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王金贵傻住了, 王丛生也愣住了，他们愣愣的看着王楠的头一下下的在地板上敲着, 仿佛一个榔头，在铺着地毯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在王丛生想到去拦的时候，王楠已经连着磕了十几下，额头处已经是一片血迹：“爹，我以后每个月给你五百，你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儿子吧！”

王金贵张开嘴，吐不出一个字，他觉得他要说点什么。王楠是他的儿子, 儿子养老子, 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虽然他过去没有怎么管过他，但他也还是他老子啊。他就这么一个儿子，怎么能说不认就不认了呢？

“王先生, 这已经是您最好的选择了。”

“我和我儿子说话, 关你……”

“相信我，这真的是你，最好的选择了！”

王丛生看着他，一字一句，王金贵有些茫然的看向王楠，后者的嘴角微微上扬，眼中却一片死灰, 就算见他看过来了，也没有多余的感情，他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

他真的不是只想来找王楠要钱的。是的，他年轻的时候没想过孩子家庭，但是谁没犯过错呢？而且他的错误还是有原因的。他是忽略了王楠，但他是真心想弥补的。他有一套房子，而且是很好的家属房，冬暖夏凉，比现在盖的房子要有质量的多。姜小莲现在还住在那大杂院里，他的房子要不比那个好？他将来要把这房子留给王楠，难道这不是为他着想吗？

是，王楠现在有出息了，能挣钱了，不见得看得上他的房子了，但他当初找王楠的时候，他可也只是给胡当当做小工的！他是王楠的爹，他会为他的以后打算，那么，在他需要的时候，王楠为什么不能照顾他？

他是找王楠要钱了，但他挣这么多，为什么不能给他一些？比起王楠所挣的，他要的是很少的啊，而且他也不乱花，也不嫖也不抽。最多也就是自己喝点酒，没事的时候在门口下个棋打个牌。给他一千，他每个月总要存下个四五百的，王楠将来要出了事，这钱他是一定还会给他的。

年轻的时候不懂事，拿到钱总会乱花，就像他当年，总没把别人放在心上，这时候，不也后悔了吗？他后悔了，他真的后悔了，但是，为什么王楠不给他一个机会呢？

他是他爹啊！

“张志，你带王先生去休息吧，今天你就留在那里照顾王先生，看他有什么需要。”

王金贵走了，王丛生拍了拍王楠的肩：“你也去休息吧。”

王楠停了一下，才像是反应过来的，眨了眨眼，然后他对着王丛生鞠了个躬，这才一步三摇的往外走，连自己的球袋都忘了拿，王丛生提起来放到他手上：“别想太多了，这不是你的错。”

王楠没有说话，他慢慢的走了出来，慢慢的回到自己的房间，在把自己摔到床上后，就像昏死过去似的没有任何动静，过了好一会儿，他的手开始慢慢的绞床单，白色的床单在他的手中越团越紧，而他的泪水，也不知不觉的从眼眶中滑出。

他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他和王金贵本来就没有什么感情，他也不认为他和这个传说中的父亲有什么感情，但现在，他却有一种窒息的感觉，就仿佛有什么东西压在他的胸口，就算他拼命的喘气，也无法得到空气。

他屋内的电话响了，他没有去接，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了敲门声，还有王丛生的声音，他想开口，但是却又发不出声音。

“南子？南子我开门了啊！”

一阵钥匙声后，王丛生推开了门，王楠抬起头，顿时就愣住了，在前面走的是拿着钥匙的王丛生，而他身后，则跟着方文卓……方文卓？方文卓！王楠的眼睛越瞪越大，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方文卓也愣住了。他这段时间的确是忙昏了头，两个车的跑送他要留心，各大城市的分处也需要他去抓人。他完全没有开公司的经验，身边也没有太能干的帮手。本来在他的预计中，这个公司是要经过半年或者一年的发展也许才有可能上轨道，但是现在却完全打破了他的预计。突如其来的现状逼的他只有加快发展速度，毕竟这个公司靠的，只是别人还没有下手而已。

如果他不抢先将线路铺好，等别人回过神来，强大的资本和关系都不是他能抵抗得住的，而即使这样，他也感觉到了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在跑车的时候，给科长、处长塞点红包就差不多了，而现在，已经不是红包吃喝的问题了。

关系，他需要强大的后盾！

在考虑了一番后，他选择了林海涛。在这一年多中，他也见识了更多的老板，也和一些官员打了交道，但要真说人品的话，还是林海涛更可信些。不管是和谁合作，这块大蛋糕他都是要让出去一大半的了，那么，就要选择一个更讲信义，同时手也不那么狠的。而且，林海涛还和王楠有一定的关系，虽然这个关系一定不是他早先想的，但如果他真能进入这个圈子，那他无疑离王楠也就更近了一些。

他是刚下的飞机，这时候显然不可能再去找林海涛了，他就想来汇德碰碰运气，他这些日子什么厚脸皮的事都干了，如果王楠还不愿见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如果他是早先来找王楠，那前台有可能直接挡了，也有可能问一下王楠，但刚发生了王金贵的事，所以前台在第一时间就通知了王丛生。听到是王楠的同学，王丛生是不怎么信的，汇德出了名，这段时间也没少小年轻孩来追星，不过他还是见了方文卓，问了几个报纸上没有的事，就决定带方文卓去找王楠，他倒不是确定了方文卓的身份，而是他想着，王楠现在需要有一件别的事来分散注意力。

结果打电话没人接，敲门也没人应，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他还是拿来了钥匙，一进来，却发现王楠在哭。立刻的，他就向方文卓看去，心想着这小子要不是王楠的同学，那可真要封封口了。

这时候王楠也反应了过来，他胡乱的在脸上摸了一把，然后又看向方文卓，一时不知该怎么反应。方文卓心里也是一团乱，不过他总算历练出来了，当下嘿嘿一笑：“怎么，不认识老同学了？枉我还千里迢迢的给你带来了花生和鸡爪。对了，我来之前还去看了阿姨，帮你带了一张相片。”

他说着就把那张照片找了出来。他和王楠关系好，姜小莲是知道的，后来他和王楠闹矛盾的时候，王楠早已住在了胡当当那里，姜小莲也就一直觉得他和王楠还是好朋友。

至于说这些年没联系，王楠已经到了g市，有联系也自然也是他们之间的事。因此当方文卓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到他们家的时候，她也没有多想，而当方文卓提出要给她拍照的时候，她更是又紧张又期待的洗了脸，梳了头发。方文卓给她拍了照，又顺带拍了张望和张全，拍的一家三口都喜笑颜开，一致认为方文卓是好人。

王楠有些发愣的接了照片，王丛生见他们真是同学，也就退了出来。他一出去，房间中的气氛就有些沉闷了，方文卓想了想道：“阿姨身体挺好的，那个张望上了幼儿园，阿姨也清闲了很多。哦，对了，阿姨还问你什么时候回去，你要出国前……会回去一次吧？”

王楠点了下头。见他有回应，方文卓喜出望外，但同时心中也是咯噔了一下，王楠这态度，看来是真的要出国了。出国……出去以后还会回来吗？

“时间定了吗？”

王楠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有烟吗？”

方文卓一怔，但还是拿了一包中华，王楠没有接，只是看着他，方文卓又从兜里掏了一包三五：“就这两种了，你还是吸中华吧，外国烟其实不怎么好抽。”

王楠拿了根三五，方文卓帮他点上火，只是一口，王楠就咳嗽的直流泪，方文卓张张嘴，帮他倒了杯水。王楠接过，却顺手放在床头处，又去抽了一口，这次咳嗽的更厉害了。

“你啊。”方文卓顺手将他的烟抽走，“这是什么好东西吗？过去都不学，现在学什么？”

“再给我一根。”

方文卓不怎么愿意，但见他眼睛还有点泛红，头上更是一片血迹，想了想，还是抽了一根中华：“就在嘴里含一下就吐出来，别往肚里咽。”

王楠照着他说的抽了两下，虽然还有点咳，但已经不那么厉害了，他闷闷的抽着，一时也想不到要说什么。他不是怎么愿意和方文卓相处，但是他真没有那种愤慨的激情了，在刚经历过王金贵后，他再去想方文卓，基本没有任何感觉。而且现在，他也是真没有力气和方文卓纠缠了。

他不说话，方文卓更怕引起他的反弹，因此就默默的坐在一边，一直等他把一根烟都吸完了，才道：“对不起。”

王楠没有出声，方文卓继续道：“我知道对不起不算什么，但还是要说的。我当年……你知道，自以为有点小聪明，就总想学着当电影里的老大，对你在一开始的确是用了点心思的，可是之后我就把这事忘了。这两年我一直很后悔，没有早点向你坦白。”

“你先走吧。”

“南子……”

王楠摆摆手：“我这一会儿脑子很乱，也想不到别的，你让我一个人静静。”

“那好吧，我这两天应该都还在g市，你要想找我，这是我的电话。我……能要你的联系方式吗？”

王楠抬起头，眼眸漆黑，在红肿的额头下，突然就带了种妖异的感觉，方文卓心一跳，深吸了口气道：“那个，我不是要打扰你，就是……有个什么事了，也好和你联系是不是？”

王楠低下头，就在方文卓以为没可能的时候，报了一串数字。方文卓连忙用自己的手机记下了。

方文卓离开后，屋里还带了些烟味，王楠到底是适应不了的，起来就把窗户打开了，他在床上又躺了一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最后，还是爬起来，提着自己的球袋来到了练习室。

空旷的练习室，只有小成一个人在练习，看到王楠，他抬起头：“来一局？”

王楠点了点头。

两人在一起不知打了几百局，虽然王楠一直在进步，但小成也一直咬着牙在紧追。因此两个人的对局，虽然是王楠的胜率更高，但也不能说完全压制着小成。再加上小成对他极为熟悉，有时候还能偷袭他一两把，当然，他对小成也一样。

开始的几手很平常，王楠炸球，小成做局，但是在打了两杆之后他就发现不一样了，王楠今天打的……特别令人难受。奔放，还是那种大开大合的打法，但是好像不仅追求自己进球了，还追求怎么令他不舒服。

“难道他也开始打防守了？”

他这么想着，轻轻的推了一把杆。王楠左右看了看，打了一个低杆，冲了底库的红球，但却是要反弹防守。

这一局两人打了一个多小时，最后还是王楠赢了下来，赢的也很惊险，不过比小成多十分。

“还来吗？”

小成看了一下时间：“我一会儿要去出台了，估计完成不了一局。”

王楠点点头，把球掏出来，开始自己练习大蛇彩。小成在旁边看着，觉得他今天充满了古怪，但是他不是一个多话的，看了一会儿，也就离开了。他不知道，王楠一直，打到早上六点。在一次次的碰撞中，他忘了王金贵，忘了方文卓，甚至忘了他自己。

母球、彩球，一点细微的变化，带出来的却是完全不同的结果。他第一次感觉到，这么一个案子，其实就是一个世界，这个世界有着各种各样的轨迹，各种各样的色彩。也许斯诺克看起来总是相同的，但接触点的不一样，力道的不同，打出来的球，也是完全不同的。

“原来，这是这么一个有趣的东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