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盘一溜烟跑回寝室,把随身服侍的仆人都赶走,才一头倒在床榻上,放松酸软的四肢。
些微眯了一会,又从衣襟中掏出一团皱巴巴的绢帛。
绢帛展开后是一封信,上面写着:
不久园将回赵国老家,期能于邯郸与夫人再会。
赵盘咬牙切齿一番,又揉成一团,扔到那堆考察北地时要扔掉的脏旧衣衫里。
想到方才那两个娇滴滴的侍女,赵盘不知道为什么有种东西堵在心口的感觉。自己还小,可不能学赵德那等下流之人。
明日回报母亲,自己还不需要侍婢。
不过,赵盘白担心了,赵雅并没有提出要把那两个娇滴滴的侍婢给他。
反而,在他前往邻近几个城池游说抗灾之前,塞给他军队杀伐之气盎然、黑黑粗粗的武士十几个。说是他干爷爷大将军李牧对他的关心。
看着赵雅一副高兴的模样,赵盘莫名地,原本对这些军中好手到来的兴奋突然化为乌有,有种微微的委屈和怒火,想对赵雅发出来。
可仔细想想,又说不出来。
末了还是闷不吭声地上了广亲自驾驭的马车,缓缓除了乐平城。
马车吱嘎吱嘎声中,赵盘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向原路的城门口。
赵雅本就是目送赵盘远去,本来还对赵盘这两天的怪里怪气有些担心,此时正好看到他掉头回望自己,立刻惊喜起来,竖起胳膊,冲他挥了挥手帕。
哪知赵盘却是果断掉头,留给自己一个后脑勺。
“青春叛逆期还没过啊。”赵雅感慨道,也见怪不怪地带着贴身侍婢十七、十九往回走。
马车中的赵盘却是气闷,娘光说干爷爷关心我,知道我长大了,给了侍卫。可她呢,怎么就不关心儿子一下,不知道儿子长大了也可以有屋里人了么?!
想到这里,赵盘又掉过头,却见方才还冲自己挥手帕的妈,此刻早走的不见踪影。这从城门口直通天际的新筑大道上,除了白晃晃的被清晨薄雾染湿的石子,只有才被塞给自己的黑压压武士们了。
赵盘火气更胜了,可离城门越远,就越是无力。
算了,不生气了,看你最近比较忙,原谅你一次。赵盘想。
邯郸。
巨鹿候府。
“连晋你做的很好。此番,本候有了乌家堡私通秦国的罪证,看他们还如何翻身!”赵穆大笑。
“多谢侯爷称赞,只不过连晋希望事后乌家大小姐~~”连晋也自鸣得意,自己不过假意向乌廷芳提亲,被乌应元要求联系朱姬作为投名状,这才得到了乌应元的亲笔书信。只要把这份表明乌家乃是秦国吕不韦奸细的书信交上,乌家覆灭、项少龙被杀只是迟早。而乌廷芳的去向还不是随自己决定?
“你放心,事成之后,乌家大小姐随你处置。”巨鹿候随手一挥。不过却敛了笑意,翻开另一封帛册,“君上来信说李园已今非昔比,此次他回乡祭祖,要我们好好接待。”
连晋表面踌躇,心里却是暗笑赵穆偷鸡不成蚀把米,“侯爷虽然之前与李园公子有嫌隙,但一来时过境迁,二来也是基于侯爷对李公子的看重。此番李公子已贵为楚国国舅,又与君上过从甚密,相信,对侯爷也不会有什么别的想法。”
赵穆点点头,“本候是君上安排在赵国的,又是楚国的功臣。谅李园也不敢有什么动作。我们只要以礼相待便好。”
赵穆很无奈,没想到自己之前得不到欲杀之的李园竟然这么快就当了国舅,妹妹当了王后不说,还怀了一直无子的楚王的孩子,眼看快临盆了。
此番李园回赵国老家,自己还要赔笑脸!
自己真是阴天房子还漏雨,眼下蝗灾已经祸害北方,眼看南方也保不住。而邯郸城的那则谣言,导致满朝的人都对自己很有想法,尤其是乌应元那个奸邪小人,明面斗不过自己,净使阴招。大王对自己也越来越不满意。
只盼这次能一举扳倒乌家堡,便可以高枕无忧地应付李园了。赵穆握紧了手中乌应元写给朱姬的信。
至于项少龙,在乌家堡与乌廷芳打打闹闹,过得好不快意。也不时暗爽不仅查到了朱姬母子就在赵穆府中,而且连晋和赵穆又被自己坑了一把。只要那封通敌“罪证”被上交,乌堡主只要指出书信上的盖印是“鸟氏牧场”而不是“乌氏牧场”,便可陷赵穆于诬陷忠臣的罪名中。
与此同时,纸上谈兵的赵括之子赵盘,大言不惭自称有法能制飞蝗的笑谈,也逐渐散播开来。
王子嘉和少原君赵德自是不必说了,其他一些听说了的权贵、名流俱是以为笑谈。父子俱是大言不惭之辈!
“公子盘,我家城主有正事要忙,恕不聆听你的奇谈怪论。”兹城的侍卫拦住了赵盘一行。而另一队搬运秋菊的车队却被放行。明显是为兹城城主明日举办赏菊大会做准备的。
看着那花骨朵水灵灵尚未绽放的秋菊,缓缓在车上驶过,赵盘大怒,这城主范大夫有什么正事?不过是玩乐罢了。
便打算再次拂袖而去。
这已经是第三个拒绝自己入见的城池了。而行路上,打尖时听到路人的议论,直把自己与父亲说得可笑之极,甚至还编了很多笑话,其中不乏侮辱赵雅的。
“公子,切莫发怒。”广拦住赵盘。
赵盘一鞭子抽在广的脸上,“混账,你难道要本公子再去吃人家的闭门羹么?”
广捂着鲜血直流的左颊,道“公子息怒,只是这是最后一个城池了。”
赵盘止住了脚步,咬了咬唇,回头仰望了一下城楼顶上的篆体“兹城”。一水的青砖灰瓦,比之自己的乐平土城,要气派多了。
赵盘想到就此灰溜溜回去难免让母亲失望,脸上一阵犹豫,眼看着运送秋菊的车队就快走完,终于还是走到城门口道:
“范大夫,小子携制飞蝗之法而来,却被阁下赏赐了闭门羹。小子无机会救贵城粮食,却可令这赏菊之宴提前开始。”
听门卫报上来后,兹城城主范大夫,自是不信,嗤之以鼻。这菊花乃是世上最费人工的花(不是作者杜撰,确实是。别的花自古就妍丽端方,只有这菊花是经人工养殖才从路边的野菊变得如此多彩多姿。且它又是一年生的草本植物,从种植施肥到修剪养护,以及来年选种都是很费事。)
只是,他爱菊如命,即便是如此灾年,大旱若此,也不肯委屈了菊花。赏菊大会也因为气候的问题拖了好些时日,现在终究心念念,就把这些未开花的花骨朵先搬进来。
如今见赵盘有法令这菊花开花,实在心痒难耐。
宠姬看出范大夫的心意,讨好说:“老爷,既然那赵盘说有本事令菊提前开花,就让他进来试一下。如果不能开花,再赶他出去。就算世人知道了,也不会嘲笑老爷。毕竟老爷并没有用他治飞蝗啊。”
范大夫本就这打算,听宠姬也符合,连忙把赵盘放了进来。
赵盘进了大厅,正看见“有正事”的范大夫抱着宠姬饮酒作乐,四周具是各种未开的菊花。
心中不禁又鄙夷又生气。赵国士大夫具是如此不顾灾年百姓,上层忙着追权夺利,下层只顾吃喝玩乐!
范大夫也不多话,张口就叫赵盘让百菊盛开。
赵盘坏坏一笑,命广拿来一个水壶,自称是从东方蓬莱运来的灵水。接着,往那堆菊花盆里一倒。
刹那间,本来还青涩的花骨朵立马绽放。
随着赵盘浇水的步伐,所到之处百菊绽放如云。
直看的厅内主人家将具是目瞪口呆,惊讶非常。
“神乎其技!”范大夫张张嘴,吐了这一句。对于不扯鬼神的儒生来说,能够说出这一句,已经是极限了。
在百菊齐放之中,遗传了赵雅清隽面容的赵盘,又是一副闲适的贵族气派,仿若天神。
“范大夫,可否听盘的治蝗之策?”赵盘淡淡一笑。
范大夫哪里有理智来摇头说不肯?
清醒过来后,本是极后悔,但在听了赵盘对蝗灾从总结的规律到灾前的预防,灾中的控制,灾后的整理都有了全盘、系统、独到,且头头是道的方案。
与左右商议了下,最终同意死马当活马医,反正这些麦子,提前收割是白忙活一年,留着成熟被蝗虫吃掉也是白费。
而且有了赵盘养菊花的实力,还是很有可能真能做成的。就算做不成,自己也不会被人嘲笑。
赵盘心情更是激荡。自己终于做成了!
这些年来,第一次与长辈官员以平等的姿态相处,并且成功说服了对方。而且这份飞蝗治理方案,虽有父母的帮助,但也是自己顶着大太阳,四处奔波的结果。其中成就感不言而喻。
拿下了兹城,赵盘带着范大夫送的礼物,以及女眷们的星星眼,华丽丽飘飘然登上了马车。
广十分惊叹,这时才有机会向赵盘表达。
赵盘撇撇嘴,“明年那兹城再也没有菊花可赏了。哈哈哈~~”一吐被拒之门外的怨气。
原来在出邯郸之前,见赵雅把家里的花都用兑了硫磺的开水浇了一遍。顿时百花齐放。他便记下了。只不过,记得更牢的是赵雅说,此法用过,花开后即死。
反正这花带不回乐平,不如最后盛开一次。
想到日后这爱菊如命的范大夫无菊可赏,赵盘就笑不拢嘴。
只不过,算了算,只有兹城答应联合抗灾,娘养的鸭子估计得剩不少,只能出口转内销了。
果然,蝗灾之后,赵盘连着吃了十几天的老鸭汤。
那三个城池草草准备了几天,已经肆虐了北方几个城池的飞蝗,迅速南下,飞蝗过处,赤地千里。
蚂蚱发生联四邻,飞在空中似海云,落地吃光青稞物,啃平房檐咬活人。
这次的蝗灾远胜过以前,不仅赵国一地,黄河经过的几个国家都有影响。引起的轰动效应不必多说。
赵王更是心焦,韩赵魏三国均是缺粮,难不成真要向楚国借粮?又不知楚国要多高的回报了。
而,赵穆因为“诬陷”乌家堡私通秦国,被赵王疑心。又身陷乱赵流言,日子实在不好过。
此时他也听说了赵盘治蝗的“狂言”,耻笑的同时,又感叹,如果真有治蝗之法就真能救自己一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