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狩元年, 年满七岁的刘据被立为太子。其实早在刘据出生的时侯,刘彻就对这个孩子格外不同, 刘据出生时,刘彻已经接近而立之年, 虽然早年也曾与窦美人、李美人等生下了孩子,但当时二十出头的刘彻,还没有学会怎么当好一个父亲,故而与几名长子的关系并不亲密。
卫子夫历来是刘彻较为疼宠的女人,再加上卫氏一家的地位,刘据的身价自然也水涨船高。刘彻极力培养这个儿子,召集了天下鸿儒名师、德高望重的太傅辅导刘据进学。陈娇是不能生的, 故而不可能有名正言顺的嫡太子。而刘彻纵观众多庶子, 只有刘据最得他的心意,跟他最亲。
自从刘据被立为太子之后,卫子夫最常做的事情,就是结交大臣亲眷, 或带着儿子女儿等去椒房殿凑陈娇的热闹。倒也不是不安好心, 恰恰相反,卫子夫是听从了卫青的建议,打算跟陈娇联手,多一个盟友,多一分保障。
“儿臣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长乐无极。”刘据似模似样的对陈娇叩拜道。
“太子不必多礼,起来吧。”陈娇依旧是冷漠的板着脸, 给人以很难亲近的感觉。陈娇对刘彻的所有孩子都是这般,一视同仁,敬而远之。虽然已经三十六七的年纪了,但岁月并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她看起来仍旧那么年轻。
“谢皇后娘娘。”刘据起身,一众孩子被宫女带到了一旁玩耍。
卫子夫带着恬然的笑容,看着自己儿子和女儿走远,而后坐在了陈娇下首的位置,烹上了一盏茶。
“大将军出战定襄,昨儿传来家书,说是斩获匈奴军一万多人,去病那孩子真是不错,单一个人就斩杀了两千多。”卫子夫柔声说道。
“一切都很好,大家都平安。大约,再过一个月左右,就能回来长安了。”
陈娇闻言也不知道是该放心好,还是该怪罪卫子夫多管闲事?于是只是点点头,没有说什么。有时候话并不需要点得那么明白,上辈子,她们都是刘彻的女人,同时,心里头也爱着刘彻这个人。而这辈子,她们依然是刘彻的女人,可不同的是,她们的心里头已经都没有刘彻了。
“太子据最近书读得可好?”陈娇问道。
“太傅已经教到《公羊春秋》了,我也没读过多少书,只知道老庄。可听皇上说,《公羊春秋》是不错的。”卫子夫一提到自己的儿子,就满脸的欣慰。
“公羊乃孔子门生子夏的弟子,一代大儒。如今皇上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从今以后,这老庄是恐怕是不需再学了,还是要多念儒家经典。”陈娇道。
“皇后娘娘博学,臣妾不如。”卫子夫过去努力讨生活,挣来的钱都供卫青读书了,自己却是不怎么识字的。
“都是听皇上说的,谈何博学。”陈娇笑了笑,刘彻最讨厌的就是女人博学。她这文墨不通装了半辈子了,今后也要继续装下去。
其实卫子夫觉得跟皇后相处挺简单的,过往宫里头的那些美人、夫人,一提到皇后就一幅讳莫如深的样子,仿佛皇后多么凶残似的。也许她们怕的,只是皇上对皇后的这份儿宠爱罢了。皇后根本没有那个心思要对付后宫嫔妃,曾经她最得宠的时候,也这般的自作多情过,只是后来因着阿青和皇后的关系,越发的接近了这个女人,也越发的了解了她。
女人永远比男人更能看的清彼此。
“听闻大将军高阙之战时,曾落下了些骨病,本宫这里有个方子,可调养骨痛之症。”陈娇将方子交给了卫子夫,卫青的早亡,除了刘彻对他的打压,让他产生了心病以外,就是打仗留下的病根,故而要趁着时间尚且来得及,尽早调理医治才是......
“皇后娘娘有心了,臣妾替大将军多谢皇后娘娘。”卫子夫看着陈娇那冷若冰霜的脸,不由得叹了一声。
“卫昭仪,你上次说的事,本宫放在心里了。本宫劝你一句,日后,你还是老老实实的,过去什么样,以后还什么样为好。莫要结交大臣,也莫要多来我这椒房殿。因为皇上的心思,你终究不懂。”陈娇此言指的是上回卫子夫暗示她,要两人合作的事儿。卫子夫还是太嫩了点,一朝得意,便开始失了小心谨慎。刘据被立为太子之后,就开始四处周游,这样下去,迟早招了刘彻的忌讳。
卫子夫闻言是一楞,随即面色凝重了起来。
“多谢皇后娘娘告诫,是臣妾忘形了。”卫子夫背后惊出了一层的冷汗。聪明人之间,从来不用说得太多。卫子夫听懂了陈娇的暗示,恍然醒悟,自己最近确实有点太过了。
卫子夫这些年一直小心翼翼,不像历史中那般得宠,起码她比不上陈娇。而不够得宠的女人,要在后宫活得好,手段就必不可少。卫子夫磨练多了,心性也自然就比历史上的卫皇后更加周全。
卫子夫心里清楚,据儿也不过是个庶子罢了,这个太子之位坐得并不名正言顺,也不牢固。成为太子,只是第一步,没有登上那个位置之前,说什么都嫌太早,不能怠惰。于是她便想多为据儿打算,居安思危,结交人脉,巩固太子势力。拉拢朝臣,又开始与陈娇结盟,但却忘记了,她这般活跃,皇上会怎么想!
“本宫知道你不笨,明白就好。”过去,陈娇从来没有考虑过要帮卫子夫。可是如今她改变主意了,陈娇告诉自己,两强携手,总比单枪匹马好。但其实陈娇自己心里头清楚,她是因为卫青罢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成为了她复仇计划的转折点。
一直以来,陈娇对刘彻都十分矛盾,一方面觉得他是个明君,身为大汉后人不应当对付一个明君。可同时,她又无法不恨刘彻,这种微妙的平衡从一开始就存在,她本可以一直忍到死亡,反正她早就已经心死了。但卫青的出现,却终究使那个微妙的平衡被打破了。在那个山洞里,她见到卫青,那个男人千里迢迢、单枪匹马的深入险境,身受重伤,只是为了找寻她。一个男人,跟她毫无关系的男人,能守着一个不能给予他回应的女人,终身不娶,默默跟随。即使没有心动,感动也是有的。
陈娇决定动手对付刘彻,她要刘彻死在废太子据之前。晚年的刘彻向往长生,效仿秦皇炼丹,作下了许多昏聩残暴之事,不然他也不会下什么罪己诏。所以,刘彻也是该死的,该死......杀死刘彻的念头,一经产生,陈娇就再也无法停止了。当人已经无法再压抑,再忍耐的时候,随之而来的就是彻底的爆发。上辈子,那个从她身体里流出的孩子,还有那些被枭首的人,他们鲜血淋漓的身影不断的重现在她的梦里。
无数次的告诉自己,她这辈子只求保护好家人,好好活着,成功笑到最后。但在内心深处,烈性的陈娇,却从不曾忘记,也不曾放下她对刘彻的恨......陷害太后和平阳被烹死,远远无法填补陈娇的空虚。陈娇终于明白了,只有刘彻死了,她才能真正的解脱......
刘据也会是一个好皇帝,有句话叫外甥像舅,如果让陈娇来说,刘据的性格,其实跟卫青十分相似,都是那么的仁恕温谨,心胸开阔。大汉的江山交给他,陈娇是放心的。
月余后,卫青二出定襄,胜利班师。受封长平侯,封邑万户。随后卫青骨病有复发的迹象,刘彻准其在家修养。
这日里卫青进宫探望卫子夫,卫子夫见卫青说话时频频的揉腿,遂拿出了陈娇给方子,颇担忧的道。
“阿青,你这病可得好好调养了。过往总仗着年轻,不把身体当回事儿,日后有你苦的时候。这是皇后娘娘给你寻的方子,莫要辜负了皇后娘娘的一番心意才是。”卫子夫倒是会拿捏卫青的软肋,知道用陈娇来说服卫青,准是没错。
卫青微怔,接过那方子,除了用药以外,还写了许多日常调理的法子。比如药浴、饮食等,十分周全。卫青心中顿升一股暖意,脸上也不由得带出了一抹笑容。
“这是皇后娘娘给我寻的?”卫青看向卫子夫。
卫子夫点点头,希望这回,阿青别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能长久的持续治疗下去。
那......他是不是该去谢谢皇后娘娘呢?卫青告诉自己,就看一眼。他真的不是因为想念,只是想道谢罢了。
椒房殿的宫墙迎来了一位熟悉的客人,陈娇颇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那呆头鹅,幸亏她午后谦退侍者,独自在院中看书的习惯仍然保留了下来。
“卫大将军,别告诉我,你到了现在还会迷路?”陈娇对上那双依旧黑亮清澈的眼睛,讽刺的问道。
“这椒房殿的路,我永远记不清。”卫青一身飒爽的戎装,英姿勃发,跟昔日那个懵懂的十五六少年已经相去甚远了。如今的卫青将军,对外辱强敌,有力回击。对待同仁,谦和仁让。出将入相,气度宽广。只是不管再怎么变迁,对待陈娇的心情,却始终没有改变。
“你又来做什么?”陈娇不以为然的继续看自己的书,只是笑意却悄悄攀上了唇角。
“皇后娘娘的方子,很好,卫青谢过皇后娘娘惦记。”卫青坐在了陈娇的对面,两人隔着一个石桌,空气仿佛停滞了下来。
“既然好,就要记得坚持。”陈娇微微叹息了一声。
“你府里连个女人都没有,平日里自己要多照顾自己,不然还能指望谁想着你呢......”
“皇后娘娘知我心意,皇后娘娘能偶尔的想起卫青,卫青已经别无所求了。”曾经,在这个地方,他对她说过一个心愿,希望能跟这个女人再度并肩策马。后来,这个心愿实现了,于是他也不求更多了,人要知足方能常乐。
呆子......陈娇轻笑一声,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呢?慵懒的午后,有一个知己相伴,陈娇仿佛连心都恬静了下来。对于陈娇来说,卫青就像一阵清风,吹拂在她苍凉荒芜的心田上。如果上辈子,她也能遇上这样一个男人就好了。如果那些仇恨从来不曾发生,就好了。
卫青不喜欢看到陈娇这样自嘲的笑,因为他能从那笑容中看到她的无奈、痛苦和悲哀。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卫青竟然悄悄的握住了陈娇的手。燥热粗糙的掌心,带来炙热的温度,也带来了坚持和力量。陈娇蓦乎抬起头来,有些吃惊的看着卫青。
“皇后娘娘,你是卫青见过的,最勇敢的女人。我总是对将士们说,不管眼前的境遇有多艰难,我们都能闯过去,一切总会好起来的。过去的终将过去,而我们的路在前方。我现在,也想将这番话,告诉皇后娘娘。”卫青希望他心爱的女人,能够一直保持着最初见面时的那份骄傲,她是陈娇,堂邑候翁主,大汉的皇后。那些无奈、痛苦、悲哀,不应该属于她。
陈娇定睛望着卫青的眼眸,微笑着轻轻回握住了他的手。
“谢谢。”陈娇低声道,过去的终将过去,而我们的路在前方。用了两辈子的时间,她都没有弄懂这句话,她终究没有那么宽容。
“卫青,如果有了合适的女人,还是成婚吧。” 陈娇已经不奢望幸福了,但她希望卫青能幸福。
卫青闻言只是摇摇头,在感情上,他就是蠢笨,不懂变通。他的心太小了,一辈子只能装下一个女人。尽管知道完全不可能,但他还是愿意继续等下去、守下去。
陈娇咬着下唇,站起身来将欲离去,可当她抵至走廊的尽头,却突然顿住了脚步。回头看向那个男人,眼中泛起了水光。卫青仍旧是笑得温润,清澈的眼中带着对陈娇最纯净的恋慕。
陈娇转身面对着卫青,良久,骤然提起步伐,走向了他。
卫青隐约的感觉到了什么,他本能的张开双臂迎接,紧接着,那个女人终于走进了他的怀里,他觉得自己好像进入了一个最美的梦境。
陈娇靠在卫青的怀中,这一刻两颗鼓动的心脏相接。给我这一刻的时间,暂且忘记仇恨,忘记身份,忘记使命。以一个女人的身份,拥抱一个爱我的男人,感受被爱的快乐。哪怕这快乐是虚幻的,它转瞬即逝。
“你这个笨蛋,为了我这样的坏女人,值得吗?”陈娇眼角流下一滴眼泪。
“值!”卫青紧紧搂住那柔软的身躯,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说着,值得!哪怕用一生,等待这一个拥抱,也是值得的。
陈娇笑了,与刘彻纠缠两世,从不曾得过半份真心,她已经太累了。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她也是有人爱的。这感觉,真好......
元狩四年,春,匈奴单于采纳赵信的建议,远走沙漠以北。为了彻底击溃匈奴主力,刘彻集中大汉全部的人力、财力、物力,准备发动对匈奴的第三次大战役。以十四万匹战马及五十万步卒作为后勤补给兵团,授与卫青与霍去病各率领五万骑兵,兵分两路,跨漠长征出击匈奴。
这是历史上,卫青得最后一次战役,历时两年。漠北战役之后,刘彻就意识到了卫青对朝堂的影响已经太深重了,诺大一个朝堂,竟然没有一个人不敬佩卫青,从无弹劾构陷之事。刘彻开始忌惮卫青,亦对卫氏一族起了防范之心。卫青是一个极富人格魅力的将帅,尽管能力出众,但却着实不像李广、霍去病那般个性乖张。卫青随和、谦逊、宽宏、友善......虽然位高权重、才干绝人,但卫青依然对同僚礼貌待之,与将士们同甘共苦。
自漠北战役之后,刘彻便开始对卫青以及卫子夫疏远了起来。伴随着太子刘据逐渐成长起来,越发的宽厚仁德,颇得民心,刘彻的这种忌惮,就更加深刻了起来。他的年龄已经越来越大了,过去在马上驰骋数日都不觉疲倦,可是现在几个时辰,就觉得气喘吁吁,力不从心。
刘彻越发清晰的认识到,他已经老了,年近五十。过去的风光岁月如同指缝间的细沙,不管他怎么握,都握不住。在这样的心态下,刘彻开始向往长生,如同秦始皇一般,迷恋上了炼丹求仙,任用江冲、苏文等一众谄媚奸臣,好大喜功的特性更变本加厉。
刘彻耽于美色,后宫中出现了许多美丽的新人。窦美人老去了,李美人老去了,卫子夫也老去了,唯独陈娇,五十多岁的女人,仍旧看起来像是四十出头,甚至更年轻。陈娇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究竟发生了什么,她的重生本就是奇迹,她也无法解释。这些年,她从不曾特别的老去,时光格外的青睐于她,让她成为了后宫最特别的一道风景线。
刘彻已经魔障了,他总觉得在陈娇的身上,他看到了长生不老的可能。每每得了丹药,便要和陈娇一起分享。陈娇自然也乐得哄着刘彻,两人分食。每每食用丹药之后,刘彻都会因为药力的关系变得好.欲、纵.欲,跟陈娇翻云覆雨,沉迷房.事,好像这样就真的能长生不老似的。
陈娇怂恿刘彻求长生,甚至还亲自招揽民间的道士,收集各类炼丹的秘方,交予刘彻。说她就是吃了这些道士的丹药,才青春长驻的,刘彻相信了陈娇所言,更加沉迷炼丹。正所谓是药三分毒,陈娇知道那些所谓的长生丹,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吃了之后虽然会使人变得精神百倍,但实际上,对身体有害无益。
陈娇将慢性的毒物添加在丹药里,陪着刘彻一起吃。刘彻自然不会起疑,故而身体越发的颓败了。直到元封五年,刘彻终于不行了,过多的丹药消耗了他原本能够活到八十多岁的生命,他生了一场大病。
某天清晨起床,忽然吐了一口血,紧接着就昏迷不醒。太医们围聚在龙床前,几番诊治,只得出了一个结论:恐怕皇上不久于人世矣。而同时,陈娇也同样因为长期陪伴刘彻服食丹药,重病吐血。
江充与太子及卫氏一族素来不和,刘彻性喜杀戮,江充等人迎合刘彻的喜好,亦主张严刑峻法。而太子为人宽厚,最是看不得酷吏残暴之事,因此江充等人在苛刻执法时,为讨好刘彻曾经得罪过太子。此番眼见着刘彻就要不好了,心说一旦让太子上位,他们这些人还能落到什么好?
江充等人决定阴谋构陷太子,哪怕最后拼个鱼死网破,也要阻止太子上位。
趁着刘彻清醒的时候,江充说看到太子巫蛊诅咒皇上,皇上此番生病,说不定就是太子诅咒的结果。刘彻混混噩噩,竟是相信了。命江充捉拿了太子拥戴者一众,包括丞相公孙贺之子公孙敬声、贺父子、诸邑公主、阳石公主等。
刘彻焦心复原,以为铲除了巫蛊,自己就能康复,又命江充为使者治巫蛊,致使长安城的数万人死于非命,血流成河。随后,江充来到卫子夫的寝宫搜索,查找巫蛊娃娃未果。接着又去了太子宫查找,竟掘出了桐木做的人偶......
历史进程提前了,陈娇病重间听说这些事情,知晓苏文江充等人果然利用了这次的机会,像历史上那般,对太子以及卫氏一家发难。遂撑着病体,叫来了卫子夫。
“皇后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卫子夫看着陈娇面色潮红,仿佛回光返照的样子,心下一阵惊恐。如今皇上病重,皇后娘娘也出事,恐怕朝堂会有大变了。
“卫子夫,这是东宫凤印。”陈娇将许久未见天日的凤印取出,交到了卫子夫的手上。当初刘彻用这东西讨好她,大约是没有想到,她还留了最后一手。当初外祖母对襄枝侯,大司马季氏一族有恩,陈娇上辈子害得这一家死的死,散得散,这辈子她格外小心谨慎,故而这也成为了她在朝堂最后的一脉力量。
“东宫凤印,唯有皇后有资格拿,臣妾实在不敢。”卫子夫犹豫着,不敢接那凤印。
“我身体不好了,皇上,怕是也难以长久......只是他心中对太子以及卫青已经起了龌龊,卫青的兵权也被他夺了.......他现在听信奸臣所言,迷了心智,恐怕最后会对尔等不利。太子此番被冤枉,皇上接下来,就会对你、对卫青和太子出手。时间不等人,你拿着我的凤印,交给卫青,命卫青去找襄枝侯季司马,只说,报恩的时候来了,他自然会救你们出长安脱险。”陈娇只说了这一席话,就已经气喘吁吁了。
“好,好,皇后娘娘......我,我这就去叫卫青。”卫子夫见陈娇是真的不好了,遂急急忙忙的跑出椒房殿,传信到卫青的府邸,命他即刻进宫来。
卫青收到消息,匆匆骑上马,就赶奔未央宫。这年,卫青四十七岁,正是历史上他殒命的那一年......
椒房殿里的宫婢都已经被陈娇遣出了,整个大殿空荡荡的,说话都有回音,显得格外萧条。太医们都聚集在刘彻的寝宫里,陈娇也没有宣,因为没有必要了。
陈娇起身来在梳妆台前,开始梳头化妆,换上了一身大红色艳丽的裙子。其实她一向是喜欢艳色的,张扬、霸道......只是因为刘彻,她已经隐藏了太久了。
“皇后娘娘!”卫青退开那扇大门,逆光站在门口,胸口不住的起伏喘着粗气。
“你来了。”陈娇并未回头,只是微笑着,专心的打扮,轻轻的抿着胭脂。忽然一阵难受,赶忙用帕子捂着口,竟是吐出一口血来。于是那唇上艳丽的红,也分不清究竟是胭脂,还是鲜血了。
卫青几步上前来,从身后一把抱住了陈娇。
“你病了......我去召太医!”卫青看到陈娇如今这个样子,就像一把刀子在心头割着,疼痛难忍,说着就要去找人。
“来不及了。”陈娇笑着摇摇头,拉住了卫青。自己下的药,自己清楚。她是抱定了注意,要跟刘彻一起下地狱的,自然不会手下留情。刘彻发病了,注定会死。而她,也没有逃生的可能。
“卫青,过来坐。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谁都不知道的秘密。”陈娇已经虚弱得站也站不稳,只得靠在卫青的怀里。卫青将陈娇打横抱起,两人坐在椒房殿的地上。陈娇拉住卫青的手,仿佛在说一件极其有趣的事情。
“皇上的丹药,是我帮忙炼的,我加了好多的朱砂进去。你知道吗?那东西是有毒的。我跟他一起吃丹药,他自然不会怀疑我。他求长生,见我容颜不老,就以为丹药真的有用。可是却不知道,这长生之路,恰恰就是断了他的生路。本来他可以活到七老八十的,哈哈!”陈娇咯咯的笑着,那笑声,本应令人毛骨悚然,可卫青却并不觉得可怕,只觉得悲伤。
“卫青,我恨刘彻,也恨他的母亲和姐姐,恨到了骨子里。当初王太后和平阳公主,她们本来是可以逃脱的,但是我却命人给淮南王透了消息,说是皇后、太后等人,会从上林苑闱场逃脱,让淮南王早做准备。你看过我那个山洞吧,其实我早早就备好了,我就是要构陷太后和平阳,哪怕我最后也会被抓都无所谓!我不在乎!我要让她们落到淮南王的手里,让她们不得好死,让刘彻一辈子都要背负害死母亲和姐姐的罪!结果,她们被烹死了,我不知道有多开心!”陈娇不停的笑着。
“现在,就差刘彻了,我的仇人们,就差这一个了......我要拉着他,一起下地狱,去找我的孩儿,我们一家......团聚......多好,多好啊......”陈娇说着,又吐出了一口鲜血,眼前阵阵发黑。她好像又回到了当初刘彻逼她打掉孩儿的那一刻,也是在这个椒房殿里,在这个位置,鲜血潺潺,巴掌大的胎儿从她的身体里脱离出来。
“卫青,你走吧,离开这里。这是个可怕的地方,我是个可怕的女人,你不该来的......更不该,喜欢上我......”陈娇闭上了眼睛,她还有最后一场戏要演,她要去找刘彻,走完最后一程。
“我不知道什么该不该。”卫青手掌轻轻的贴在陈娇的脸颊上,他低头亲吻她的额头,这是他一生最疯狂无礼的举动,但他无法控制。
“阿娇,我一直都想这么叫你。我爱你,一辈子都不会后悔。”
陈娇的眼泪顺着眼角滴落在卫青的手心上,够了,足够了。重来这么一回,保护了她的亲人、朋友,杀了仇敌报仇雪恨,还有一个对她情深无悔的男人,她已经成功了。
“卫青,我已经将东宫凤印给了你姐姐,你二人即刻带着太子出宫避难,寻找襄枝侯,他自会协助你们。出长安后,直到听说皇上驾崩,才能回来,知道吗?”陈娇抬起手,碰了碰卫青英俊的面容。多好的男人啊,如果从一开始遇见的就是他,他们一定会很幸福吧?
“那你呢?”卫青已经开始认识到了,这也许是他们之间的永别了。
“自来处来,到去处去。”陈娇叹息一声。她站起身来,即将前往自己最后的战场。
她已经准备好了。
刘彻,你准备好了吗?
刘彻撑着病体,不住的吐血,一边听着江充的回报,说是从太子宫中搜出了巫蛊娃娃!
“逆子!”刘彻忍不住一拍床榻,整个人差点从床上跌下来,杨得意连忙上前扶住。自从郭舍人死后,杨得意便成为了刘彻身边的第一近侍。
“江充,你去,即刻调遣御林军,缉拿太子,朕的江山,绝对不能由这逆子继承!”刘彻颤抖着手,指着江充。
“臣遵旨。”江充闻言大喜,连忙跪地领旨,退出了未央宫。
来在门口,却见皇后一身红衣,正施施然前来,正巧与他擦肩。江充忍不住侧目,早就听说皇后娘娘驻颜有术,已经五十多岁的女人了,却如同年轻少妇一般。近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难怪皇上这么笃定的坚信皇后娘娘进献的丹药能够令人长生不老了。
“江大人这是要去哪儿?”陈娇侧目,含笑看向了江充。
“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得了皇上的命令,这就要去缉拿巫蛊诅咒皇上的凶手。”江充知道刘彻无比宠幸皇后,于是对陈娇很是毕恭毕敬。
“哦?凶手是谁?”陈娇又问。
江充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
“唉,没想到啊,竟然是太子殿下。”江充无不遗憾的回答。
陈娇点了点头,随即忽然对江充勾了勾手指头。
“江大人,你过来。本宫有些悄悄话,要与你言说。”陈娇的眼角勾动着魅惑,令江充不由得一阵心驰。心说,这皇后娘娘到底是要做什么呢?难不成?是要勾引他?
江充忐忑的跟随陈娇来在花园里无人的角落,陈娇拉着江充衣襟,凑过去。
“江大人,我要你说的就是......”陈娇呵气如兰,令江充是一阵激动。
“你该死了。”陈娇眸中凶光毕露,将藏在袖中的匕首猛然挥出,刺入江充的心脏。
江充难以置信的捂着胸口,鲜血喷涌而出。后退几步,指着陈娇,僵硬的倒在了地上。
陈娇笑了两声,掏出一条帕子来,将匕首上的血擦干净。随后施施然的踱步,走进了刘彻的寝宫。因着陈娇身份特殊,一路上没有人敢阻拦,也没有人通报。毕竟此前刘彻是曾经说过的,皇后前来,不需通报。
“杨得意,你们下去吧。”陈娇一进门,就对宫人吩咐道。
“皇上这里,有我照顾着就好。”
“是,皇后娘娘。”杨得意与陈娇交换了一个眼色,就退下了。
陈娇看着杨得意的背影,勾出一抹笑容。既然上辈子就知道,这个太监最后会成为刘彻晚年最信任的近侍,她又怎么可能不早早的、在他尚且没有得势之前,施恩收拢呢......
“阿娇,你来了......”刘彻对陈娇伸出手来,半趟在床上,昏黄老迈的眼倒映着陈娇依旧年轻的面容。陈娇亦深深的回望着他,尽管他的样子已经不再英俊潇洒。
这个男人,她爱了一辈子,恨了一辈子。爱也好,恨也罢,终究是在她的心里生了根,除了他,再没有旁的人......
“是啊,我来了。”陈娇走向刘彻,对他展露出了一生最美的笑容......
彘儿,我和宝宝,来接你了。孩子已经有母亲了,总要有父亲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