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等到临近第一个关口的时候，远远的车龙就不再前行，前方聚满了人，吵吵嚷嚷，喧哗声大得震耳。

蓝御头疼地皱眉，很快就有人打听回来，原来是前方关口限制人流车流，要每隔一段时间才放行一批，刚开始还好，随着人越聚越多，民心越来越乱，整个秩序就越来越混乱。

蓝御观察了一下距离，自己一行人出来的早还算比较靠前，估计要不了太久，于是决定耐心等待。谁知二十分钟过去了，由于前方秩序混乱，关口守备坚决不让插队的人过去，而顺位的人又被堵住，这样一来整个通行的速度变得异常缓慢。蓝御靠在蓝一身上，微微有些喘息，低烧的不适让他的心情更加不好了。

又是十分钟过去，天空一排五架军用战机飞过，这已经是这半小时来第二波了。据蓝御得到的可靠消息，怪兽大军突破沿海封锁线后面对毫无抵抗力的市民几乎可以说是一马平川，推进速度快得不可思议，一个小时不到就涌到了市中心，所过之处无不是尸山血海无一生还。

虽说政府留下的东南军区守备师力量并不是眼睁睁地看着市民死去而全无作为，但是单凭那么一点点空军力量面对一望无际的怪兽大军无疑是杯水车薪。

时间紧迫，蓝御不可能再磨蹭下去，命人上前交涉。

方正面无表情地站在关口指挥台上，让底下的士兵举着武器严阵以待，无论前方的市民如何吵闹都丝毫不为所动。因为就在不久前他的长官们得到消息临阵脱逃了，而他们早先接到的命令是守住关口控制人流以保证后方道路畅通，使得通关后的市民能尽快撤离。

他知道前方的情况已经非常严峻，每过去一分一秒都有大量的生命死去，但是他不会退缩，作为一个军人他没有逃避责任更加不会违抗命令。无论什么身份背景，高官子弟也罢，平民百姓也罢，他都一视同仁，该过的过，没轮到的一律不准过。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一旦为谁破例这个关口将形同虚设。他不怕死并且也做好了为国家殉职的准备，但是他绝不会让那些已经逝去或者即将逝去的生命白白牺牲！所以，除非踏着他的尸体，否则任何违规者都不能踏过关口一步。

可是人群越聚越多，恪守秩序之下不但没能恢复秩序反而让人潮更加拥挤，连车道上都渐渐挤满了人，车辆的通行变得越发困难。面对这一切方正忍不住握紧了拳头反复在心中告诉自己，这是国家的命令，他没有做错！

就在此时，不远处突然几声巨响，下一秒关口的几个关卡通通被炸飞，一道冰冷低沉的男声响起，“前方所有人立即通关，5秒内不动的区域无视人群和车辆一律炸毁。”只见一辆没有车型的黑色轿车顶部打开，一个高大挺拔的男子一手扛着炮筒，一手拿着扩音器，神色冷漠。闻言，没有任何人怀疑他话语的真实性，因为任何人都能感到那番话里发自心底的冷酷以及对生命的绝对漠视。

于是，前方的人群欢呼着开始拼命从各大关卡涌出，车辆也开始前行，守备士兵虽然象征性地开了几枪，但是面对大量的人群他们不可能真的下死手，情况一发不可收拾。

方正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当那辆黑色轿车经过身旁的时候他听到一个轻缓的声音从车内传出，“s市注定失守，与其想着那些还没逃出来的不如帮帮眼前这些已经逃出来的，逃一个是一个，多留一秒就多一分危险，不知变通。”这番话久久在他脑海里回荡，难道自己真的做错了么……不！他没有做错！

看着手下的士兵逐渐开始无错慌乱起来，有些甚至夹在人群中一起逃离了，他迷茫的眼神渐渐坚定下来，握紧手中的枪，一动不动地站在指挥台上。他不会走，即使他能力有限也要留下来，他要看着这些民众安全离开，怪物们尽管来吧！他要尽到身为军人的义务，直到生命的尽头！

晚上八点不到汽车抛锚了。蓝御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已是一派清明，果断命人就地清点物资，吃饭扎营。他们带的物资很充足，连野外帐篷都有八顶之多。可在汽油用尽只能靠双腿赶路的当下，满满两大重卡的物资，他们能搬走的不足三分之一。但前路未卜抛弃这些物资离开绝对不是明智之举，所以蓝御想了一个办法。

因为他们比其他人多了些汽油所以走的比别人稍微远一点，目前处于先头部队。他们停下来扎营后，后头的人就慢慢赶了上来，九点左右周围就聚集了不少疲惫的人群，当然也有人继续乘夜赶路的。他们的目标都是t市，一来它是重要的交通枢纽货物集散地，另一方面那里的部分地区仍然有无线信号覆盖，是除东南沿海少数几个大城市外周边唯一有信号的城市。想要联系自己的亲人抑或是嘱托些什么这恐怕是最后的机会了。

聚集的人群越来越多，哭喊吵闹声也越来越大。这些匆忙出逃的市民只来得及打包家中的重要物件却忽略了最重要的食物与淡水，而此刻即便他们身上有钱也没有人会卖给他们了，此情此景下，傻瓜都知道命比钱重要。

孩子的哭闹声引得妇女与老人们更加伤感，而男人们则愈发烦躁了。他们不断安慰家人再忍忍，前方t市作为重要的货物集散中心一定有充足的食物，到了那里就不会饿肚子了。

炎炎夏日的夜晚，即便在野外也没觉得凉爽多少，大量的人群聚在一起更是降低了空气质量，加上蚊子等一系列昆虫，本该好好休息恢复体力的夜晚根本就静不下来。

蓝御一直有些低烧，出了一身汗，当然他的衣物质地顶级吸汗又透气，所以本来倒也不会觉得潮湿。可惜他这人怪癖比较多，这穿衣服吧竟从来都是长袖长裤，还是那种像练气功似的立领长袖，包的密不透风。这要在24小时恒温的空调房里倒是没问题，可摊到这闷热的荒郊野外就不是人干的了，即便蓝御体温一向偏低也有些受不了。

此时此刻也没条件让他洗澡，只能拿矿泉水湿了毛巾稍稍擦拭一下。蓝雨歪坐在车子里，上身衣襟微敞，任由蓝一给他擦拭，他体寒，就算是夏天这矿泉水的温度不但不让他觉得凉爽反而有些冰冷。他忍不住皱眉，“可以了，拿套衣服来。”

蓝一望着换完衣服的蓝御有些怔愣，他跟随在蓝御身边近十年也从没见过他这种样子。在他的印象中，当年年仅八岁第一次站在他面前的蓝御就一直是冷淡自持的，加上那身十年如一日的立领长袖衫仿佛一个小老头似的……而眼前的他……一身过于宽大却非常普通的t恤短裤显得他愈发瘦弱，因出汗而略显凌乱的中短发，闭着眼睛清浅呼吸的样子比以往任何时候看起来都要年幼和……脆弱，让他忍不住想要伸手碰触一下那仿佛瓷器一样的苍白脸庞。

思及此，蓝一顿时一惊，习惯性地跪到蓝御脚下，单膝着地，死死地盯着对方的脚背，行动完才惊觉不妥。好在他的主人不知是累了还是睡着了并没有对此作出反应，他的呼吸很清浅，本该毫无血色的嘴唇竟然格外嫣红，那完美的形状又该是怎样柔嫩的触感……惊觉到自己在遐想些什么他的神经瞬间紧绷，心下阵阵发凉，呼吸也有些急促起来。

好在这时派出去行动的人回来了，蓝一听取汇报回来蓝御也醒了。他眉头微蹙，一手撑着头，一手拂开散在额前的头发，也不看他，声音疲惫而略带沙哑：“任务完成了没。”

蓝一低头恭声应道：“事情进展很顺利，挑了十五户比较安分的，他们都答应只要我们提供必要的物资，他们愿意服从安排一同前往t市。”

蓝御点了点头，这就是他的办法——既然自己搬不走就让别人一起搬，一来避免了负载东西太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再来对于那些撑死有把瑞士军刀的普通人来说拥有热武器的他们随时能在需要时解决掉对方并拿回物资。

在这种时刻，人总会下意识地往人多的地方聚集，仿佛那样就会安全一点似的，可是面对这样糟糕的境遇谁又能真的安下心来呢？于是一晚上就在惶惶难安中度过了，啜泣哭闹的声音直到深夜都未曾停息，在空旷宁静的荒野上显得格外凄厉绝望。

第二天凌晨三点半，蓝一试图将蓝御弄醒，提醒他时间到了。早起的低血压令蓝御非常不适，他昏昏沉沉地趴在蓝一肩膀上，脑子有些卡壳。

他这样软绵绵的样子蓝一又是第一次见到，虽然他的主人一直都有低血压的毛病，但是以往早起时他却只是睁着眼睛静静地在床上躺一会，那面无表情的样子仿佛在思考些什么，让一旁服侍的众人不敢有丝毫大意。而此刻，他微蹙着眉迷迷糊糊地嘀咕着什么，睫毛微颤，眼睛却始终没有睁开。他犹记得昨晚主人郑重地命令今早一定要及时叫醒他，因为晚点周围的人就会比较容易惊醒，饥饿恐慌的人群在见到他们这样大包小包离开恐怕会生出些不必要的事端。

蓝一小心翼翼地搂着怀里的少年，心里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他从未像此刻这样亲近他的小主人，虽然他此刻看起来脆弱得可怜，但是理智告诉他自己应该遵照命令唤醒他，否则无论他有任何理由违抗命令都难逃责罚。他不敢使力摇晃或者拍打小主人，在几次叫醒无果后，第一次他违抗了主人的命令自作主张地召集手下安排众人带上东西上路，他稳稳地抱着蓝御，步履沉稳地走在队伍中间。

他们离开的时候四点都不到，一行人动作又很轻，所以他们的离开并没有惊动多少人。

蓝御清醒时已近中午了，太阳很大，照得眼睛有些睁不开，他静静地梳理了一下思绪，等到他理清了前因后果，搞清了现在的状况，心里顿时有了决断。他冷厉的目光盯着蓝一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对方一如既往的恭敬，“让我下来。”脚刚踏到地上的时候因为不适应而摇晃了一下，蓝一立即眼明手快地扶住却被狠狠甩了一巴掌，“没有我的命令不要自作主张。”蓝一垂眸，恭敬应是。蓝御冷哼一声，要不是当下形势所迫他必不会这样轻饶一个不听话的人。

被人抱着并不是件多舒服的事情，时间久了腰腿都会很酸疼，蓝御此刻就是这种状况。但是他的脸上丝毫都没有表现出来，他努力挺直腰板，和旁人一样走着，一点也没有让人帮忙的意思。

等到了休息的时候他让人拿来食物。因为母亲是虔诚的宗教信徒，他很小就开始素食，但是吃的简单不代表吃的随意，相反他对食物的要求简直称得上苛刻。每种食材都得是指定的地方出产，分量、火候甚至烹饪的时间都有严格的要求，更甚者日常饮用的纯净水都必须是指定的牌子，特地从法国空运过来。

不过现在摆在他面前的不过是两块多一瓶的矿泉水，干硬的面包或者饼干，他紧紧皱着眉盯着这些东西许久，虽然胃里有些翻江倒海，但还是强忍着一口一口塞下去。前路凶吉未卜，他需要体力，他要活下去，母亲、妹妹乃至奋斗多年的基业……太多的东西需要他去守护，他又怎么可以因为这些可笑的理由倒下！

不过身体的自然反应往往不是光靠意志就能完全掌控的，吃了没几口他就吐了，那抽搐的感觉像是要把整个胃都吐出来一样。他眼睛发红眼眶都是湿的，但是下一秒他又拿起食物开始往下塞，蓝一想要劝阻却被他一巴掌甩开。吐了又吃，吃了又吐，最后竟然给他塞下去不少东西。他红着眼睛喘息着，用矿泉水漱了漱口，心下暗暗自嘲：那么多人连口水都喝不上他却还有水漱口，这样的条件他还有什么理由倒下。

“全体出发。”他站起身，发布命令。必须要快点赶往t市机场，多拖一秒就多一分风险，天知道这一路上还会有什么变故。

然而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屋漏偏逢连夜雨，所谓麻烦这种东西你越是不想碰到它它越是会自己找上门来。

在进入t市边界后没多久，他们发现前方不远处一片暗褐色，隐隐有股腥臭味飘来，走近些才发现竟是斑斑血迹还残留着肉末以及残骸，检查后发现，这些应该是人类的骨骸。这些残骸分散在各处，但是整片连在一起看范围却很大，可见遇难的人数不少。

身后传来呕吐和惊惶哭泣的声音，蓝御却沉默了。这种杀人的方式在他眼里亦称得上残忍，是什么东西把人肢解成这种七零八落的样子，还把血肉脏器都搞得这么稀巴烂……突然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可还没等他开口，一声尖叫响彻云霄。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他们侧面不远处的草丛里慢慢爬出一只恐怖又恶心的怪物，大小不过六七岁的儿童般，整体看起来像鱼却长着四只脚，全身骨骼在外，阳光下闪烁着恶心的粘液，巨大血红的眼睛360度转动着，满口锋利的牙齿像一把把小刀，发出渗人的咔咔声，隐约还能见到那牙齿上残留的暗红色血肉。

还没等众人惊恐完，草丛里又慢慢爬出第二只、第三只……一大群竟不下二十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