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里, 武大郎从外头集市上买菜回来,万宝儿如往常般坐在家中相迎。武大郎背着菜篓进来, 仿佛是害怕万宝儿看到似的,侧着身子背着脸, 偷偷摸摸的就要进厨房。万宝儿一看就知道这是有事,哪儿能让他这么容易过关,遂开口喝住了武大郎。
“武大郎,你给我过来。”万宝儿板着一张脸,何事如此见不得人?欠教育啊这是,都学会隐瞒了。
“娘子......”武大郎畏手畏脚的磨蹭着,站到了万宝儿面前。万宝儿定睛一瞧, 却见武大郎脸上竟是青紫一片, 显是带着伤。这出门的时侯尚是好好的,怎生回来的时侯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你这是?与人打架了?”万宝儿都吃惊坏了,武大郎脾气这么好,别人骂他, 他都不回嘴, 怎么会跟人打架呢?他平常不是八杆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的么?
“没,没......我这是撞的,撞的......”武大郎捂着脸上的伤眼神闪烁,神情尴尬,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的说着很明显就是谎言的借口。
唉,万宝儿是万分无奈的叹了口气, 这人,竟是连说谎都不会,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
“你莫要骗我了,我又不是没见过别人撞伤,这撞还能撞出指头印来吗?”万宝儿赶紧让武大郎坐在一旁,也不罚站了,自己去厨房倒了盆热水,又拿了布巾出来,为武大郎擦拭伤处的血痕。
“没事的,没事......”武大郎依旧是傻乎乎,看着万宝儿,圆圆的眼睛里头温暖得很。很高兴万宝儿关心他,但是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让万宝儿安心。
“得了吧,你什么都说没事。等会我去煮个鸡蛋给你敷一敷,你也是,怎能轻易的就与人动了手,还不是自己吃亏。”万宝儿看武大郎这体格就知道他一定是被打的那个。
武大郎闻言,是忽然低下了头,沉默了好久,之后方才讷讷的言道。
“他们言讲你的坏话,说你,说你......我心里听着生气,要他们不许说,他们还取笑我......”武大郎觉得很委屈,所以就忍不住跟人推搪了起来,结果就被人家围起来打了。
“娘子你这么好,他们为何要将你说得那般不堪,我难过啊!”武大郎心中懊恼,都怪自己没用,才让娘子被他连累了。是他自己没有自知之明,他本就不该得了这么好的娘子的。
万宝儿闻言只是叹了一口气,这几天家里家外的,她也有所耳闻。也不知道是哪个婆子这么碎嘴,说她是青楼出身勾引大户人家的老板才被卖给了武大郎,更有甚者还说她藏了奸夫在家里,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就好像真的似的。不过也她早就料到了,古代平民妇人一天到晚也没什么事儿,除了瞎传这些八卦,还能干嘛?这女人之间,闲话和嫉妒是永远少不了的,即便在现代也是一样。潘金莲的样貌出众,成为同一生活圈里众多女人们攻击的对象一点不稀奇,她也总不能一辈子不见人不是?
若是平常,万宝儿就直接打到人家家里了,功夫一亮,看谁还敢胡言乱语,姑奶奶缝了她嘴!但武大郎毕竟是个穷苦人,他们一家子没有收入来源就靠着卖烧饼攒钱呢。把人都得罪光了,留下一个恶名,大家都不来光顾了,到时候喝西北风去吗。
所以老话才说,贫贱夫妻百事哀,早知道这回穿越之前,她就用积分兑换一点金银之物了,这也是没有考虑周全的结果啊。
万宝儿看着情绪低落的武大郎,心说这个人也真是奇怪,要说人都是自私的,偏生他不一样。自己的事儿从不上心,仿佛好了坏了都没差别。却老是为了他人的喜怒哀乐,把自己弄得慌乱失措,完全没了章法。别人骂他的时侯,也不见他吱一声。结果却因为别人骂了她,就去跟人打架,搞得自己满身伤,何苦来哉呢?勇者恒勇,怯者恒怯,可武大郎这种一会勇一会怯的,到底是个什么路数......
“大郎,你也莫难过啦。”万宝儿静静的坐到了武大郎身边安慰道。
“我是怎样的人,你心里明白就好。咱们自己关起门来过日子,与旁人有何干系,他们的话又何须在意。”其实,万宝儿这个人是向来不在意别人的看法的,若是别人说什么她都放在心上,早在穿越苏妲己的时侯她就受不了了。毕竟那个时侯,别人骂得可比现在难听多了,整个朝歌城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她淹死。要万宝儿说,这嘴长在别人的身上,要怎么样是别人的事情。她只需要做自己的事,走自己路。做人就是要有一股骄傲的精神:我的失败不因为你的谩骂,我的成功亦不因为你的赞扬。
“大郎,你以后啊,可别跟人打架了。万一要是真被人打出个好歹来,我不就成寡妇,让人欺负了么!你舍得啊?”虽然武大郎是矮穷矬的典型,但他的确是个好人。而且武大郎怎么说现在是她的夫君,也是她的任务对象,万宝儿可不能让他出事。
“舍不得。”武大郎依旧傻了吧唧的摇摇头,他就想不明白了。娘子天天都跟他待在一处,从不出门。洗衣做饭,操持家务,哪点都做得好好的。为什么还有人说她水性杨花,红杏出墙,那是什么好话么!他自己受委屈、被人骂,不要紧,但是他不能让娘子也跟着他一起受委屈、被人骂。谁骂了他的娘子,他就要跟他拼命的。
“娘子,他们都说我养不住你,以后你就会跟人跑的。娘子你不要跟人跑好不好,我以后一定卖好多好多的烧饼,挣好多好多的钱,不会让你吃苦的。”武大郎急切的说着,就怕万宝儿不信他,立马跟别人走了。
万宝儿闻言笑了笑,任务对象在此,她又能跟谁跑?又能走到哪儿去呢?再说了,什么钱不钱的,武大郎当她是见到有钱人就走不动道的人么。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有固然是好的。但没有亦无甚遗憾,只要人在,只要还能奋斗,那些身外之物总会有的。活了七百多年了,若还参不透这个道理,那她也真就是白活了。
“大郎,你傻不傻啊?他们这么说,那是因为他们嫉妒你,说来气你的。因为你娶了我这么好的娘子,他们心里头不忿,你应当骄傲才对。你若是当真,就上了他们的恶当了。”万宝儿就想了,这武大郎实在笨得出离,让人讨厌都无力去讨厌,只觉得好笑。但好赖都是自家人,总也不能让外人欺负了去。那些打武大郎的人,最好就别让她遇见,不然打得他们连老子娘都认不得。
“那娘子你不会不要我了,是不是?”武大郎也许潜意识里就总觉得娘子不喜欢他,所以特别没有安全感。他努力做到最好,对万宝儿无微不至,也辛劳工作赚钱。但是条件摆在那,小四的体格再怎么练也成不了施瓦辛格。故而武大郎对于自己能否留住万宝儿,总有些无力感,甚至有种近人事听天命的意思。
“当然不会啦,大郎,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以后外人说的话不要信,只听我的话就好,知道了吗?”万宝儿觉得她得对武大郎加强心理教育,最好还能教会对方一点拳脚功夫傍身。潘金莲这外表就是麻烦的根源,就算没了西门大官人,也还会有东门、北门、南门大官人的,武大郎也得坚强厉害一点才行啊。不然说不准什么时侯,就因为她在外头被人打死了都不知道。
“嗯!我听娘子的!”武大郎哪儿有不听话的道理,二愣子一般的用力点着头。在武大郎简单的世界里,凡是娘子说的都是对的!
武大郎这头虽然搞定了,但是外头的风言风语万宝儿却是没有法子的。没过几天,果然店铺门口就出现了许多陌生的男子。反复的排队,也不买烧饼只是瞎起哄,不知道到底想要干嘛?言语间十分轻浮,还总是向屋内探头探脑的,惹得武大郎整天都黑着脸,一幅随时准备捍卫主权,要跟人干仗的样子。
“唉!好一块羊肉,倒落在狗口里了!”
这日万宝儿正在房里绣花,她现在也经常做些绣活,帮忙贴补家用。因为一手不亚于宫廷刺绣的做功,最近是颇有些远近驰名,许多大户人家的丫头都来找她绣些丝巾衣裳被套之类的东西,进账也是不少。万宝儿这儿正卖力的绣着呢,就听得一楼门口闹腾腾的。不大安心,遂扶着楼梯转下楼去,隔着门帘就听到了这么一句‘羊肉狗口’的话。心想,这是原著里那些浮浪子们找上门了,正要与武大郎为难!
万宝儿阴沉沉的笑了,对付这种不贡献银子却专门来找茬的人,万宝儿认为自己完全用不着客气,尽管给他们点儿颜色看看!手中一翻,转出了十根闪着寒光、连着红线的绣花针。碍于这双三寸金莲,她这外家功夫虽是练不得了,但内力却还是好好的。东方教主的成名绝技,她一直心向往之,只是清穿遂无缘修炼。
今儿就让这些人瞧瞧,武家娘子不是个好欺负的!
万宝儿迅速掀开门帘,银针由指间飞出,根根透骨,直直射向了那伙正欺负武大郎的浪子们。直到门帘再度落下的功夫,外头惨叫声就响起了。但见方才还在大门口耀武扬威的那些公子哥儿们,现如今已经一个个的扑倒在了地上,捂着被根根细针穿透的左腿哭嚎了起来。
“好一个羊肉落在了狗口里!”
晃神之间,一道娇滴滴的声音有打门帘里传出来。吴侬软语的调子,乳声乳气的音色,听得众人皆是一楞。虽未见其人,可但闻其声,便足以使在场男子皆浮想联翩,这得是个何等勾人的小娘子啊。
“现如今这狗啊,都披着人皮,真叫人分都分不出呢!我虽分不清哪个是狗,但却知道我家相公绝对不是!反倒是外面的几位,如今趴在地上现了原型,倒看着像了。”
奈何奈何,声音虽勾人,但却实在牙尖嘴利,出口伤人毫不留情面,行事也太过狠辣,让人望而却步了。
“还不快点给我滚!日后若是再让我见着你们欺负我家相公,就不只是一条腿的事儿了,小妇人我要了你们的狗命!”
那伙浪荡子闻言,还哪里敢再待,蔷薇再好,若是扎手也怕不能都躲得远远的了。遂纷纷互相搀扶着起了身,一瘸一拐的逃跑了。那看热闹的人们见状,也都兀自散去了,生恐走慢点就要被人穿了腿。
“娘子,娘子!你好厉害啊!”武大郎激动的冲回屋子里,搂着万宝儿不停的转圈圈,望着万宝儿的眼里全是最纯净的崇拜。
“大郎啊,以后这种人来了,就不要与他们客气直接把人赶走,咱们不做他们的生意。”万宝儿威风八面的放了话,笑眯眯的给武大郎顺了顺毛。相信此番立威之后,他日别人就算要调戏她,欺辱他们夫妻,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能耐了。
“娘子,你真好,真好!”武大郎是个嘴笨的,固来就不会那些‘风流’,见自家娘子维护自己,心中满满装的都是爱意,想要赞美万宝儿,可翻来覆去能说的也就只有娘子真好,娘子真厉害这几套词儿。不论如何表达,都是有心无力,唯有抱着万宝儿不撒手。
“成了,快出去做买卖吧,客人都等急了。”万宝儿伸出手指头,戳了一下武大郎的额头。
“是,娘子!”武大郎乐颠颠的放开万宝儿,再度精神百倍的张罗起了他的烧饼。
自那日万宝儿出手教训了浮郎子弟之后,有关于武家娘子那些无凭无据的传闻就少了许多,并渐渐消隐无踪了。知晓内情的也明白了,武家娘子会邪门的功夫,用针扎人那是一扎一个准,可不敢说她的闲话,还是少惹为妙。于是从此以后,是再没人敢专程过来调戏武家娘子了,也不敢再欺负武大郎了。
万宝儿对自己一出手便威慑四方的成果非常满意,这世界不管转到了哪儿,有一个道理是永恒不变的——谁的拳头硬谁就是老大。
后来武大郎的生意变得更好了,原因也是万宝儿。她教训浮浪子弟的时侯,虽然没有露过脸,但是声音大家却是都听到了。潘金莲的声音何其销魂噬骨,金.瓶梅中能找出一堆魅惑人心的句子来形容。这男人们浮想联翩,就总是到武大郎的饼铺去转悠,希望能偶遇佳人,也不敢做什么,只是想着能看上一眼也是有福气了。既然要转悠,那就肯定得花几个钱买个烧饼吧。于是就这样,武大郎的饼铺的生意蒸蒸日上。
家里终于能攒下点小钱了,万宝儿心里是非常高兴的。从前被系统挑中成为任务执行者之前,万宝儿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自从穿越以来,也都是人上人的地位,从不曾为了生计而发愁。要说宫斗宅斗,哪怕是打仗治国,她都是能说道上一二三的。可偏生就是这平凡百姓的生活琐事,如何开铺子,如何攒钱,如何打扫做家务,她一无所知,一窍不通,全都是第一次尝试。不过万宝儿的运气还是不错的,摸索着来,竟也让她成功了,大郎饼铺的生意上了轨道,有了比较充足的盈余。万宝儿自己也学会了打理家务干活,里外里将屋子都擦得干干净净。慢慢的,又换了一套新床,住得也舒服了些。穿过来时那个破破烂烂的屋子,也越来越像个家了。
万宝儿每天足不出户,日子过得相当无趣,于是也就把过去几世能捡起来的兴趣爱好都捡起来了。万宝儿仔细的查看了一下潘金莲过往的记忆,发现原来潘金莲还是挺有才华的,她玩得一手的好乐器,尤其是琵琶;唱得一曲江南小调,真是个叫低吟婉转;厨艺女红可谓百里挑一,还会自己作诗写词呢。
这确实让万宝儿很惊讶,一直以来,万宝儿都以为潘金莲是个目不识丁的女子呢。却没想到人家还会写诗,虽然不是什么正经诗,多为淫词艳曲,但也毕竟是才华的一种体现。可能,就是因为潘金莲自己觉得自己是一个挺出众的人物,应当能站到更高的层面上去,于是对于嫁给了武大郎,就更加不甘心了。
万宝儿很能理解潘金莲的想法,她成为任务执行者以前,大约也是那种力争上游的女人的。可现在万宝儿没那么多争强好胜的想法了,其实在嫁人这件事情上,所谓上游下游,结果都是一样。古代男人都把妻子当作自己的附庸品,是起锦上添花作用的。爱不爱的,到最后他也不会真正为了你放弃什么。女人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穿金戴银,香车宝马,还是得凭自己的双手去拼搏,能拼多少算多少,也莫要不甘心。妄图飞上枝头,靠着男人平步青云,总是要付出代价的。而这个代价,往往都令人很痛苦......万宝儿是过来人,这个她最有发言权了。
万宝儿穿了这么多世,高雅的东西学了不少,跳舞也擅长。但要说起这弹琵琶唱苏州小调,来那套八大胡同的范儿,她确实真不会啊。这下穿到了潘金莲的皮囊里,也算是捡了便宜,平白成了秦淮歌星了。家里挣钱了,万宝儿现在也用不着连写字都得自己费劲造纸了,于是那日里便托了武大郎去外头给她买琵琶。说起来,这琵琶卖得还真没有文房四宝贵,可见古人果真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
武大郎很听话,听说媳妇想弹琴解闷,立刻就把事情办好了。琵琶到手,万宝儿舒展了一下手指头,姿势相当专业的往那儿一坐,轻舒玉笋,款弄冰弦,慢慢弹着,低声唱道:冠儿不带懒梳妆,髻挽青丝云鬓光,金钗斜插在乌云上。开笼箱,穿一套素缟衣裳,打扮的是西施模样。出绣房,你与我卷起帘儿,再烧一炷儿夜来香。
武大郎坐一边小板凳上,一边和面,一边听,一边傻乐。他就是一卖烧饼的,也不懂什么文雅与否,那些歌词对于他来说不过符号而已。此刻间,只觉得耳畔萦绕耳畔的都是仙乐啊,对面坐着的自家媳妇那就是仙女啊,这简直就跟做梦似的。武大郎实在不敢相信,天哪!这样的姑娘竟然是他的媳妇!这,这真是上哪儿说理去啊!
见唯一的听众对自己的技艺表示出了高度的赞扬,这一瞬间,万宝儿找到了满足感。平日里绣花弹琴,虽然不能出门,但也算廖已慰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