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成回到家中的时侯, 月娥已经给他生了个儿子,见夫君平安归来, 上前抱住罗成喜极而泣。因着日前月娥曾经做梦,梦见夫君被万箭穿心, 所以这回是特别不安,还以为罗成回不来了呢。
又过了些时日,罗成听说太子的病还是没好,陛下说大唐不能有个呆傻的储君,于是废掉了太子,封其为息王。罗成一方面是高兴于秦王殿下终于有机会名正言顺的夺取皇位,但对太子殿下亦难免内疚。罗成始终觉得是因着自己, 太子才变成那幅模样的。
直到三个月后, 才听得说息王的失神症终于好了。罗成思来想去,决定去一趟东宫,起码对太子道一声谢谢。
罗成传人通告,进得东宫来就看到那温文儒雅的男子, 正惬意的坐在阳光下读着书, 是一本佛经,仿佛丝毫没有因废太子一事而困扰。其实罗成心里头明白,太子为人一向十分豁达宽厚,若是当了皇帝,也不失为是一名仁君。
但是太子错就错在他温润得太过了,大唐此时需要的不是守成的仁君,而是秦王那样具有野心能力, 能为大唐开疆拓土的千古帝王。依太子这不温不火的性子,即便登基了,也是震不住这些功高盖主的老臣的,届时大唐又要乱了。
罗成跪地行礼,之后颇感慨的对吕成说了一声抱歉,他害得太子丢了储君之位了。
“罗将军不必想得太多。”吕成听闻罗成之所言,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其实他这回也算是因祸得福,玄武门事变迫在眉睫,这个时侯他忽然被废,其实从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好事。他已经不是太子了,那么李世民也就不会那么着急的想要杀掉他了。太子之位空缺,李世民要想后来居上,他目前最重要的攻克对象就应当是李渊了。
“刘黑闼之事,本就是我急功近利,想左了,若将军因我之故有个三长两短,我是一辈子都不会安心的。况且这个太子之位,于我而言,就像是站在了悬崖峭壁的边缘,进退不得。如今无事一身轻,倒是比过去逍遥多了,我感激将军尚且来不及,如何会怨恨呢。”吕成一幅看破红尘的调调,把罗成忽悠得满心崇敬。
“太子殿下果然是心胸开阔之人,罗成实在惭愧。”罗成听见吕成这般说,心里头更不好受了,这种时侯当事人表现得越无所谓,始作俑者就会越内疚。
“别叫我太子了,我现在是息王,虽然而今父皇怜惜我病体初愈,准许我暂住东宫,但终究也快要搬出去了,届时还要请罗将军喝杯新屋落成之喜酒呢。听说将军喜得麟儿,本王也要恭喜罗将军了。”吕成微笑着拱手言道。
罗成闻言想起自己的妻儿,是不由得面色一松,也露出了一抹温柔的笑意。这回他能够有命归来,再见月娥,共同抚育他们的孩子通儿,真是多亏了太子了。太子是个好人,他欠太子一条命。将来,若是秦王......他也总归会救太子一回的。
吕成这厢送走了罗成之后,李元吉就来了东宫。此行是满心不忿,太子哥哥如今被废了,成了什么狗.屁的息王。这‘息’是什么‘息’?休息,还是安息?父皇这回太不念旧情了,竟然趁着太子哥哥病重,这样糟蹋欺负哥哥!以前总是说哥哥待人太过温和,难道在父皇眼里,人人都像李世民那般天天打打杀杀才是好吗?
看着自己暴躁的弟弟,也是第一任务对象,吕成是万分无奈。李元吉脑子不够用,整天的跟李世民作对。李世民登基之后,恐怕李元吉也落不到什么好。保护任务对象,任重而道远啊!
“太子殿下,如今你病已痊愈,就该上谏父皇,恢复你的太子之位。”李元吉就是为此而来的,现在李世民在朝堂上真是好不威风,已经有不少大臣上折子要求立他为新太子。父皇那样子虽是不情愿,但说不得哪日也就迫于压力答应了。
“齐王,你莫要叫我太子了,这都已经不是太子了。叫人听了去,还不以为我对父皇的决定心怀怨望么。”吕成放下书本,语重心长的劝道。
“本来就是他处事不公,太子哥哥哪点做得不好,他要这样待你?”李元吉从来更加喜欢温文尔雅的李建成。过去常常给李世民找麻烦,也不过是因为李世民风头太盛,李元吉唯恐李世民会盖过了太子。
“齐王,父皇并无不公,他对我们兄弟三人,其实都是一样的。为帝王者,卧榻旁岂容他人酣睡。过去我是太子,他对我诸多意见要求,总觉得我做得不好。而秦王亦在旁虎视眈眈,让我没一天安生日子可过。所以这太子之位没了,也不是什么坏事,我是宁肯不要了。”吕成安抚着李元吉。
“齐王,以后你莫要在找秦王的麻烦了,我也是为了你好。以后路该怎么走,我自然会教导于你,你别再擅作主张了,哥哥总归是不会害你的。”吕成决定他一定得把李元吉这脑子扳过来,不然总是出些乱七八糟的主意,到头来害了自己人,典型的猪一样的队友啊。
“哼,我这不是为你叫屈么......”李元吉闻言是委屈的看了吕成一眼,他就是不喜欢李世民,想要哥哥当皇帝。
吕成笑了笑,给李元吉顺顺毛,乖啦。这个弟弟虽然做事荒唐,任性妄为,但对李建成却是真的好,所以他也得保住他的性命。
不多时,外头有宫人来报,说是秦王听闻息王大安,于是前来探望。
“呸!他来?估计是看哥哥你没死,他失望了!”李元吉嗤之以鼻的啐道。
“齐王,你这张嘴啊......”吕成一边摇头,一边命宫人迎李世民。见得那英武威严的男子进门,吕成是站起身来。如今大家都是王,已经没有谁比谁高了。他坐着受李世民一拜,是受不起的。
“见过秦王。”吕成率先拱手作礼,依旧不紧不慢,温润如玉。
李世民看向吕成,日光仿佛为那儒雅的男子镀了一层金。这并非第一次进东宫见大哥,而每次来的时侯,那个男人都是这样一幅优哉游哉的样子,仿佛万事不挂心。没想到如今这太子之位都没了,他竟然还能这么镇定。就是不知道是真的放弃了,还是有后招。
“大哥何须如此,你我是兄弟,如今你病体初愈,应当是我来给你见礼才对。也不知大哥,神智恢复清醒了没有?”李世民说着,唇角勾起了一抹笑容。
吕成仔细打量这位未来的太宗,但见那男子真是英俊,跟李建成俊俏的外表并不相似,也许李建成是像母亲多一些的。身躯凛凛,八尺堂堂。因为有着胡人血统,所以轮廓深邃,浓眉大眼,鼻梁高挺。看人时,一双明眸射寒星,吕成以往总看那些点家小说里形容,这男主如何如何酷帅狂霸拽,每回都觉得好好笑,实在想像不出来。但如今看到李世民,吕成懂了,这就是传说中的‘龙傲天’真人版啊!
跟这位一比,吕成只觉得自己就像个吊丝一样......男性魅力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李元吉白了李世民一眼,冷哼了一声。上回在牢中李元吉想杀李世民结果没成功,如今这兄弟二人的关系是已经降到冰点了。
殿内安静下来,一时间气氛变得十分诡异。吕成轻咳了一声,随即平复了一下自己被王八之气震摄的心情。
“不敢劳秦王挂念,我一个息王,或好或坏,其实已经无所谓了不是吗?”吕成对上了李世民的目光,目前不能硬碰硬,只能示弱。
“有没有所谓,而今还言之尚早。”李世民掀起衣摆坐在了茶案旁,与吕成面对面,低头垂眸兀自为两人倒了茶,将其中一杯推到了吕成面前。
“大哥,请。”
“喂,李世民,我警告你,你不要太嚣张了!”李元吉站在旁边气得直跳脚,以往哥哥还是太子,李世民尚且顾忌一些君臣之礼,可如今哥哥被废了,他竟然就连礼貌都忘记了!
“元吉,莫说了。”吕成板着脸对李元吉喝了一声,现在蹦得这么欢乐,还嫌死得不够快不够惨么。
“二弟今日来,怕也不是差这东宫的一杯茶吧。”吕成冷然的笑了两声。
“大哥说得对,父皇近来身子不好,颇有卧床不起之势。你说这代管朝事之人,会是谁呢?”李世民不希望过程太过血腥,毕竟弑兄杀弟,名声不好听。在很早之前,他也曾经期待过兄友弟恭,他也曾对太子大哥抱有期待,想要当一个忠心耿耿的臣子。可是太子让他失望了.......随着他的战功越来越多,威望越来越盛,太子和齐王也开始忌惮他,父亲也怀疑他,他被亲人排除在外,就好像是游离在边缘的人。上回三弟竟然趁他获罪入狱,派人来刺杀于他,这点兄弟情,也许早就已经是过去了.......
“所谓息,取息止,平息,父皇心中早就有了决断了,秦王又何须如此介怀呢?”吕成平淡的应道,看来李世民是真的很忌惮他了,甚至一点风吹草动,都草木皆兵。幸亏他来得算是及时,救下了罗成,没能让事情变得更坏。否则要是罗成真死了,那么他现在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通李世民了。李世民为了那些‘兄弟义气’,为了安抚那些追随于他的人,是肯定会杀了他,帮罗成报仇的.......思至此,吕成不禁一阵后怕。
“大哥如今倒是看得开。若早看开一点就好了。”李世民笑叹一声,双眸无意间扫过吕成手中的书,正是吕成今日一直在拜读的《长阿含经》。
“大哥信佛了吗?”李世民从来对自己这位大哥就摸不透,从前他无取代之意,他却偏生忌惮他。如今他都要杀他了,他却开始不甚在意的信起了佛了。
“闲来无事读一读罢了,秦王对此也有兴趣吗?”面对李世民,吕成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即使面对千军万马也不曾让他这般喘不过气来。李世民只肖看他一眼,便能让他汗毛倒立,浑身戒备。这样一个人,他真的能杀得了吗?吕成不禁产生了这样的自我怀疑。
“略懂一些。”李世民一边说一边喝着茶。
“太子初生。父王头召集相师及诸道术。令观太子。知其吉凶。时。诸相师受命而观。即前披衣。见有具相。占曰。有此相者。当趣二处。必然无疑。若在家者。当为转轮圣王。若其出家。当成正觉。十号具足。大哥以为如何?”
吕成此刻间是已经被逼的没法子了,可转念一想,他穿过来的时侯一切都已经太迟了,李世民能饶他不死,已经算是好事了。人莫要太过贪心,目前最重要的还是保住任务对象和他自己的小命。想通了这一点,吕成便冷静的答曰:
“众生可愍。常处暗冥。受身危脆。有生,有老,有病,有死。众苦所集。死此生彼。从彼生此。缘此苦阴。流转无穷。”吕成垂首而言,李世民亦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知那念佛经的声音依旧是温和得像一杯清澄的水。
“生死何从。何缘而有。何等无故老死无。何等灭故老死灭。”李世民又问。
吕成继续对答曰:
“生无故老死无。生灭故老死灭。有无故生无。有灭故生灭。六入无故触无。六入灭故触灭。有灭故生灭。生灭故老,死,忧,悲,苦恼灭。”
李世民又笑了两声。
“大哥,要记住你自己说过的话。六入无故触无。六入灭故触灭。”李世民茶饮毕起身而去。
吕成遥望那身影走远,直到再也看不见,是整个人松懈下来,背后竟被冷汗阴湿。李元吉这般的智商,大约是不懂方才李世民都跟吕成说些什么,所以他也不懂为什么吕成一幅疲累惆怅的样子,好像是逃过什么大劫似的。
“大哥,你怎么了?”李元吉费解的过去问道。
“元吉,父皇身子不好了,这段日子你就待在你的齐王府称病,谁来都不要见,千万不要出门,也不要再进宫。不管听到什么消息,都当没听到,就算有人告诉你,我出事了,你也绝对不能出门。知道吗!”吕成不得不顶着一身的冷汗,严肃的警告李元吉。李世民方才的意思,分明就是要动手了,只不过对象从李建成,改为了李渊。他还是有点良心的,对他这个大哥亦还有一些兄弟情谊在。只要躲过玄武门哗变那一大劫,其后就算有杀招,也不会太难应对了。
“为什么?”李元吉不懂,那些沉重紧张的情势。
“没有为什么!就当哥哥求你了,元吉,二弟与我势同水火,哥哥如今只剩下你这一个兄弟了,你要弃哥哥而去吗?”吕成打出了感情牌。
“我。”李元吉十分为难。
“大哥你不要这样说,我听你的话还不成么。”李元吉最后也只得不甘愿的答应了,好好的非要说自己生病,还不能出门。唉,不过为了哥哥,他也忍了。
没过两日,吕成果然听说李渊因为身体不适无法处理朝政,思来想去,竟然还是让息王暂且代管朝政,理由是息王曾为太子,于朝事上有经验。吕成知道,李渊这是要他的命啊!
李渊自己对太子有所不满,但是对李世民却更加不喜,这个人的心态很矛盾,他希望自己能够千秋万代,所以不想让儿子们太过出色。可不论是太子,还是李世民,都有着比他更加优秀的为君能力,他岂会真正的喜欢这两个儿子呢!
但是李渊身为一个明君,又的确为大唐的未来考虑,仔细斟酌后,希望能够让李世民继位,将大唐发扬光大。同时也总是矛盾的不想让李世民得到的太过容易,于是处事上偏向李建成,潜意识里就总是做一些容易让太子和李世民兄弟相残的事情。
历史最终会走到那兄弟阅墙的一步,李渊并非故意,也并非全然无意。
“哦?你说,息王旧病复发,又失神了?”李世民听说这个消息,不由得嗤笑一声。他料到大哥绝不会让父皇如愿,但没想大哥使用的手段竟如此有趣。说不得.......日前废太子时的失神,也是装的呢。
“正是。”尉迟恭豪爽的言道。
“代管朝事的圣旨还没到东宫,就看到里头人惊慌失措的跑将出来,说息王又没反应了。”尉迟恭边说边笑,他觉得这事儿真是挺逗乐的。
李世民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已经是黄昏傍晚了。今天,是武德九年,六月初四,庚申日。从这一刻起,天下,就该是他李世民的了!
“既然息王都已经‘失神’了,那咱们也该进宫了。依我看,该休息的不是息王,而是父皇。”李世民一身铠甲,拿起佩剑,就大步流星的走出了秦王府。而他身后跟着的那些,尽是隋唐传中的传奇人物,旷世英雄。这些人,皆是唯李世民差遣,誓死追随李世民左右,声势浩大的前往玄武门而去。
吕成在东宫内休养,不多时,听得外头一阵喧闹,竟有喊杀声传来。吕成知道,这是李世民杀进宫了。若是李世民愿意放他一马,算他保命成功。若是李世民非要杀他,他就启动plan b:躲进空间,然后带着李元吉逃跑。再次思考了一下,觉得并无疑漏,吕成继续躺在床上装尸体。
金属碰撞磨擦的声音越来越近,几声惨叫后,东宫全然静了下来。然后,好像有一个人,他进来了。吕成只听到那稳健的脚步声,回响在空旷的大殿内,一步一步,来在他的床榻之前。昏黄的烛火在狂风的肆虐下不停摇曳,吕成继续尽职尽责的装,双目无神的望着床帷,好像真的什么都感知不到。
李世民定睛看着那床上躺着的人,眸中的神色逐渐变得复杂、矛盾。
杀,还是不杀?
宝剑出鞘,轻轻的搁置在吕成的脖子上。吕成没有抵抗,没有动,没有眨眼,甚至连呼吸都没有乱一下,仍然装作他得了失神之病。锐利的剑锋带出了一道血痕,丝丝血珠顺着脖颈流到衣领中,殷红了白衣,衬得那人俊秀的面容更显苍白。
李世民望着那血珠,双眼一眯,随后却骤然收回了手中的宝剑。冷笑一声,俯身在吕成耳边言道。
“大哥好算计,弟弟这回甘拜下风。”
李世民言罢,转身而去,干脆利落。飞鸟盘旋,树影婆娑,东宫的夜,又恢复了宁静。
吕成闭上眼睛,一手拍着胸口,喘着粗气。脖子上的伤口还在流血,但那点小伤已经太不重要了。他赌对了,李世民是不屑杀一个毫无反抗的人的,尤其在内心里,他将这个人当作唯一有资格跟他竞争的对手。此刻杀了他,杀一个得了‘失神症’李建成,李世民只会觉得是对自我能力的一种侮辱。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吕成捂着脖子,看着自己满手的鲜血。
李世民,这一剑之仇,我迟早找你讨回来。你的心,我要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