飓风推动着烈焰, 不断地推动火龙卷向上移动。星辰之塔的窗户玻璃在他们脚下的房间噼啪爆裂, 热浪席卷着一切,几乎要将这座历史悠久的法师塔炙烤成为焦土。魔法能量的暴风还在抵御着净化之炎的侵袭,防护罩的修护速度已经赶不上烈焰的撕裂速度。
朱诺斯的时间, 已所剩无几。
“我是谁重要吗?”火光从窗户下面透过来,照着阿尔瓦年轻严肃的脸, 即使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他看上去依旧俊美, “如果你想知道的话, 我只是一名普通的法师学徒,为着朱诺斯着想。”他向着温莎伸出手,“快来, 温莎。”
站在一旁的提摩西内心默默称赞了温莎一句, “问得好”,但阿尔瓦的回答又把温莎的问题给挡了回去。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来问你, 提摩西想。阿尔瓦的身份确实不会简单, 而且他所暴露出来的真面目,也让提摩西感觉有些不舒服。
虽说提摩西说过,让他做自己。但是想到阿尔瓦以前一直在骗他,他心里就不断涌出报复阿尔瓦的念头。但是他很快发现,不管是要强的阿尔瓦, 柔顺的阿尔瓦,满口谎言的阿尔瓦,伤害他的阿尔瓦……只要是阿尔瓦, 他怎么都讨厌不起来。
跟着阿尔瓦与温莎走进控制室,提摩西顺手带上门。这间房间不大,却处处都是各种稀奇古怪的魔法物品。阿尔瓦似乎对这里十分熟悉,他打开那些齿轮和盒子,能量光线从中窜出,组合成一些几何形状的符文。
“这……这是……”温莎惊讶地左看右看,好奇地用指尖抚摸着房间中央的水晶。“这难道就是朱诺斯的‘核心’?”
“没错,就是这东西。”伸出五指控制住快速旋转着的法阵,阿尔瓦目不转睛地将空中的神秘图案拢在一起。“升空的时候需要付出一点代价,我已经无法挤压出多余的能量,你能够释放出多少能量就都释放出来,别保留。”
熟练地在半空中比划着手势,魔法阵在阿尔瓦的控制之下,如同星辰般旋转。它们确实也变成了繁星的样子,阿尔瓦手控星辰运转,宛如神明般强大而又庄严。他张开双臂,群星为他让路,握紧拳头,群星为他而聚拢。
“万象符文。”温莎说,“不知道密码你需要解锁很久。”提摩西随口问了一句,“要多久?”温莎的回答让他心里暗暗吃惊不小,“大概一百三十多万亿年。”
显然阿尔瓦是知道密码的,几分钟之后,终于这些魔法阵在他手中摊开,两枚各有五个圆圈的法阵,出现在房间的两端。控制室大概有十多码长,普通人的手臂肯定是伸展不到那么长的,这看上去需要他人的合作。
“会做符文推进吗?”单手按住其中的一个法阵,阿尔瓦问道。
“当然。”聪明的温莎立即站到另一个法阵面前,“推进倒不难,可是我不知道这里的启动咒语。”
“可现在我没时间教你。”快步走到温莎身边,阿尔瓦咬破自己的手指,将血液涂在温莎的额头上,“可能会有点痛,忍着点。”他话音刚落,在温莎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之时,手心按住温莎的额头,直接将温莎给摁在了墙上。
这法术确实会痛苦,还会让受术者在法术结束之后一段时间头痛。在经历了如果用滚烫的烙铁烫穿头颅的剧痛之后,接下来会是强烈的眩晕和头部难以忍受的胀痛。如果不是赶时间,阿尔瓦不会这样做,将知识强行灌入别人的头脑。
被摁在墙上的温莎挣扎着,他抓住阿尔瓦的手,想要挪开它。但是阿尔瓦的手如同铁钳一样死死卡住他的脑袋,任他又抓又挠都无法动其分毫。
时间不过流逝了十几秒,温莎却好像受了几个小时的鞭挞一般大汗淋漓。当阿尔瓦终于放开温莎时,比阿尔瓦矮上大半个的头的温莎靠在他的肩膀上剧烈地喘息。
“温莎,你还好吗?”轻抚着温莎的后背,阿尔瓦柔声问道。
“我想很快你们都会好不了。”提摩西快步走到他们身边,将趴在阿尔瓦肩膀上的温莎扒下来,把他放在法阵旁边,冷冷地说,“要是你的花样搞完了,那就开始干正事吧。”
“我没事,阿尔瓦。”温莎虚弱地喘息了一会儿,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摁住了法阵,另一只手覆盖在上面,施加压力。“来吧!”
“好。”阿尔瓦飞奔到房间的另一头,和温莎一样,双手摁住法阵,每一根手指对应上法阵上的一个圆圈,“我倒数三,我们一起推,你把能量都施放出来,做第一次推进。只要激活一个朱诺斯城下的浮空节点,节点就可以陆续点亮,我们就可以成功。”
“明白了。”温莎说,“你数吧。”
“三!”
“二!”
“一!”
“向上!”
地面在震动,这不是提摩西的错觉。这样的感觉很久没有过了,他好像站的地方不是坚硬的石头地面,而是水面。整个星辰之塔都如同波涛中的船只一般激烈地晃动着,能够在任何地方站立的暗影行者并不畏惧这样的晃动,但法师们就没有那么好运了。
“抵住,别倒下去!”阿尔瓦用脚尖抵这地面,身体前倾,双手撑住法阵。“继续推,向上,你来念咒。我来稳住。”
大地在断裂,比任何地震造成的后果都还要惊人。深埋于朱诺斯城下的浮空节点被点亮了,幽幽淡淡的蓝光从裂缝中透出来。闪耀的蓝光撕裂了大地,最开始只是一个小的裂缝,渐渐地越来越大,裂痕包围了整座朱诺斯,断层周围的土地扬起一阵阵狂烈的沙尘风暴。
黄沙如同滔天巨浪一般滚滚而来,原本在进攻着朱诺斯的上古军团被卷入这沙尘。埃德曼挥手示意他们停下,在铺天盖日的黄沙当中,上古军团渐渐趋于安静,如同远古时期的回响一般停止下来。
自从朱诺斯城建成的三千年来,从未使用过的浮空能量节点,托起了这座历经风雨的传奇魔法城市。它在缓缓上升,但是开得并不稳。摇摇欲坠的样子看上去好像是喝醉酒的醉汉在驾驶一辆疾驰的马车。
远在朱诺斯城外的费勒萨斯微笑着,他在地上抓了一把沙子,扔在他的法术上面。朱诺斯城内的火焰瞬间被舞动的狂沙所代替,沙尘不断地攻击着城内的建筑,将这些石头以比自然快上数百倍的速度风化。
“攻击!”用艾琳短矛指着空中的朱诺斯城,埃德曼向上古军团发布新的命令,“攻击那些蓝光,破掉他们的魔法!让他们坠毁!”
“不!埃德曼!”被捆在树旁的维林挣扎着,大声喊道,“你不能这样做,不能!”
“我当然可以这样做。”与维林有着相同相貌的俊美脸颊上,浮现的分明是狰狞而邪恶的笑容,“那些要夺走我的东西的人,我是不会饶恕他们的。”
控制室里晃动得厉害。
“稳住,稳住!”阿尔瓦大喊,“继续上升!我们的高度还不够!”
“有多高了?”温莎有气无力地问,他的脸色看上去非常不好,似乎刚刚注入的魔法能量已经抽空了他的力气,一副随时都可以倒下的样子。
“两千五百眨绦仙 鳖┝艘谎墼谒歉霸睬蛏暇矶氖郑6呒绦粤Φ氐肿欧ㄕ螅八俣燃涌煲恍律阌玫懔ζ!
“对不起,我想我没力气了。”温莎喘着粗气说,“要升到多高才够?”
“至少三千眨丫角r樟耍岢忠幌拢 卑6咭e藕蟛溃罂糯罂诺暮怪椴欢系卮佣钔飞瞎雎洌暗瓤攘耍憔腿ノ兆 诵摹褪悄歉鏊В憷纯刂品较颍衷谙任茸。绦仙
正在两名法师还在咬牙坚持当口,风沙冲破了控制室外走廊的窗户,涌入走廊中。如同某种野兽的利爪,不断地刮擦着控制室的门。又像是寒冷黑夜中,不断刮着窗棱的树枝,那声音真是叫人不寒而栗,由心底感觉恐惧。
“糟了。”阿尔瓦说。
即使是提摩西不懂魔法,也可以看出圆球显示的数字不太妙,他们正在缓缓下落。从两千六百盏母呖兆孤洌崮ξ鞑蝗衔腔褂猩沟幕帷
“温莎,放手!”现在情况十分紧迫,阿尔瓦只能当机立断,他松开了双手,几乎是在同时,温莎也松开。环视了一圈控制室内的各种仪器,阿尔瓦告诉了他们一个非常不好,几乎可以算是噩耗的消息,“我想是楼下的能源水槽破裂了。如果不堵上,我们都只能一起死。”
拉着温莎来到水晶面前,阿尔瓦的面色显得十分凝重。“就靠你一个人了,温莎。”他语气沉重地说,“虽然高度不够,但是我们现在只能向前了。你来控制城市飞行,随便你往哪个方向,只要别往北开就行。”
“那你呢?”温莎问。
“我下去把能源水槽堵上,希望你可以开稳一点,我的命交到你手上了。”微微地低下头,阿尔瓦嘴角微微上扬,略带几分自嘲地说,“这次,能换你等我回来吗?大人。”
没有等提摩西回答,阿尔瓦就打开门猛地冲了出去。狂烈的风沙从门缝中挤进来,吹得温莎几乎站立不稳,这些沙子甚至还刮破了他的皮肤,给上面留下吓人的血痕。提摩西皱了皱眉头,如同一道黑色闪电般窜了出去,顺手带上了控制室的门。
强行让自己站稳,温莎踢了一脚脚边的沙土。他集中精神双手握住水晶,将水晶浮在半空中。周围的景色改变了,不再是充满着各种魔法道具和仪器的控制室。墙壁渐渐变得透明,呈现出天空的景色,在他的脚下,能够清楚看得见地面上留下的那个巨大坑洞——那是由朱诺斯升空而产生的。
墙壁和地板都不复存在,甚至连朱诺斯城都不复存在。剩下的只有悬浮在半空中的温莎。
“好了……”他说,“我会稳住的,沉住气。”但他却略显痛苦地闭上双眼,等他再睁开时,那里面已经没有了犹豫和迷惘。
这些风沙比提摩西想象的更为厉害,常年的刺客生涯,让他深知不能与强大力量做无谓的正面对抗。刚刚出门,提摩西就遁入了暗影,也很快发现了靠着墙壁艰难行径的阿尔瓦。
“真蠢。一匹蠢猫。”低声骂了一句,提摩西毫不犹豫地冲到阿尔瓦身边,将他拉入暗影之中,看见阿尔瓦身上被划破了很多地方,他几乎无法保持理智地将对方揉入怀中,“我不会等你回来的。所以,我们一起去。”
“我不想把你卷进来,大人。”阿尔瓦推开他,看着通往楼下的梯子。“在暗影里面,你没有办法托起塞子吧?而且,被能源水槽里面的水浇到也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我们可能会……会……”说道这里,阿尔瓦咬着嘴唇,再也说不下去。
“会怎么样我都无所谓,”提摩西冷冷地说,“倒是你要是还在这里拖延,我们就要和朱诺斯城一起坠毁了。”
“我们可能会消失啊!”阿尔瓦抬起头,双眼中闪烁着泪花,“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不是受伤,不是死亡,是消失啊!大人!”
“那么你就想从我身边消失吗?”提摩西抓住阿尔瓦的手,一边将他往楼梯下拽,一边厉声说,“你到底是在逃避什么?!”
踉踉跄跄地跟着提摩西下楼,阿尔瓦咬着嘴唇,没有说半个字。旋梯并不长,很快他们就来到了控制室的楼下,能源水就储存在他们头顶上方的那一层。提摩西遁出暗影,发现这里的大门紧闭,在门上的圆盘覆盖了一层沙土。
由于这一层是封闭的,也没有通风口,狂沙风暴并没有在这一层肆虐。只是从旋梯上吹过来的沙土把钥匙孔给堵上了。阿尔瓦伸手扒了扒,这些沙土质地比他想象的更为坚硬,根本无法用手指轻易地扒开。他转头在四周用目光搜寻了一番,这层楼除了墙壁和门以外,什么都没有,更不要说可以用的工具了。
下意识地慌忙地在背包中翻找,阿尔瓦手指触摸到在痛苦女神的古老神殿里面拿到的那个杯子。他快速地卸下杯子,对着门锁上的沙土就是一阵猛砸!
哐——!
沙土并不太厚,才砸第一下,就听见了金属交接的声音。凝结成块的沙土纷纷掉落在地,从他们后背的旋梯上,不断吹来的新的沙土弄得阿尔瓦满头都是。但是他并没有抽出手去抖一抖那些砂砾,而是专注地一下接一下地猛砸着。
“我不想!让大人消失!”激烈的动作伴随着激烈的话语,阿尔瓦的手被震得发麻,甚至虎口都破了,渗出丝丝血迹,“大人对我来说,很重要!非常!重要!我绝对不要让你消失!绝对!”
提摩西闭了闭眼,怀特的身影又出现在他面前。那个红发的巫医摸着他的脑袋,温柔地对他说:“你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不会让疾病一直折磨你的。”巫医苍白的手指捏着一瓶药水,药水被递到提摩西手上,巫医面带温柔的微笑,看着他把那腥臭的药剂慢慢吞下。
重要,我很重要吗?提摩西想。
提摩西从未想过,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重要可言。他对斯刚第王国重要吗?或许是重要的,但他的位置也不是无可替代。戴克莉希女公爵不就是想用莱昂内尔来代替他吗?像他这样的人,看上去身居高位,看上去是王国的精英。但是他也不是唯一。
最重要,这个词,向来未免也过于沉重。
而“消失”这个词,则更加让人受不了。风暴之眼的话尤响在耳边。如果阿尔瓦消失了,那么这个世界上,将不会有人再记得他。提摩西那些关于阿尔瓦的记忆,或是痛苦或是甜蜜,或者是令人想起来就悸动不已……这一切所有的记忆,都将不复存在。
阿尔瓦砸掉门锁上的所有沙土,用穹顶六星的徽记打开门。略带黏腻的水从门内涌出,能源水湿润了阿尔瓦的法师长袍,使这身衣服变得更外的沉重,他在水里艰难地行走着,速度越走越慢。
“见鬼!”低声咒骂了一声,阿尔瓦干脆地解开腰带,直接把破破烂烂的长袍给脱了下来。从来不穿裤子的阿尔瓦身上只有一件衬衣,那是提摩西在撕掉了费瑞德送的衬衣之后给他买的。衬衣的下摆挺长,能够遮住他一半的大腿。他从不穿裤子,笔直雪白的腿晃得提摩西有些眼花。
迈开两条修长的腿,虽说水只没过了阿尔瓦的小腿肚,但他却如同逆流一般艰难地在其间行径,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挪到房间中央。那里有一个圆形的小台子,面积很小,只能一个人站在上面。在小台子的下面,一颗半圆形的球体浸泡在水中。能源水让这颗半球体变得黏黏糊糊并且滑溜溜的,看样子重量还不轻,阿尔瓦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把它给抬起来。
正在阿尔瓦焦急不已的时候,一双带着疤痕的大手扣住了那颗半圆形球体边缘。阿尔瓦惊异地抬头,发现提摩西站在能源水的水面上,帮他把那颗半圆球体给搬了起来。
“大人?”眼眶微微一热,阿尔瓦感觉眼睛有些湿润,“你……”
“我也不想忘记你。”提摩西柔声说道,他毫不费劲地把半圆球体给捞了起来,上面的裂痕表示这东西受到的撞击不轻。“快过来。”他一只手抱着这个物件,另一只手将水中的阿尔瓦拉到那个小台子上。
“大人,就到此为止吧。”阿尔瓦整理了一下情绪,盯着天花板上不断流出水的一个圆形的洞口,“接下来我来就好,你站远一点。”
“你要拿这个东西把上面的洞堵上吗?”没有等阿尔瓦回答,提摩西就将那个半圆球体给塞进了洞口,同时还和阿尔瓦一起站在了那个小台子上。
这台子实在是太挤,他们要贴得很紧才能站在一起。提摩西干脆地伸手揽住阿尔瓦的细腰,紧紧地贴着阿尔瓦单薄的身躯。细细地感受着从那具身躯传来的轻微颤抖,明明处在生死关头,但这样的感觉也十分美好。
“大人,你能来我很高兴。”伸出一只手和提摩西一起顶住那个塞子,阿尔瓦抬头仰望他们头顶的圆球,略显苦恼地说,“但是你弄反了。扁的那一头才是向上的,你把圆的那一头弄上去了。”
“那又如何?”提摩西不以为然地说,“能堵上就行了。”
“是的,你是个不会计较过程的人,只看重结果。”阿尔瓦的笑容苦涩无比,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真没想到,这就是最后的结局。”
“什么?”到现在为止,什么事情都还没有发生,提摩西疑惑地看着阿尔瓦,思考着他所说的那个“消失”是否是又一次的对自己的欲情故纵。
很快,提摩西的思绪就被缓缓而下的热流打乱。能源水从圆球的缝隙渗出来,顺着他们的手往下流淌。这水开始只是感觉温热,渐渐地温度越来越高,越来越烫,被灼伤的皮肤呈现出可怖的紫红色,而后变成深红。
但是这痛苦并非无法忍受,不像是烫伤,更像是腐蚀。密密麻麻的细微痛楚无法忽视地撕咬着每一寸皮肉,如同成千上万只火焰蚂蚁爬过皮肤。提摩西侧过脸望去,怀中的法师紧紧咬住下唇一声不吭,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他额头上的汗珠不断地顺着他径直漂亮的脸上滑落,随着小台子的晃动,甩到他们脚下的能源水池里。
发现提摩西在看自己,阿尔瓦抬头与他对视。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一种莫名的情愫蔓延开来。阿尔瓦终究还是笑了,这个笑容却变得五味杂陈。
他们相对无言,各自怀有自己的心思。但在这一刻,两个人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似乎同一种东西,他们心底似乎想的都是同一句话。
“你还在这里,真好。”
依靠暗影行者的平衡感,提摩西稳稳站在小台子上,另一只手还搂着阿尔瓦的腰。他把那只小骗子搂得很紧,与情欲完全无关的感情在他身体内流淌。内心的平静让提摩西感觉不错,甚至连阿尔瓦冒昧地伸出手搂住他的腰,他也没有反对。
他们就这样相拥着,那小台子上,方寸之间的天地,就是整个世界。
但阿尔瓦内心也并非毫无怨言,比如说现在他真的很想冲着楼上喊一句:“温莎你能不能开稳点?”
整个朱诺斯城都在晃动,温莎极力想要撑住水晶核心,维持住平衡,但不断攻击着浮空能量节点的上古军团没有给他稳住城市的机会。费勒萨斯的沙尘魔法也不断地蚕食着星辰之塔的外壁。
风沙在他们周围旋转,不仅是控制室。墙壁已经被刮穿,沙尘暴在提摩西与阿尔瓦身边呼啸,他们死死撑着能源水,终究不肯挪动分毫。
他们紧紧相拥,如同源生一体。
在朱诺斯城外,费勒萨斯撒上最后一把土,说:“结束了。”
黑袍法师抬头看见的不是远去的朱诺斯城,而是铺天而来的冰雪。“是的,结束了。”他说。“你先走吧。”月光穿透洋洋洒洒的雪花,照在冰雪之上,反射出晶亮的光芒。
黑袍法师挥动手臂,费勒萨斯的身影扭曲晃动,如同被吸入旋涡之中的水流般,消失在空气之中。
“下雪了,大人。”强忍住身体的痛苦,阿尔瓦艰难苦涩地开口,他的声音却如同渡鸦一般嘶哑,“沙尘停了……他们……他们回来了!”
“嗯。”紧了紧胳膊,提摩西表示他知道了。
不用阿尔瓦说,提摩西都可以很快看到那冰雪的来源。翻涌的雪花快速凝结,堆砌成晶莹透亮的阶梯,一个模糊的身影从阶梯下拾级而上。
他走近了,那是一名年轻的男子,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他身材高挑,皮肤白皙,冰蓝色的垂坠长袍与他的头发同色,长袍随着他优雅的步伐悉嗦作响,雪花在他脚边轻盈跳动。虽然他是个男人,但一举一动都有着女神般的风华。
那名法师走到他们面前,颔首微笑。水面在他脚下迅速结冰。他抬手做了一个漂亮的手势,不断渗出圆球的能源水被冻结了起来,阿尔瓦抽回手,感激地看着那名及时出现的强大法师。
“是你。”提摩西眯了眯眼,确定圆球不会再掉下来之后,才放开手转头凝视着那名强大的法师。“希勒萨斯……或者我应该叫你,雪莱先生?”
“我们很久不见了。”扬起如同天鹅般优美的脖颈,芬勒萨斯说话时总带着气声,好像北地的寒风在他的咽喉之中呼啸,“芬勒萨斯……”他转头又看向阿尔瓦,“你伤得很重,但还活着。你做得很好,没有让路西恩失望。”
略显难为情地低下头,阿尔瓦扯着自己衬衣的下摆往下拉,微红的脸颊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穿得太少,还是因为这是来自于冰雪女神附身者的褒奖。
在地面上,上古军团的灵质铠甲被魔法雪花所冻结。整个军团都被迫陷入了遮天蔽日的冰雪当中。不仅是上古军团,达努精灵们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他们穿着单薄,关节僵硬。能够在五月的原野上被冻结,也算是奇事一桩。
瑟瑟发抖地靠在埃德曼身边,冷得说起话来都断断续续。“回……回去吧……我们回洛丝洛尔……埃德曼……”
这次来进攻朱诺斯,埃德曼并没有带大量部队。他只带了国王的精英卫队,就是他的近侍们一同前来群星神殿。现在这些达努精灵们都被魔法给冻住了,仿佛变成了冰雕。而施法者似乎并没有要把他们一同冰冻的意愿,当然更大的原因是因为埃德曼有星光女神的庇佑。
然而,不祥的月光正在靠近他们。
现在还是大白天,这诡异的月光不断地向着地面迸射出光束,光束触及之处,上古军团的冰雕迅速崩裂,瞬间化为大块的碎冰。达努精灵们被这月光触碰到也没有什么好下场,他们迅速脱水,伴随着惨叫哀嚎,最终成为被吸干生命的皮囊。
那月光不停地往下落,这个进程就越来越快。
月亮的光芒无比耀眼,仿若星辰降临人间,最终,那道光将落在他们身前。
在星辰之塔上,临时用魔法制造出的冰雪支架支撑着朱诺斯摇摇欲坠的控制中心。雪莱一边向上走,冰雪阶梯一边在他脚步到来之前凝固。
“我要到顶端去施法,”冰雪女神话下神谕,“你们赶快离开朱诺斯,以减轻负重,留一个人在控制室控制好方向。”
死里逃生的温莎茫然地点了点头,他留在了控制室内,双手放在水晶核心上不敢离开。
“我知道你心中充满了疑问,芬勒萨斯。路西恩在下面,或许……”半眯着眼睛,雪莱斜着眼睛看着满脸严霜的提摩西,“他能够给你解释。”他抬起双臂,地面上的冰雪腾空而起,托在朱诺斯城的下方,“去吧。”
随着冰雪女神柔和的嗓音,雪花托住了阿尔瓦与提摩西。他们如同站在海浪顶端一般,迎着风雪不断起伏,总体来说还是在不断向下。这样的方式有些像提摩西在年幼的时候,在北地滑雪的感觉。
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提摩西衣服穿的贴身,而阿尔瓦就没有这么好运了,冷风不断地灌入他的衣袖,光裸的腿更是不断地发抖。为了寻求温暖,他本能地将身体贴紧提摩西。
没有拒绝,也没有冷言冷语。提摩西伸手紧紧抱住了不断发抖的阿尔瓦。
阿尔瓦瞟了一眼提摩西的侧颜,他坚毅的面孔上留下了不少暗紫色的伤痕,在阿尔瓦眼里,即使是对方一贯冷漠的表情和这些被腐蚀的伤痕,都无损于他的英俊。阿尔瓦现在特别想和他说点什么,但他一开口,就被冷风把所有的声音都灌回喉咙。
情人如此炽热的目光,无法不能让提摩西感受到。他别过头对阿尔瓦点点头,四目相对之间,翡翠绿的瞳孔泛起些许笑意。他们一直往下,在接触到地面时,雪浪缓缓减速,将他们平稳地放到地面。
他们刚刚落地,风雪瞬间停息。
月亮的银辉收缩,太阳的光辉再次主宰天空。
月光中,出现了一名精灵的身影。他有着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神圣,有着无法令人直视的美感。他就是月亮,降落在凡间,他就是神明,降落在凡间。
即使是在星光女神艾琳的神体面前,月神的光辉也丝毫不逊色。埃德曼的攻击毫无用处,艾琳的半透明神体与月光纠缠,没几下就被死死地压制住,光芒不断地向着月神汇聚,路西恩眯着眼睛,声音如同月光一般清冷。
“一万年了,自从星月之战结束之后……一万年了……”月神动了动身体,带着悉嗦作响的长袍缓缓向前,“想不到艾琳还有这么些力量,只可惜你选错了人。”他伸出光辉璨璨的手臂,歪着头对埃德曼说,“把她的矛交出来,我就放过你。你可以回到洛丝洛尔,和维林一起。”
埃德曼冷哼一声,展开长矛做出防守的姿势。
在这一瞬间,提摩西突然明白了他们之间的交易。看来维林以王座之星伊利瑟尔为代价,再加上艾琳短矛和星光女神的力量,向全视者索取埃德曼和他能够一起共同生活下去的报酬。作为星光女神附身者的埃德曼,看来与全知者达成了协议。
他们已经分道扬镳,虽有龃龉,但维林毕竟还是埃德曼的兄弟。他总归还是向着他弟弟的。
路西恩的脸上浮现不些许不快,这名年轻的达努精灵胆敢用这样的方式来挑衅他,特别是他作为月神附身者的身份,更加不能容忍。他挥动手臂在半空中划了一个圆圈,带着淡淡银辉色的魔法射线朝着埃德曼射了过去。
“埃德曼!”维林冲过去挡在他弟弟的身前,但这光辉还没有触及到埃德曼,他们的身前就出现一个扭曲的空间,月光如同照射到镜子一般反弹过来,直冲向路西恩。
路西恩伸出手,手掌向外。月光的能量再次回到他的身体内,他毫不费力地吸收了那些光线,微眯的目光变得十分危险。
在那个扭曲空间之中,黑袍法师的身影晃动了几下,而后变成实体。
“是他!”阿尔瓦尖叫起来,“杀了埃德加,带走李嘉图和魔笛使者的人!是他!”
黑袍法师点了点头,动作如同一名精灵般优雅而从容。双手交叠在身前,“我们又见面了,有趣的小家伙。”他呲呲地笑着,如同一条吐着信的毒蛇,“这次你们干得不错,没有让我失望,也没有让‘白月光’失望。”
“传闻竟然是真的。他们果然,把你放出来了。”路西恩的气息急促起来,他扭搅着十指,慢慢地靠近那名黑袍法师,“基丹……”
“一万年了,你的声音还是如同月光一般,照进我的心里。”黑袍法师拉下兜帽,长着恶魔犄角和精灵耳朵的脑袋暴露在阳光下,他伸出带着白色手套的手指,隔空轻着抚路西恩尖尖的耳朵,“路西恩……”
这个名字让提摩西心中一冷,在北地“基丹”这个名字,就是恶魔的化身。传说他长着山羊的犄角和腿,恶狼的爪子和利齿,麋鹿的蹄子让他行动灵活,雪豹的尾巴帮他保持平衡。他的相貌可怖得任何噩梦都无法比拟,专门吃那些天黑之后还不睡觉的小孩。然而这一刻,提摩西知道了,传说也不一定那么可靠。
虽说长着恶魔犄角,基丹的外表看上去还是像个精灵。既不像传说中说的那样,比山峰还要高大,也一点都没有面目可怖的迹象。正好相反,基丹身材纤细且美貌无比,有着一切精灵的特征——除了他头上的山羊角。看来传说也不一定是完全胡编乱造。
路西恩的耳尖微红,但他冷冷地看着基丹。“你这是要来复仇?”
“这不应该是你的待客之道,路西恩。”基丹微微一笑,那是如此的灿烂美好,山花都仿佛会因这一笑而绽放,“我被你囚禁了一万年,还被逐出了王国。而我在脱离囚笼,重获自由之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路西恩。我特地来你的城市造访你,可你如此冷漠无情地拒绝我,将我远远地推开。”
“这确实是你会造访一座城市的方式。”路西恩闭了闭眼,在他身后,冰雪女神的魔法正托着朱诺斯缓缓上升。
“既然我是不受欢迎的客人,现在我要走了。”猛地挥动手臂,基丹将他和埃德曼一起吸入了扭曲时空的旋涡。“再见,我的‘白月光’……”他叹了一口气,带着无限遗憾地说,“真希望,能够再次拥你入怀。”
“放开我的埃德曼!”眼看埃德曼要消失在眼睑,维林紧紧抓住埃德曼的手不放,双眼中的怒火熊熊燃烧,“我不管你是谁,给我放开他!”
维林冒失的举动搅乱了扭曲空间的乱流,但基丹并没有要带走维林阿的意思。“埃德曼,处理掉他!”基丹命令道。
这样做确实危险,在迁跃时,强大的空间乱流会随时割断维林和埃德曼相连在一起的部分。
月神怔怔地看着基丹,他本可以出手阻止,但是他没有。不是他不能,而是他不想。
上位者的心思向来难以猜测,提摩西也不想去过多地去猜测那名帮他禁锢过芬勒萨斯力量的精灵。路西恩的思想和他的黑发一样神秘,精灵们并不是每个人都像姜格那样好相处。
说到心思难猜,恐怕维林也当仁不让。在提摩西能够想到所有复杂并且以外的可能性当中,并不包含维林会自杀这一项。
但是他这样做了,他掏出自己腰间的装饰匕首,狠狠地插入了自己腹部。
剧痛让维林的面目扭曲,口齿不清。
“我不会,允许你……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