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棉絮般厚重的乌云, 遮盖住月光。通往朱诺斯的大道, 显得愈发黑暗。
“太……太好了……我很高兴……”罗兰的呼吸越来越微弱,抓住提摩西小臂的力量也越来越轻,“什么……都可以……吗?”
“嗯, 你想要什么呢?”
“我……我不想死……”
他们的对话引发哈米德的一阵大笑,似乎他在观看一出荒诞戏, 而不是听见一名濒死小女孩的心声。“是的,是的!不想死!看看这位天启钢牙能够为你做些什么, 孩子……”魔笛使者的嘴角裂开, 直至耳根,脸上浮现出邪恶的笑容,“如果你不想死, 我可以让你不死, 但是也……不能活。求我,怎么样?”
无人理会哈米德的挑衅, 提摩西低着头用力按住罗兰肩膀上的伤口。木精灵的长匕上并未淬毒, 但这伤口是斜向下的,应该已经割裂了心脏。罗兰的身体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小,瞳孔也渐渐地散大,空洞的双眼无助地望着天空。
因濒死失血的原因,她失明了。
“好黑……好黑啊!马, 马库斯……”少女虚弱地说着,用生命最后的力量在提摩西手臂上抓挠,垂死挣扎的双脚在地上蹬出两个浅坑, “救……救命……救救我……我……我不想死……救命……救……”
从喉咙中呼出最后一口气,那令人恐惧的颤抖也停了下来。罗兰死了,红宝石般的双瞳了无生气地盯着夜空,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映照在这双眼睛里,只剩下一片虚无。
一副颓废的样子低垂着头,提摩西的身影在夜空下愈发黑暗,暗影的力量在他周围缠绕,强大得几乎肉眼可见。
这一刻,他的双手在颤抖。
怀中的身躯,从温暖变成冰冷。
他还在徒劳地按住那肩膀上的创伤,如同十六年之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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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摩西感觉饥肠辘辘。
自从他八岁那年,海桥冻结以来,北冰原的骸骨大军就不断地向着北地进发。冰风城是第一个沦陷的城市,在不到一年时间里,北地大部分土地都成为了北冰原那些令人作呕的怪物的地盘。霜风城是通往内陆的最后一道防线,红狼家族世代居住于此,享受公爵待遇的同时,也必须承担在北地阻拦它们的责任。
十二月二十二日,每年里最冷的一天。
霜风城已经被围城数月,或许是三个月,或许更久,提摩西记得不是非常清楚。北地特有的极夜,吞噬了他的感官,在漫长的黑夜里,除了饥饿,就只有寒冷。城里断粮已经两周,原本运粮的道路,现在也被骸骨大军所占领。
所有试图夺回运粮通道的尝试都已失败,现在在军事会议厅里,提摩西的父亲兰迪正在接见那位死里逃生的幸存者。提摩西刚刚在兽栏里见过他,那士兵是一名典型的北地人,坚硬而且顽强。
虽然他瞎了一只眼,用脏兮兮的绷带缠绕着,鲜血从那绷带里渗出些许;虽然他的一条腿瘸了,走起路来还要人搀扶才能走得快;虽然他少了一只胳膊,残肢上用皮带勒紧,使之不会因流血而昏厥;虽然他脸色惨白,遍体伤痕。
这位士兵的脸庞,依旧坚毅而顽强,如同石雕般,刀刻斧凿般的脸上,表情凝重。送他回来的是被称为“裁决银龙”的暗影行者,提摩西不是第一次见到他。以往他来到霜风城,都是以切莉老师的身份过来。他教给切莉很多刺杀的技巧,甚至有和父亲不止一次地说过,让切莉去耶梦伽罗的训练营里,给创造她活下去的可能。
这些和提摩西关系都不大,他太饿了,根本无法集中精神。城里断粮以来,所有人都越来越虚弱,对生存的恐惧压倒一切,甚至有经受不住饥饿的人开始杀狼。他蜷缩着身体,躺在稻草堆里,他养的狼砂砾睡在他身边。
在北地,人们并不养马。马匹无法在雪地里奔跑,对于每年会下雪九个月的北地来说,能够拉雪橇的狼,是更好的牲畜。在每年只能耕种三个月的北地,牧草可比肉的成本高出太多。砂砾的身体散发出野兽的气温,腥臭但却温暖。虽说外面寒风呼啸,雪暴肆虐,在这个兽栏里,紧挨着砂砾的提摩西却能够享受到温暖和宁静。
“你睡着了吗?”一个瘦小的身影突然窜进兽栏,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脑袋,“嘿,醒醒,提摩西。”
“走开,切莉!我很饿,砂砾也是。”提摩西挥手打开那只作乱戳刺的手指,恶狠狠地说,“你再过来我就让砂砾吃掉你。”
“我发现了食物,你要一起吗?”在黑暗之中,切莉的声音显得特别的有诱惑力。
听见“食物”两个字,提摩西两眼放光地坐起来,看着他的妹妹。切莉总是有办法,她行窃,她哭闹,她强取豪夺,为了获得食物,她什么都会做。提摩西甚至怀疑她是整个霜风城唯一没有饿肚子的人。
“在哪儿?”提摩西问。
“我今天骑着‘小南瓜’出去的时候,有个大发现。骸骨们杀掉了运送食物的车队,并且弄走了大部分的食物,但是有人在此之前,藏起来一部分。”切莉长着雀斑的圆脸上满是得意,“他们把食物藏在了藤蔓中间,就埋在城外不到二十里的雪地里。”
“嘘!你疯了?”从地上弹起来,提摩西不可置信地说道,“你竟然偷跑去了那么远的地方!母亲知道了会惩罚你的!而且,去弄食物也太危险了,就我们两人的力量是办不到的。我们得告知父亲。”
“得了吧,你以为他们会听你说话?”切莉耸耸肩膀,撅着小嘴满是不满,“我们最好不要找其他人,这样我俩就可以一起享用那些战利品。如果你害怕,我一个人去。”
提摩西一时语塞。
她是对的,在这个拥有七个孩子的家庭里,提摩西是受到关注最少的那一个。
十四岁的雷切作为长子,是家族的希望,可以说整个家族的目光都在他身上。作为被当成继承人培养的雷切,剑术卓绝,性格刚毅果敢而又仁慈,还很会照顾人。他将来一定会继承领地,成为新一代的红狼公爵。
十三岁的雪莉是一名优秀的淑女,不管是画画还是刺绣,她都做得非常出色。她恬静的外表以及坚韧的个性,简直是继承父母的一切优点。作为家族出生的第一名女孩,他们的父亲兰迪很是疼爱她。
而现年十二岁的提摩西,是所有孩子当中存在感最低的那个。就像一颗野草一般自顾自地顽强生长,他不吵不闹,喜欢一个人呆着,什么事情都闷在心里。在营救过他的那个红发男人出现之后,他经常往那个男人家里跑,和父母的关系也就愈发疏远。
切莉虽说只有十岁,却已经被“裁决银龙”教导过四年。她腰间闪闪发亮的长匕首就是银龙送给她的,每天这姑娘都会在楼梯上挥舞着这东西上蹿下跳,虽说最开始她总是摔跤。她的天赋很高,银龙不止一次这样说过。然而提摩西觉得,她最大的天赋还是在哭闹上面,她总是能够用各种恶作剧来引起父母的注意。
看见提摩西在又在皱眉发呆(他总是这样想心事),切莉摊开双手,失望地骑上小南瓜离开。提摩西猛然从内心的世界惊醒,骑上砂砾试图追上她。
“你为什么跟着我?”切莉鼓着腮帮子气哼哼地喊,“你不是打算不去吗?”
“你不能出去,太危险了切莉。”砂砾横身拦在小南瓜前面,拦住切莉的去路,提摩西的语气里带有一丝明显的担忧,“我们得去找父亲,让他出动军队……”即使他有时候挺讨厌切莉,但他也不想切莉有什么事情,那毕竟是他的妹妹。
“你们要去哪儿?”一个声音幽幽从他们身后响起。
两人不约而同地回头看,在走廊尽头,站着一名憔悴的夫人,在她身边站着她五岁的儿子德尔。她的眼窝深陷,头发散乱,嘴唇干裂。那是他们的母亲,莫西迪斯。今年春天的一场瘟疫,夺走了她年仅两岁的幼子以利亚,丧失亲人的痛苦,让她的的年龄看上去比实际上要老很多。
“去给彼得找食物。”在提摩西还没有开口说话之前,切莉抢先抢白道,“我发现了埋在雪地里的补给品,我们会用雪橇把食物拉回来的。别告诉父亲好吗,不然他会把食物全部分发给军队的。”
他们的母亲,最关注也是最爱的,就是现年九岁的彼得。为了照顾在病榻之上的彼得,莫西迪斯几乎是耗尽了心力,让她几乎无法再挤出一点点关爱,来分给其他孩子。切莉的话一下子击中了莫西迪斯的软肋,她竟然点头同意,让他们小心,快去快回。
脸上咧开欢快的笑容,切莉十分高兴地拥抱了母亲。“我们会带回来食物的,吃了那些,彼得的病很快就好。”
“提摩西。”在他们转身离开之前,莫西迪斯突然叫住了提摩西,提摩西满怀希望地回头,等着她说出来什么能够让他感觉意外惊喜的话来,“保护好切莉,带她回来。”
略微有些失望点点头,提摩西用坚毅肯定的口气说:“好的,妈妈。我保证会把她带回来的,我会保护好她的。”实际上,今天是他十二岁的生日,可是没有任何一个人记得。
提摩西背过身,不管身后向他挥手道别的德尔,也不管已经转身离开的莫西迪斯。他夹紧砂砾毛茸茸的身体,催促着它急速前行。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一片黑暗当中,要把握时间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借助切莉从银龙那学来的小把戏,他们找到了被埋藏补给品的藤蔓中间。北地的寒风在这些藤蔓之间呼啸,割上面庞如同锋利的刀。
这些食物还放在,他们已经很接近霜风城了,可是还是功亏一篑。好在雪橇还在,切莉开心地用双手扒拉这这些东西,解开雪橇上的绳索往小南瓜身上套。在北地,就连切莉这样的孩子也会套雪橇。
“太好了,我们有食物了!”她开心地说。
“我们会被揍。或许还会被关禁闭,或者更糟。”看她得意满满的样子,提摩西忍不住一盆冷水泼上去,“我今天看见一名幸存者,从这条运送食物的道路上过来的。他到父亲那里去了,说不定现在他们正在赶过来。”
“那我们更要赶快。”切莉把另一面的绳索也解下来,套到砂砾身上,“晚了给别人拿走了,我们又要饿肚子。我讨厌饿肚子,提摩西。”她勒紧雪橇上的绳索,翻身坐上雪橇的驾驶位。“我们得多来几趟,运走全部货物。”
提摩西默默地把食物尽量地往雪橇上面搬,食物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多,而他们只有两匹狼,无法运走全部。捆好食物后,他轻巧地跳上雪橇,与切莉坐在一起。雪橇在冰雪中奔跑,北地的寒风掀起他的兜帽,刺骨的冰冷包裹住他金色的头发。
“我不会再陪你出来,砂砾也会留下。”提摩西捂住的口鼻,让他的话有些吐词不清,“整个霜风城都在挨饿。”
“啊,你说什么?”抬起双手捂住耳朵,切莉猛力地摇头,故意装作没听清楚,“风太大,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
“有骸骨战士!”提摩西喊。
“什么?”切莉楞了。
“就在你前面!”
一名骸骨战士从雪地里钻出来,在这冻土的道路上,用自己骨架变成一个路障。雪橇向前的速度太快,切莉还来不及勒住缰绳,就与它狠狠地撞上。
嘭——!
剧烈的冲撞将雪橇连同食物与座上的人一起抛向空中,两匹狼也不例外。提摩西感觉天地走在旋转,无数的雪花夹杂着冰粒在他脸上狠狠地乱砸。时间好似静止,只有风声愈刮愈烈。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像是漂浮在一片虚无当中,黑暗、冰冷、空无一物。这种感觉,随着对地面的撞击,很快消失不见。
积雪被冲击起三十多码高,巨大的声响直传霜风城。
一部分雪贴着提摩西的脖子,他的皮肤被冻得几乎失去知觉。他勉强从雪堆里挣扎出来,茫然地看着周围。
食物散落一地,小南瓜被落地的雪橇给砸死了。砂砾在它的身边,呜咽着,咆哮着,它被缰绳勒住,快要喘不过气来,无助地看着它的主人。提摩西连忙爬过去,用短剑隔开绕在它脖子上的绳子。
小南瓜死了,切莉消失在雪堆里。提摩西不停地诅咒着这该死的天气,还有那名出现在路上的骸骨战士,
而那名骸骨战士则从一堆雪里站了起来。
他穿着破烂的铠甲,碎布挂在上面,在寒风中飘动。这名骸骨战士,双持两柄板斧,光溜溜的脑袋上竟然还遗留着几根头发。那是在北地人当中,常见的金色的头发。
以前北冰原和北地还未被分开之前,提摩西的先祖北地人也住在那边的土地。三千年之前,随着提里安使用命运之轮的质量将大陆一分为六,那些原本住在北冰原的北地人,变成了这些骸骨,他们没有死,但也不是活人。不死者想要回家,永远再难得安眠。
骸骨战士向提摩西走来,暴风雪也难掩它的骨头咯咯作响的声音。恐惧摄住了提摩西的心神,但他还是要像一名真正的北地人,像一名真正的红狼家族的人一样战斗。
抽出短剑竖在胸前,提摩西紧紧地盯住那名骸骨战士,如同一匹狼盯住它的猎物。
“你这堆破骨头,”他恶狠狠地咬着后槽牙,如同咬着敌人的血肉,“把切莉还回来!”估算好距离,提摩西举起短剑向前突刺。他感觉自己扎中了什么东西,抬头一看,剑尖卡在了骸骨战士第六根与第七跟肋骨之间。
短剑被卡住了,提摩西用尽力气也无法将它拔出来。与一副一击即碎的脆弱外表不同的是,骸骨战士比提摩西想象的还要坚硬,并且活动起来也十分的灵活。骸骨战士歪了歪脑袋,板斧在空中划出尖利的破空声,眼看就要劈开那不知天高地厚少年的身体!
提摩西后退两步,跌在坐地上。骸骨战士再次袭来,他往后仰躺,往后滚了好几圈。这样的动作十分难看,但行之有效。对提摩西来说,这种撤退并没有什么可羞耻的,至少他保住了命。
骸骨战士步步紧逼,发出风暴都无法掩盖的骇人声响。提摩西浑身如同坠入冰窖,蹬着两条腿慢慢后退,直到背后抵上一块石头,现在,他已无路可逃。
两柄巨大的板斧举过头顶,骸骨战士在空中划出十字星劈砍。突然,一个浅褐色的身影从石头后面窜出来。那个身影直直迎上了利刃,身躯瞬间四分五裂。
喷涌的鲜血洒到提摩西脸上,由温热瞬间变得冷。北地的寒风将血液凝固在他的脸上,冷到极点,灼热如同烫伤。
“砂砾!”
他的狼死了,被分成了几块。
他不敢哭,那样只会让眼泪冻结在眼眶。
在极夜,泪水可以让人致盲。
他紧抱着狼头,眼睁睁地看着骸骨战士靠近,却没有反击的能力与机会。
那宛如降临死神般的斧头,在极夜里显得格外明亮,那不是自然光,而是由创造不死生物的魔法,所产生的磷光。
但那斧头并没有劈下来。
“去死吧!”切莉的尖叫穿透暴风雪的咆哮,震动提摩西的耳膜。这可以说是她第一次实战,多年来的练习终于第一次有了派上用途的时候。藏匿在雪地里的切莉偷偷地靠近骸骨战士,以小女孩灵巧的身姿与银龙学生高超的技巧,爬上了骸骨战士的背。
话音刚落,切莉的匕首割上骸骨战士的颈骨。双脚用力抵着它的肩膀,切莉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匕首往后猛拉,在用尽全力的攻击与耶梦伽罗刺客专用的锋利匕首的帮助之下,切莉割开了骸骨战士的头。它眼眶中闪烁的磷火瞬间熄灭,手上的板斧静静地陷入雪地,头颅被风暴吹出去很远。
切莉大口地喘着气,虽说这样呼吸户外的空气,会让她的肺部冻伤。而提摩西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砂砾的血还冻在他脸上,他的脸肯定是冻伤了,现在正痛得几乎难以忍受。他们一起坐在雪地里,过了好一会儿,才稍微缓过劲来。
在北地这样的极夜里,户外不能呆的太久,他们必须很快离开。不过会辛苦一点就是了,没有了狼,只能由他们拉着雪橇回去。
切莉站起来抖掉身上的雪,她正要走,却想起来什么似的,跑到那骸骨战士身边,把它腰间两把的匕首中的一把给解了下来。
“别管什么战利品了,切莉。”已经将缰绳缠在身上的提摩西不耐烦地说,“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
“给你,生日礼物。”切莉挤出来一个微笑,把匕首递到提摩西手里。
“切莉?”
提摩西无法否认,他确实是想要一柄匕首。但这些年以来,他接受的教育都是有关于剑术的,匕首格斗术只有耶梦伽罗的刺客才会练习。切莉经常惦着脚尖在楼梯上起舞,那动作轻快灵活,与北地人常用的剑术完全不同。
如果说,提摩西之前接受的剑术教育,都是让他如何使用在凛冽寒风中磨顿的巨剑;那么切莉接受的格斗术,则是让她学会如何穿梭在暴风雪中,一击刺中目标,而自己身上不落下一片雪花。
第一次看见轻灵诡诈的匕首格斗术,提摩西被吸引。他也曾经趁着切莉休息的时候,偷偷用她的匕首练习过。那仅有的一次,让银龙看见之后,评价他‘刚猛有余,迅捷不足’。如此评价令提摩西十分不快,深感银龙不应该下次结论。他看过一次,仅一次偷学,一次兴趣使然的模仿,就判他死刑。
银龙也肯定了提摩西的天赋,但银龙觉得,提摩西应当使用更加依靠力量性的武器。例如无锋重剑之类。
那样的武器已经有人使用了,他的长兄雷切就是以此为目标不断寻求精进。提摩西不希望成为长兄的影子,他渴望找到自己的道路。
“每年最黑最冷的一天,就是提摩西的生日。”两个小酒窝浮现在切莉肉呼呼的脸颊上,她的笑容如此温暖,仿佛能融化冰雪一般,“他出生的时候,心脏和脸都给冰雪冻住,不会哭也不会笑。”
接过长匕首,提摩西紧抿嘴唇,感谢的话终究无法说出口。他点了点头,紧了紧围巾,用力扣紧缰绳。风雪将他的声音变得模糊,传不了多远。
“走吧,回家。”
笑容僵在切莉脸上。
她的眼睛瞪得如同圆月,眼白翻到不可思议的程度,徒劳地张大着嘴,却因剧痛而无法出声。
被砍下头颅的骸骨战士,摸出另一把匕首,给她肩膀上开了个血洞。
抽出长匕首,切莉软绵绵地倒下,而骸骨战士还站着。即使是被砍下了头,它依然可以感觉到活人的气息。它挥舞着长匕首,似乎还想进行新一轮的进攻。提摩西还没有准备好迎接死亡,或许他有一天会死,但不是现在。从内心深处升起的求生欲,让他低头猛地撞上骸骨战士,将那怪物推倒在大石块上。
卡啦——!
岩石被北地的寒风削得尖利无比,骸骨战士一撞上去,立即四分五裂,再也没有办法行动。
“切莉。”确定骸骨战士已经无法再动作,提摩西冲到切莉身边,把她抱在怀里,“醒醒,切莉,我们还没有把食物运回去呢,醒醒。”
他怀中的小女孩慢悠悠地睁开眼睛,虚弱地吐出一口鲜血,很快就凝结在衣服上。“好……好痛……提摩西……”
“你会没事的,我现在就带你去找怀特。”打横抱起妹妹,提摩西撒开两条腿拼命地在雪地里狂奔,“没事的,切莉,都会好的。”
“对……对不起……我好困……”切莉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似乎说出一句话就用尽了她全身的力量。
“别睡,切莉!”提摩西飞快地奔跑着,熟悉的道路变得如此漫长,“不要在这里睡,我们回家,在有壁炉的房间睡。这里太冷了,也没有毛皮和热汤。你想象一下,奶油肉汤,温暖的野牛皮毯子,对了,还有壁炉上的烤坚果。很快你就可以拥有这一切,坚持一下!”
“我……我不想死……提摩西!”切莉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抓住提摩西胳膊的力量大得惊人,“救……救命……救我……提摩西!我不会……再偷你的糖……给你,都给你……糖在我床下角落的盒子里……都给你……救我……”
“不会的,你不会死的!”霜风城的轮廓出现在风雪中,如同鬼魅般影影绰绰。提摩西跑到门前用尽全力踢着城市的侧门大吼,“快开门!快给切莉开门!谁都好,快来!开门呀!”
守城的卫兵很快发现了这两个小小的身影,他们打开了城门上仅供他们出入的小门。顾不上自己冻伤的提摩西冲进去,向着怀特的住所狂奔。
遗憾的是,他还是去晚了。
在提摩西进入霜风城门之时,切莉就已经停止了呼吸。她的身体已经僵硬,在提摩西的怀里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
有着一头红发的怀特无不抱歉地说,即使是他的巫术,也帮不上忙。作为一名巫医,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提摩西低垂着头,长久地跪在切莉的尸体旁边。无尽的懊恼吞噬了他的一切感官,以至于没有发现他被怀特温柔地拥抱着,也没有发现父亲带着霜风城的军队找到他。
等提摩西回过神来,他正坐在自己的房间里。
莫西迪斯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摇晃着他的身体,对着他大吼大叫。
以利亚的夭折,彼得的重病不治,已经让他的母亲处于崩溃的边缘。而切莉的死亡,使她本来就脆弱的精神雪上加霜。
“你说过的!”她已经不再是提摩西所认识的那位高贵的女士,她的面庞看上去好像已经死了好久的人,干枯脱水的样子比切莉还要像个死人,“你说过你会保护她的!”她的指甲深深地掐入提摩西的肩膀,但提摩西已经不觉得痛,只是愣愣地看着她,空洞的眼神宛如在凝望深渊。
“你这个废物!你果然什么都保护不了!”
“你什么都保护不了!”
“什么都保护不了!”
后来的发生事情,提摩西记得不是特别清楚。三天后,当他站在母亲临终的病榻之前,那句话还如同魔咒一般,缭绕在他的脑海。
你什么都保护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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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什么都保护不了!
“不……”紧紧拥抱着罗兰的尸体,提摩西低着头,话语也同他的面庞一样模糊不清。
“圭多杜卡啊!”长笛在哈米德手中旋转,露出餍足的笑容,“天启钢牙这是被我弄崩溃了吗?真是不虚此行,能够看到这种光景。”
北地狼慢慢地抬起头,仰视着魔笛使者。
当看见提摩西的眼神之后,哈米德的笑容僵在脸上。那并不是精神崩溃的人能够有的眼神,那眼神,像一头饿狼,狠狠地,紧紧地,一刻不放松地盯着它的猎物。
那是猎食者的眼神。
“眼神不错。”不自觉地后退两步,哈米德站到了阿尔瓦身边,“如果你还想保护你的情人——别惊讶,我当然知道你们两个恬不知耻地在温泉里干了些什么勾当——把你的匕首交出来。如果你不想看着他被扭断脖子的话,赶快交出来。不然我可不能保证还能不能控制这个强兽人。”
“别耍什么花样。”提摩西的沉默让哈米德十分得意,“放下匕首,慢慢站起来。”
放下罗兰的尸体,提摩西的面孔如同石雕。轻轻地将钢牙放在地上,他缓慢地站起身,那双愤怒的眼睛始终不曾离开哈米德的身体,好像要从他身上看出一个洞来。
“啧,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哈米德笑着说,“把匕首踢过来,别试图耍花样。不然你可爱的小情人的脖子就要——咯!”他用手在自己脖子上比划着折断脖子的手势,脸上的笑容愈发的得意。
抬起脚,提摩西将从十三岁就不曾离身的钢牙踢到哈米德面前。魔笛使者捡起匕首表情无比得意,将钢牙如同玩他的长笛一般,放在手中旋转,嘴里还不忘调侃道:“就这样?传说最强的暗影行者天启钢牙?啧啧,真是让人失望啊。我知道银龙的匕首在你那里,也听说你们一旦被夺取匕首,就失去了做暗影行者的资格。”
“真是没想到啊,这么容易。”哈米德扭头看了一眼呼吸困难的阿尔瓦,“你情人的眼光不怎样呢,小法师。所谓的传说,都是吹牛的成分大于真实。”他张开双臂,挑衅地说道,“所谓的暗影六匕,不过是一群只知道横冲直撞的傻兮兮刺客。握在别人手中的刀,缺乏智慧与信仰。”
“裁决银龙也好,战争雷霆也好,都只是一群三流的小贼。完全不懂刺杀的艺术。”哈米德滔滔不绝地说着他的理论,完全没有把失去了匕首的暗影行者放在眼里,“那个所谓的‘疫病蝴蝶’,则只是个只会卖弄自己风情的贱男人。靠着屁股傍上黑,在血手里才能如此如鱼得水。而你——天启钢牙。真是可笑。”
他仰起头,爆发出一阵神经质的大笑,指着提摩西的鼻子说:“什么死亡宣告,你说过了,但是我还好好的。什么‘暗影行者的死亡宣告一出,目标必定死亡’,这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情啊!那只是你们用来装模作样的台词,而暗影行者仅仅是一群蹩脚的演员罢了。”
“我会杀了你的。”提摩西沉声说。
“哦,你会怎么做呢?”哈米德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单手叉腰,另一手在胸前比划,“捅穿我的心脏?还是割破我的喉咙?对了,听说你特别擅长肾击,你要捅破我的肾脏吗?”
“不……”在这样的对峙中,提摩西的眼神越来越暗,“我会……撕碎你。”
“那来呀!”哈米德挑衅地说道,“看看你怎么撕碎我。别让我等太久。毕竟我还是希望你睁大眼睛,看看我怎么扭断你小情人的脖子。”他把钢牙丢在地上,将笛子横在嘴边,轻轻吹响。
缓慢沉重的笛声响起,强兽人勒住阿尔瓦的脖子的手臂愈发用力。很快,从法师学徒的嘴里,已是有出气没进气,他甚至无法发声,只能如同离开水的鱼一般,徒劳地张大嘴呼吸。
魔笛使者的嘴角勾起邪恶的笑容,那是将要得手的胜利者的笑容,但他庆祝得有点太早了。
利刃划开强兽人的手臂,即使是肉体如何健壮,也不是钢铁的对手。钢牙突然伸展,变为六粘さ叮缤布涑こ堑哪鳌2迦肽嗤恋牟糠质撬母度性蚴撬闹Ω伞8盅蓝创┝饲渴奕说母觳玻σ苫厮峡傻哪腥耸种小
强兽人的手臂一松,事实上,他的手臂被斩断。氧气再次进入阿尔瓦的肺部,终于能够呼吸的法师学徒跪在地上,捂住喉咙拼命地呼吸,大声地咳嗽。
“不错,你还有这一手。”哈米德迅速地抓住刀柄,企图飞走的钢牙落到了他的手里,“我承认我刚刚小看你了。现在我要用这铁家伙在你小情人身上刺出一个治不好的洞!”
由于长时间缺氧,阿尔瓦眼前一抹昏黑,几乎无法站立。哈米德的话让他打了个激灵,正要用尽全力催逼魔法能量之时,那把刀却迟迟没有捅下来。
他抬头看去,令他永生难忘的画面,撞入他的眼帘。
怪物般的男人制服了哈米德。他一半是狼,一半是人。半兽人男子长着提摩西的脸,却比半巨人更加高大。
他的头发如同钢针一半披在后背,星光在他的银发上闪烁。他浅褐色的肌肤上,鼓胀的肌肉宛若天神,而那些浮现在肌肉上的金色刺青,则带有某种不可言说的神秘意味。配合着覆盖在利爪上白色的毛发,屁股上毛茸茸的大尾巴和头顶上的两只狼耳朵,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这名男人,都不是提摩西原本该有的样子。
他锋利的爪子穿透了魔笛使者的胸膛,脸上的表情严寒胜过冰霜。
“你……芬……芬勒萨斯……”惊恐地睁大双眼,哈米德最后的遗言呼唤的不是他所信仰的神明。
“暗影行者的死亡宣言,向来都是说到做到。”他的眼中凝结了风暴,语气却仿佛身处风暴中心的平静旋涡。他轻松地用利爪将哈米德的身份撕得粉碎,居高临下地看着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法师学徒,向他伸出了手,准确地说,是伸出了爪子。
面对沾血的利爪,阿尔瓦本能地后退。那个男人实在是太陌生,不管是身形还是眼神,都让他从内心深处开始颤抖。
“你……你是……”阿尔瓦大口地呼着气,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芬勒萨斯,狼神的……附身者。”
“如你所见。”使用狼神之力的附身者收回利爪,却未完全解除变身,“这样的我,你害怕吗?还是你无法接受我的这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