接着他又像是解释一般说道:“我是丽娜的丈夫。”
勒森巴,魔党。
兰斯已经见过西蒙娜那个女人了,第一眼看到这个女人的时候他也吓了一跳。她并不是血族,却活了整整四百多年,她的身上散发着比血族更加腐朽的气息。
但是她的容貌却丝毫未改,她的血统依旧纯正。她是血族难得一见的纯血统。
兰斯并不接话,他冷冷地看着这个“妹夫”,示意他说出此行的目的。
让很是为难,作为一个绅士他如何开口说“您好,我的妻子想要成为金瞳,希望你把身上所有的血都给他”?
让咽了咽口水,想起丽娜的渴望,挣扎着开了口:“我希望您能满足丽娜的要求。她本该就是要成为金瞳的,希望您……”
兰斯笑了,这话真是好笑,不是吗?这就好比一个杀人犯突然跑到你面前说“你是该死的,请你死去!”。啧,这是什么逻辑。
“我为什么要实现他的愿望?”兰斯问道。比起这个问题,其实他跟想问他们和沈羿是什么关系。
“亲王殿下,您也不希望沈羿受到什么伤害吧?”让说。
兰斯危险地眯起了眼睛:“你威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