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的招牌上写着“少女与马客栈”, 当马库斯推门进入客栈大厅, 所有的眼睛都朝向这位圣骑士。不管是他的铠甲,他灰白的头发,背后的巨剑还是他沉重的脚步声, 都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突然安静的空气悬浮在大厅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投降了这位铠甲在酒吧昏黄灯光下闪光的新来者。在大厅的角落里, 灯光不太明亮的地方,披着褐色斗篷的游民烟斗上火光明灭。站在柱子旁的吟游诗人, 抱着琴赶快闪到一边。
所有的酒客都打量着马库斯, 而对他后面那三个穿着褴褛服装的陌生人视而不见。
在尼姆城,极少能够见到圣骑士。钢铁玫瑰骑士团的圣骑士更是少见,作为圣光明教派最为精英的骑士团, 社会地位高贵, 常年打交道的也是王公贵胄,出现在这样的客栈里可非比寻常。那或许会是圣骑士的随从, 或者是他救下的可怜人。
就像在通俗小说里, 仁慈英雄的圣骑士为可怜的农夫伸张正义,顺便慷慨地给被救者提供金钱与食物。圣骑士是弱者的朋友,正义与荣耀的化身,英勇无畏,高尚虔诚, 至少在小说里是如此这般写着。
提摩西拉低兜帽,默默地跟随马库斯走到吧台。已经恢复本身面目的马库斯微笑着和客栈的老板打招呼,满心愉快地说:“老友, 你还好吗?”
正在擦酒杯的老板手抖了一下,几乎拿不住杯子,事实上,酒杯从他手里掉下去了,木质的酒杯砸在地砖发出一声闷响。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力揉了揉眼睛,先是左眼,然后是右眼。提摩西注意到这位酒吧老板有一只眼睛不正常,看上去像是一颗玻璃假眼。
“这真是,没想到啊!”酒吧老板绕过吧台,冲到马库斯面前,双手不停地擦着围裙,用欢愉雀跃般的调门喊,“天呐,真的是你吗?我不是在做梦,马库斯先生!”
“是我,莫德。”马库斯爽朗地笑道,“你不是在做梦。”
“真是没想到,您会到这里来。”商业化的笑容浮现在莫德的脸上,或许是因为兴奋或者激动,他脸上满是红光,“派妮,把烛台拿过来!不要什么事情都要我说,我雇你不是让你在那里玩耍的,这里可不是游乐场,快给我干活!”
一名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跑过来,小手里拿着一柄烛台。她头发纠结在一起,穿着脏兮兮的裙子,脸蛋也不太干净,看上去好像已经大半年没洗澡一样。而在她的背后,就有大浴场,还有独立的温泉浴室和洗浴隔间。
莫德朝着内厅大吼的时候又凶又恶,转过头来对着马库斯又恢复了一副谄媚的样子,他接过烛台点燃,引着马库斯往里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太高兴了,能够再见到你像是做梦一样。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换个地方说。”
“马库斯先生光临尼姆,有何贵干?”莫德用手挡住风,微微驼着背走在前面,好像一只硕大的大老鼠。
“我路过这里,顺便来看看你。”马库斯说。
“这些是你的同伴?”
“不,这是我的儿子和孙子,我们送我孙子去朱诺斯的魔法学院。”
能够看得出来,马库斯并不擅长说谎。提摩西很想帮他编个更为合理的谎言,来应对客栈老板的询问。诚然像马库斯这样身份,不仅是久经沙场的老兵,也是圣光明教会下属钢铁玫瑰骑士团的精英圣骑士,自然拥有贵族身份。
如果他们是马库斯的子孙,也应该有一些贵族做派。至少也会因为他的关系,进入军队工作。而现在提摩西、阿尔瓦和罗兰的打扮,怎么看都是农民和流浪儿的组合。这样明显的谎言,见惯了各色人等的客栈老板,怎么会识不破?
“真是个了不起的孩子。”精明的莫德频频点头,他并未拆穿马库斯蹩脚的谎言,而是引着他们来到客房。“请恕我招待不周,马库斯先生。这是我这里最好的客房,我马上去厨房安排你们的晚餐,真希望你们能够多住几天,好让我好好招待你们。”
“或许你们想先洗澡?”他放下蜡烛,讨好谄媚的笑容始终挂在脸上,“不是我说大话,少女与马有着全尼姆最好的浴场。在吃饭之前先去浴场,洗掉旅途的污垢与疲劳。”
浴场在客栈的□□,与临街的客栈大厅不同,这里是一处幽静的地方。经过浴场的前台,进入浴场第一眼能够看见的,就是混浴的大浴池。这个时间这里空无一人,长方形的浴池浴池里的水平静无波,好似一面镜子。在浴池周围矗立着斯刚第风格的圆柱,围绕着浴池建了一圈。每个圆柱下都有可供休息的座椅。
羞怯与矜持让罗兰无法在这种露天的浴池内沐浴,即使是一时半会不会有人来。与莫德叙旧的马库斯没有来浴场,提摩西与阿尔瓦戴着罗兰继续往前,经过大浴池向内,往下走二十多步阶梯,一道屏风墙出现在眼前。屏风墙上有一副巨大的马赛克贴画,画的内容就是棕色皮肤的女性尼姆精灵形象,她们扭着身躯享受般地在淋浴,风情万种,摇曳生姿。在斯刚第的浴场里,这种格局绝对是淋浴间。
在淋浴间旁边,独立的小浴池。从东西两侧的走廊过去,各有六间房间,都是每一间都有一个独立浴池。
“你要去哪儿洗?”到了这里,他们要再一起行动恐怕有些困难,提摩西装作漫不经心地问,眼睛不住地环视四周。
要进入这些浴池的唯一通道就是从露天大浴池过来,这个地方看不到后门,如果在这里遭受伏击,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来反应。从进入尼姆城开始,提摩西就觉得自己的心一直吊着,好像要发生什么事情一样。这是一种不好的预感,或者说是直觉,在过去的岁月里,提摩西如同野兽般的直觉曾经无数次救过他的命。
“我在淋浴间洗一下就可以,”罗兰掐着手上的毛巾,声细如蚊地说,“不用泡浴池了。”
考虑到罗兰的身份原因,提摩西没有反对。“我们就在淋浴间的隔壁浴室,”他说,“有需要的话,大声叫我。”
“我们?”阿尔瓦吃了一惊,但很快就镇定了下来。他本来还想着自己能够单独占用一间,和提摩西分开洗。这并不是因为他和罗兰一样因为羞怯,而是他感觉到了提摩西身上那种不对劲的气氛。
少女用力地点头,飞快地窜进淋浴间。亲眼看着她进了淋浴间,提摩西抓着阿尔瓦的胳膊,将他往隔壁的小浴池里面拽。
“你在怕什么?”感受到手臂主人的震颤,提摩西装出来的毫不知情模样显得有些浮夸,“不想和我一起洗澡?”
“大人,我们还是分开洗,我就在旁边的浴池。”抓住这个话头,阿尔瓦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只是越来越没有底气,声音也越来越小,“反正现在这里也没有人。”
不由分说地将法师推进小浴池,提摩西反手闩上门,浴场里昏暗的光线遮盖住他的表情。只剩下低沉的声音回荡在这间浴池之中。
“怕什么?又不是第一次一起洗。”
点亮浴场里的壁灯,这间不大的浴室尽揽眼底。整个浴室都由砖石砌成,他们站着的地方是个方形的外室,十步开外是一个圆形的水池,浅绿色的温泉水在水池里冒着寥寥白色烟雾。在尼姆,温泉的热水来源于地下水,所以小浴池比大浴池的水平面要低上很多。这种砖石结构是最合适的,即使墙壁上的潮气终年不散。
浴池上方的拱顶反射着潋滟的水光,水面上漂浮着香薰蜡烛。而在水池的其他部分,则都铺着马赛克,地面上的图案是一名贵妇人,拿着精巧的冷饮杯,伸出舌头在舔那圆锥状的刨冰。这画看的提摩西喉头发紧,再次开口时候,低沉的声线中带上一丝暗哑。
“把衣服脱了,先过来冲一下再进去。”
沉默地走到提摩西旁边,阿尔瓦褪下一身布满尘埃的外服,挂在方形外室的衣帽架上。提摩西背对着他,这样的情况不太常有。提摩西在脱衣服,背上的臌胀的肌肉随着动作而运动着,他盯着那肌肉与伤痕纠结在一起的背部,有些愣神。
“你还没脱完?”已经脱光的男人转过身,看见在发呆的阿尔瓦,把手放到了法师学徒的衣领上,“还是你想我帮你脱?”
“没……没有,大人。”飞快地解开腰带,阿尔瓦脱下学徒法袍,挂到衣帽架上。“需要我帮你搓背吗?”
“闭嘴,坐下。”提摩西并没有理会他的要求,命令道。
阿尔瓦乖巧地坐在石质浴凳上,看着提摩西用浴盆盛起一盆水,尽数从他头顶倾泻而下。忽如其来的水让阿尔瓦差点惊呼出声,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一脸疑惑地看着提摩西。
“在想什么呢?”提摩西问。
“你的嘴唇很柔软。”阿尔瓦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补充道,“大人,我是说,鱼人……那个意思,我……我觉得你……就是。呃,应该怎么说呢?不管怎么样,我……”
“那不是一个吻。”提摩西冰冷的眼神并未透露出任何多余的情绪,又盛了一盆水,再次从阿尔瓦的头顶淋下。
“是的,我知道。大人。”从同一个地方盛出来的温泉水,第一盆带着温热,而第二盆却感觉如此的冰冷。阿尔瓦打了一个冷颤,垂下眼睑低声回应。“那当然不是。”
提摩西用羊脂球为阿尔瓦擦身,再弄了几盆水洗净他的身体。虽说这不是提摩西第一次这样做,但是在这种公共浴池,阿尔瓦还是多少感觉有些难为情。提摩西可以从他僵直的身体感觉到他的紧张,从他红红的耳尖感觉到他的羞怯。
“为什么不说话?”
“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大人。”
“不如来说说,你今天是在和谁联络?”
阿尔瓦身体一僵,全身的肌肉都因为这句话而紧绷起来。他背对着提摩西,再细微的动作都逃不过军情处统领那双锐利的双眼,更何况这种大动作。
“怎么了?”提摩西粗糙的手掌搭上他光滑的肩膀。
“我……”
“不要急着否认,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你尽管可以谎话试试。”
“我去点浴池里的蜡烛。”
用近乎于逃离的脚步站起来,阿尔瓦跨进浴池里,用手指捻着烛芯施法。暖黄的火光照着他白皙的脸,摇曳的烛光将他的影子投在窗户上。
温暖的光线将水面的反光投射到浴室的每个地方,粼粼的水光覆在砖砌穹顶上,覆在泛着绿的墙壁上,也覆在提摩西蜜色的肌肤上。
这浴池的穹顶很低,或许是为了节约成本的缘故,衬托得提摩西的身材更加高大。他壮硕的躯体,健美的肌理,组成了他毫无一丝赘肉的身材,就连那覆盖全身的伤疤,都散发出一种令人迷醉的气息。
费洛蒙。
阿尔瓦又闻到了那个味道。
他不敢抬头去看,又忍不住抬头去看。他用目光描摹着那具身躯,却极少用双手触碰过。算起来同居这么久了,只趁着提摩西睡着,偷偷摸过一次,而后来又被发现,吓得他跌下床,从此再也不敢造次。
“看着我干什么?”顺着浴池的石梯往下,提摩西将自己整个沉入水中。“你今天有些奇怪。”他很快浮出水面,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凝视着那双雾气朦胧的翡翠绿猫眼,“你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我?”
“什么眼神?”阿尔瓦愣了一下,怔怔地问道。
“你知不知道你刚刚看我的眼神,”浴池的水不深,刚刚到腰部,提摩西往前走过去,靠近阿尔瓦,“看上去,好像要把我吃掉一样。”
“吃掉?”
“是的,你真应该看看你的样子,那是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拆吃入腹的眼神。”
“大人……我……”
【圣光术】
“你这是在挑逗我,”提摩西一把将那恶意手指的主人拉近怀里,他们光溜溜的胸膛撞在一起。提摩西能够感觉到他的温度,还有他心脏那激烈的跳动。“你准备好承受一切后果了?”
“是你在挑逗我吧,大人。”阿尔瓦伸出手掌抵在那结实的胸膛上,作势想要推开推开,没想到却像是钢铁被磁铁吸附住一般,根本挪不开手,甚至指腹还在上面磨蹭了起来。
“我不是说过叫你别碰我的吗?”提摩西抓住阿尔瓦的肩膀,把他推开,“我允许你这样放肆了吗?”
“……”阿尔瓦咬着嘴唇,沉默地转身,把胳膊放在浴池的边缘,才开口幽幽地说,“我很抱歉,大人。”
提摩西走过去从背后环上阿尔瓦的腰肢,用嘴唇摩挲他耳边的鬓发:“生气了?”
“以我的立场来说,我怎么又能够有生气的资格?”阿尔瓦头也不回,仍由他抱着。
“你这一路上,醋坛子可没有少翻。”提摩西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扭过头,凛冽的眼神直直地对上那雾气朦胧的眼睛,“有空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吃那些没有意义的飞醋,还不如做点实在的。比如说,我们来聊聊你今天为什么要假装把领结扣掉进许愿池里。”
“我确实那样做了,大人。”由于言灵术加持的契约原因,让阿尔瓦无法说谎,他只得无奈地承认。但这个话题他聪明地到此为止,没有再透露过多的信息。
“没错,你是这样做了。”抓住他态度松动开口的机会,提摩西步步紧逼,“那么你为什么这样做?”
“要联络别人呗。”阿尔瓦退后一步,却将答案引导回提摩西的问题上。“不然还能是怎么样?”
“你在联络谁?”提摩西继续逼问。
“……”见事已至此,阿尔瓦不再开口,以沉默应对。在被誓言束缚的过去几个月里,他经常用这种态度来应对那些不想回答的问题。
“你知道吗?在这一点上面,你尤其让人生气。”
“我让你生气了吗?大人。”
“是的,让我火大。”
“我很抱歉,大人。”
“道歉是没有用的,或许我应该……”提摩西掐住他的细腰,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不言自明,“用另一种方法让你‘招供’,你是喜欢这种问询方式,还是你喜欢被这样对待?”
【圣光术】
“你的话,无论是真情还是假意,都让我十分在意。”提摩西抓住阿尔瓦的头发,强迫他向后仰,粗糙的手指抚上他鲜嫩的唇角,“有时候我真的我不知道,我是应该对你温柔疼爱,还是对你残忍欺凌。这说着欲擒故纵的话语的嘴角,也是你撩人的手段吗?”
“我喜欢你……”阿尔瓦轻轻喘息着,咽下一口口水,迷离的猫眼雾气朦胧,“向我索求。但我不喜欢你这样残忍地对待我。”
“那好,会如你所愿的。”舔上细白脖颈上的脆弱喉结,提摩西哑着的声音充满了□□,“就是现在。”
【圣光术】
“你很可爱,特别是诚实的时候。”提摩西抱住阿尔瓦轻微地喘息了一会儿,撑起手臂看着还在发抖的红发男人。他伸手将男人贴在头发脸上的头发往后撸,露出那光洁的额头,那上面一点疤痕都没有,“但是有时候,你很奇怪。”
强烈的眩晕感让阿尔瓦无法开口说话,他只感觉天旋地转,身体还抽搐个不停。提摩西抱着他走出浴池,用一条大大的浴巾裹住他的身体。温柔且小心翼翼,如同过去的几个月里的一样,好像抱着的不是人,而是在对待什么易碎的名贵瓷器。
“我很奇怪吗?大人。”等到平静一些,阿尔瓦气若游丝地说。
“你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做过什么。”提摩西坐到他旁边,盯着他的脸,“而到了现在,即使是被我这样对待,还如此的温驯,毫不反抗。你明明可以恨我,对我进行各种报复。”
“恨?”阿尔瓦一脸迷惘。
“是的,恨。”提摩西说,“你难道没有想过,我当初应该杀了你?那样你之后的所有苦难与哀伤,都不会存在。你可以去天国,和你妈妈在一起,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我很抱歉,大人。”阿尔瓦柔弱地靠在提摩西肩头,喘息还未完全停下。
“为什么又要道歉?”
“我确实那样想过,大人。如果我当初死了,我不用受那些苦,受人白眼,食不果腹。也不用去做什么间谍卧底,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更不用……像是……像是……玩具一样被对待……那些都不会发生。”
“你觉得自己不幸,被我夺走了你的幸福?”
“我现在已经不那么想了,大人。活着才会有好事发生,这是你对我说过的。如果我活着,那么还有一线希望,生活还有所期盼,若是我死了,那才是真正失去一切,我现在不会轻易选择死亡。”
“是吗,现在你想报复我吗?”
“不,我已经……报复过……”
“什么?”
在隔壁的淋浴间,突然传来一声尖叫。那个声音既尖又细,高得一听就是一名小女孩的声音。
“罗兰出事了!”提摩西快速站起身,拿起一条浴巾往腰上一围,就跑了出去。
作为一名刺客,提摩西的耳朵从小就经历过严格的训练。除了感受恶意的本能,他也可以用耳朵来追踪猎物。无论是趴在地上听大地的回响,还是在喧闹的集市、举行宴会的城堡、空旷的原野甚至是轰鸣的战场,捕捉到一切他想要捕捉的声音。
空气中每一个可疑的震动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他竖起耳朵聆听,听见小脚板在淋浴间的地板上奔跑,在空旷的房间内发出啪嗒啪嗒的回响,罗兰现在至少没还没死,但她大概坚持不了多久了。除了罗兰的脚步声,还有阿尔瓦在的学徒长袍的布料发出的悉索响声,他应该是在穿衣服。
远处传来的令人烦躁的笛声,在浴场内回荡。
跟随着笛声来的,是一连串细碎的脚步声。很明显,这些人和之前的那些都不一样。他们受过训练,知道如何隐藏自己的声息。但是太过于刻意,由于步距太小,而显得步伐繁琐。在北地的训练营里,刺客们的训练是加大步距,跨大步伐前进。
而在遥远的东方,血手的刺客们则另有一套办法。
这种脚步声可不可能会是前来洗澡的客人,他们也是刺客。
从提摩西与血手的刺客交手的经验来看,这种细碎的步伐,正是被血手的特色。
在淋浴间有一名刺客,提摩西能听见最开始他鹿皮的的鞋底与窗户的摩擦发出的声音,然后是落到光滑马赛克地面的声音。还有两个人,分别从浴场底部的走廊尽头而来——那里有两扇窗户。即使是他们尽量不发出声音,提摩西也可以听见他们撬开窗户时,木料发出的悲鸣。
而还有一人,则是通过正门,从大浴场的石梯正在快速向着罗兰所在的方向走来。
四路夹击,这分明是有备而来,堵死了每一条退路。
罗兰在奔跑,在大喊:“救命!”
提摩西快速地向着罗兰的方向移动,他如果不能那名刺客将冰冷的利刃刺入她的身体之前找到她,那么她只能很快地变成身上有一个血手印的僵硬尸体。
要知道,血手的刺客们从不留情,不管是妇女还是儿童,只要是目标,只要给钱,他们就能够照杀不误。
刚刚跨进淋浴间,提摩西的大腿就撞上一个柔软的身躯。罗兰慌不择路地撞到了他的身上,湿滑的地板让她打了一个趔趄,差点就要仰面倒地。手疾的提摩西及时抓住了她。
“放开我!放开我!”罗兰胡乱且无用地挥舞着她那柄短剑,闭着眼睛大喊大叫。
“罗兰,是我,别乱砍!”捏住她的手腕,提摩西轻易地制服了这位小姑娘。“靠墙根躲好,有人过来了。”
罗兰很快意识到,这是是自己人。她立即停止了叫喊,乖顺地靠着墙根蹲下,手里还紧紧地捏着她那柄短剑。
空荡荡的浴场,冰冷且湿润。墙壁上的火把照得不太远,但已足够看见那逐渐逼近的身影。刺客们漆黑的身躯如同死神再临,雾气越来越浓,凝结在空气中。这些诡异的身影渐渐靠近,关节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不似人类。
抽出匕首横在胸前,提摩西估算了一下距离,在这个空间里,钢牙如果进城长剑,并不能得到很好的施展。然而从那些刺客手上反射着寒光的利刃看来,他们拿的都是弯刀。在长度和重量上都比钢牙要占优势。
然而提摩西手中的匕首是一把神器,这些刺客完全忽略了这一点。或许是他们的情报工作还做得不够到位,使他们能够有一种“能赢”的错觉,冲上来就对着提摩西进行劈砍。
钢牙在空中划出一道如同新月般的弧光,格挡开从淋浴间冲出来的刺客的匕首。他们确实是血手兄弟会的人,穿着也同这边的人不一样。这刺客裹着头巾,脸上蒙着一块布,裤子是东方人那种宽大的样式,腰带也是布制。在沙漠里,这种打扮肯定要比习惯穿皮衣的耶梦伽罗刺客要来得好。
但是这里并不是沙漠,而是澡堂。血手的刺客这种打扮并不能为他们赢得多少优势。提摩西格开匕首之后迅速向前突刺,训练有素的刺客迅速将双刀绞在胸前,挡下这一招。不甚明亮的光线下,金属相交蹦出星火点点。
血手的刺客很狡猾,但提摩西更是技高一着,他的招数并未用老,以钢牙背部的倒勾做优势,以惊人的臂力扭绞匕首,一刀横割过去!
钢牙是提摩西手臂的延伸,他十分熟悉割裂肌肉,断开骨骼的感觉,但是这一次没有。提摩西毫不怀疑自己已经得手。架着血手刺客的弯刀划过了他的腹部,从那里传来的感觉像是一刀割在木头上。那刺客被切成了两半,却被数根隐形的绳子钩住,如同提线木偶一般,身体被吊在半空中晃荡。
“那个笛声在控制着他们,大人。”穿好衣服的阿尔瓦从浴室里走出来,手上还抱着他们所有的衣物,“魔笛使者,魔笛使者在附近。”
不用阿尔瓦提醒,提摩西也听见了。阿尔瓦将他做披肩的毯子丢给罗兰,让光溜溜蹲在墙角的女孩可以遮挡一下身体。这里越来越冷,雾气也越来越浓。
火把开始熄灭,刺客们关节发出来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浴场里,好似从远古传来的回响。
“他们被控制了。”阿尔瓦说,“我们得找到操纵的人才行。”
笛声是透过天花板,从他们头顶穿来的。提摩西望了一眼天窗,这个地方他一个人窜上去并不困难,但是考虑到罗兰和阿尔瓦,只能放弃这个方案。
“他在楼上,我们从正门突出去。”从大浴场楼梯上下来的刺客冲向提摩西,他不假思索地俯身前冲,如同一条发动攻击的蛇。他在快要撞上的瞬间,突然伸手抓住那刺客的肩膀,做了一个漂亮的空翻,以迅速且不可思议的技巧将那刺客如同扔一袋货物一样丢了出去。
血手的刺客以头部着地,颈椎折断的声响在这样的黑夜里尤为悚人。他在地上滚了几圈,尸体掉进了大浴池里,并没有溅起多少水花。
太轻了,这人实在是太轻了。轻得简直不像是人类。
从一开始,与那名从淋浴间出来的刺客对招,提摩西就觉得不对劲。就算是阿尔瓦这样瘦弱的男人,也有一百四十多磅。他发誓他刚刚摔出去那名刺客的重量,还不到阿尔瓦体重的一半。那刺客与罗兰的体重的相差无几,身高却和阿尔瓦相仿。
“快走!”
催促着阿尔瓦和罗兰走到露天的大浴场,提摩西一抬头,很容易就发现背对着月光吹笛子的那个男人,头上的羽毛在黑夜中晃荡,初见的三根,只剩下最后一根。
果然是他!
“这些刺客不是人类!大人!”阿尔瓦的双眼在黑夜中如同猫眼一样闪亮发光,“这是一种傀儡术,控制的线是从魔笛使者的笛子里飞出来的。”
从提摩西的角度看来,并没有什么线。不过既然阿尔瓦这样说,应该是用特殊的魔法才能看到的线。
从下面的浴场里,传来可怖的声响。明明被提摩西砍成两节的刺客,扭曲着身体,四肢倒扣在地,如同蜘蛛一样爬了出来。跟在他后面的还有另外两名刺客,而更加糟糕的是掉进大浴池的那名刺客也爬了起来,手里捧着他断掉的脑袋。
他们三人背靠背站在一起,提摩西可以轻易感觉到罗兰的颤抖。
“大人,我们要怎么办?”阿尔瓦空手在空中画着符印,魔法的能量渐渐聚集在他的指尖,变幻出令人眼花缭乱的攻击符文。
“你是法师,这种情况下没有应对的法术吗?”提摩西的目光扫射一遍周围的环境,估算着要上房的距离。
“或许有,但是解决魔笛使者才是最好的办法。”阿尔瓦有一答一,却正中提摩西下怀。
“那我们分工一下,你是选择上房对付那个吹笛子的小丑,还是在这里对付这些傀儡?”在这里空间已经开阔了许多,提摩西将钢牙进化到长刀状态,对着冲过来的傀儡刺客抽刀斜斩,一刀将那木头人给劈成了两半。
“大人,别故意为难我。”阿尔瓦精准地抛出能量符文,那符文不过巴掌大,但一接触到从水里的傀儡刺客,即刻产生强烈的爆炸。“我来对付这些傀儡,你快上吧。”
爆炸让那傀儡刺客左胸开了一个洞,魔法的火焰使其熊熊燃烧,任傀儡刺客如何在水中扑腾,都无法熄灭。
提摩西脚上一用力,蹬上圆柱来回腾挪,在距离屋顶一个身位的瞬间,以人类几乎无法做到的技巧,做出不可思议的翻身动作,稳稳地翻上房顶。
“又是你,小丑。”天启钢牙伸长手臂,用手中的六粘さ吨缸拍堑篮谟啊<词故峭胨驹谠鹿庀拢夂谟盎故侨绱说目斩础
见提摩西已经上了房顶,阿尔瓦将能量全部收回,张开双臂,手心向外,金色的流线光芒在他周围汇聚,来来回回的魔发光线快速地织成一张能量网。阿尔瓦不再试图浪费魔力进行无效的进攻,而是改为防守。
魔笛使者飞快地向前奔跑,手上吹奏的动作并未停止,他在崎岖狭窄的房顶如履平地。暗影行者倒提长刀,紧追不舍,速度远超魔笛使者许多。
在楼下,大浴池钱,傀儡刺客们用弯刀使劲地劈砍阿尔瓦的魔法护盾。在黑暗之中,阿尔瓦比月光更为皎洁,他浑身散发着微光,高举双臂,从身体里释放出如同丝线一般的能量,不断地补充着那些因为刀劈而产生的护盾上的裂隙。
魔笛使者比提摩西想象的更为狡猾,在提摩西快要追上他的时候,他身影一低,一屁股坐下去,不甚优雅却十分有效地躲过钢牙的劈砍。在提摩西第二刀来临之前,魔笛使者翻身如同纺锤一般骨碌碌滚下房顶,仰面摔在地上。
越来越快的劈砍,让魔法盾的修补速度已经跟不上破坏速度。罗兰背靠着阿尔瓦,惊恐地发现那名只有一般身体的傀儡刺客在魔法盾的下部已经开了个洞,并且他还顺着那个洞向前爬,尖利的指头在浴池的地砖上抓挠,发出刺耳又恐怖的声响。
傀儡刺客向前爬行,一只手上还拿着弯刀。罗兰感觉既恶心又害怕,阿尔瓦现正在持续施法,引导魔法盾,根本就无法移动。如果她躲开,那么阿尔瓦肯定会有危险。她无法去想象,一名法师如果将背后暴露给刺客,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罗兰鼓起勇气,冲着那名傀儡刺客挥动她的短剑,奋力一剑斩向他拿着刀的那条手臂的关节处。
“为了我帽子上的白羽毛!”
预想的鲜血与断臂的情形并未出现,切口处呈现的景象就只是木头而已。罗兰壮着胆子连续猛踢那傀儡刺客的头,直到把他从魔法盾里面给踹了出去。
大浴池的房顶离地起码有十码高,从这个高度跌下去,魔笛使者却像没事人一样爬起来,打算继续吹他的笛子。提摩西没有错过这短暂的机会,他迅速地遁入暗影,如同黑色闪电一般俯冲而下,准确无误地将钢牙插入黑影的心脏。
笛声戛然而止,傀儡刺客刹那间变成一堆破木头,毫无生气地散落了一地。
“罗兰,干得不错。”阿尔瓦收起护盾,奖励地摸着少女的头发,“你救了我。”
“是你们在救我。”罗兰不好意思地眯了眯眼,露出少女的纯真微笑。“我第一次见到这种魔法,如果可能的话,我真想像马库斯说的那样,到朱诺斯去读书,成为一名法师。”
“如果你努力的话,你会成为法师的。不过……”
“有话留着路上再说。我们被出卖了。”提摩西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冷冷地说,“把衣服穿好,我们需要立即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