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亦清已经关注那个女子很久了, 听说她是姑苏林列侯的后人,父亲乃当朝一品名臣林如海。前段日子列侯老夫人过身, 才与父亲一道回乡守孝的。关注她,不是因为别的, 而是日前偶然看见林大人带着儿子女儿出游,来在周庄,一家人坐在小船上烹茶垂钓、作画吟诗。陆亦清偶见那女子的墨宝,对她的身份产生了疑虑。
陆亦清是姑苏当地的世家之后,祖上承袭的是保龄侯爵位,到他这里已经是第三代了。陆亦清性喜读书,不单单四书五经, 他是什么都爱看的, 只要写得有内涵就好。日前京城里流行看自在散人写的诗词、小说,流传到了姑苏,他也得了一本观瞧。这一下,就喜欢上了自在散人, 那些看似荒唐的故事, 其中蕴藏了对家国天下的看法,那些文采风流的诗句,仿佛也正道出了他心中所想。
陆亦清敬佩自在散人,视其为偶像,遂托人在京城大肆寻找自在散人的墨宝,还就真的让他在薛家的商铺里买到了一张自在散人画的《睡莲图》,上头还提了一首咏莲诗。陆亦清对那画是爱不释手, 经常的拿出来观赏,对于自在散人的笔触也渐渐熟悉了起来。那日在周庄,他站在双桥上,打眼这么一瞅,就看到船上的姑娘正在画《渔乐图》,那笔触真是无比的熟悉,正是自在散人的特点啊。
于是陆亦清实在忍不住内心的疑惑和期盼,就想跟那小姐问一声:姑娘可是自在散人?但是,陆亦清是个不怎么会跟女子打交道的人。他就喜欢文学艺术,一心都扑在这上头了,日日苦心钻研,于女色上从来不曾动过念头。家里人也曾经给他说亲,或者是为他选了通房丫鬟,但是陆亦清都推拒了。此前从来没跟外家的姑娘接触过,陆亦清是抓耳挠腮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倒是黛玉似有所察觉,这两天出门,总看到有个笨家伙跟在她身后。一瞧见人,脸就涨得通红,欲言又止,也不知道到底是要干什么?
这日里,黛玉一如往常,每天清晨带着弟弟到林府外头的竹林里采集露水给爹爹煮茶。就见到七岁大的林青山拿手一指不远处,言道。
“姐姐,你瞧,那人又来跟着我们了。”
果然,竹林后头站着一位呢,倒是眉清目秀,英俊潇洒。可黛玉不开心啊,你再英俊潇洒,也不能天天跟人家姑娘身后转悠啊,莫不是登图浪子?
“弟弟,你且附耳过来。”黛玉古灵精怪的笑了笑,随即在林青山耳边叙说了一番。
林青山听得很有兴致,笑眯眯的点点头。掉过头跑回了林府里,黛玉不紧不慢的采集露水,装满了一个竹筒之后,便要回府。
陆亦清是好容易提起了勇气,今天一定要问出那句话,见黛玉要走,遂赶忙追上去。就在林府的大门口,陆亦清拦住了黛玉,还没等开口,黛玉就飞快的躲开了,紧接着府门打开,里头的林青山迎面一桶水的浇了过来,把陆亦清浇了个措手不及。
黛玉见那人被淋得像个落汤鸡,是掩口而笑。弟弟,干得好!林青山知道自家姐姐是女子,不便跟那男子说话,于是就站在黛玉面前,板着小脸问对方。
“你到底是何人啊?干什么日日跟着我姐姐?”林青山这么一质问,陆亦清煞时间羞愧万分,果然是给人家小姐添麻烦了。
“在下不是什么坏人,我乃姑苏保龄侯世子陆亦清,之所以跟着小姐,是想问小姐一句话......”陆亦清狼狈的说道,清澄干净的双眸看着黛玉。
“敢问小姐可是自在散人?”陆亦清不带任何亵渎色彩的口吻,以及那平等以待的态度,都说明了陆亦清并未曾有攀花之意。正所谓千金易得,知音难寻,虽然陆亦清从不曾见过自在散人,但是看散人写的诗词著作,就已经在内心里将散人当作自己的知音了,不管对方是男是女,是老者还是年轻,都不会有什么变化。
“我就是了。”黛玉见那男子确实没有猥.琐的念头,于是回答道。
陆亦清的脸上出现了一抹惊喜的笑容,配上他现在这浑身湿透透的造型,显得格外喜感。黛玉和林青山都觉得好笑。
“在下对自在散人神往已久,请散人饶恕在下冒失之过。”陆亦清拱手作揖。
“陆世子,你若想问话,实在不必如此偷偷摸摸,我父就在府中,登门拜访便是。”黛玉说完这句话,便带着林青山回家了。
却说陆亦清,虽然被浇得透凉,但是心里头却高兴。这么说,散人是愿意与他结交了,他可以登门拜访了。什么都不能阻挡陆亦清的好心情,他兴高采烈的回到侯府,被父母见到了这幅模样,还吓了一跳呢,心说怎么折腾成这样了呢?
就这样,黛玉认识了陆亦清。后来陆亦清登门拜访吕成,得见黛玉。黛玉与之论道,越发的觉得此人是她的知音啊。两人对文学艺术的追求,对天下事的看法,几乎都是不谋而合。年轻的男女,又是心灵契合,时时相处,陆亦清很快就发现,他爱上了林黛玉,到了非卿不娶的地步。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一个女子,能让他动心,那么此女必定是林黛玉无疑。
但因着黛玉正在守孝,陆亦清不忘谨守礼节,从不曾对他人言及自己的心思,甚至于黛玉都不知道,只当是自己认识了一个道友。可是吕成老油条,看出了陆亦清对黛玉的心思,几番考察之下,也觉得这个人,似乎是黛玉的良配。
等到吕成等人的孝期满,也收到了皇上的任令,命吕成即刻回京。陆亦清也对父母禀明了心意,决定向吕成提亲。保龄侯和夫人见自己儿子总算对女人感兴趣了,烧香宰猪酬神尚且来不及,怎么可能反对呢。赶紧的就亲自登门拜访,向吕成提亲了。只是吕成是不舍得让黛玉离开自己身边的,于是对陆亦清说,婚事他可以答应,但如果想娶他的女儿,就得去京城闯荡一番。陆亦清知道林大人这是松口了,只要他努力考取一个功名,进京谋职,就可以和黛玉比翼双飞了。哪里不答应呢,是立刻颠颠的跑回家去准备赶考了。以往保龄侯怎么说教,这人都是只读书,不考功名。这下为了媳妇,是什么都愿意了。
黛玉知晓了陆亦清对她的心思,毕竟是女儿家,再胆大,也害羞了起来。心说陆亦清这人怎么这样的,说都不说一声就来提亲了,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女儿,你对那陆家小子,可有什么想法没有?”吕成试探性的问道,最重要还是女儿喜欢。
“父亲,那人是不错的。”黛玉红着脸说道,又想起了与陆亦清两人论学论道的酣畅淋漓,若是一生能得知己相伴,也是难得啊。
“这就好,那小子文才出众,对朝事亦有真知灼见,又酷爱读书作学问,是一块璞玉。过往,只是没有将心思放在赶考上罢了。他出身也好,是保龄侯世子,未来承袭爵位,也算是配得上我女儿了。”吕成欣慰的点点头,最重要的是,那陆亦清是真心爱黛玉的,抛除一切容貌身家等外物的。他敬重黛玉的作为,怜惜黛玉的才情,支持黛玉的理想,即便黛玉貌若无盐、家徒四壁,陆亦清也会喜欢上。这一颗真心,比什么都强啊。
黛玉的婚事差不多是定下来了,回乡一趟,虽然失去了母亲,但吕成亦收获许多,也许是老太太在天有灵保佑吧。过继的儿子是个纯良的,女儿也遇到了命中的归宿。
话分两头,黛玉在姑苏相遇了自己的真命天子。在京城的宝钗,也同样为自己的婚事发愁。哥哥已经娶亲了,嫂子贤惠听话,又娇弱貌美,还出身书香门第。薛蟠是收心不少,已经很少再出去鬼混了,反而更加用心的做生意,说什么:已经当人家夫君了,也快要当爹了,总要有点正事。
大家都好好的了,那她呢?宝钗是比黛玉还大两岁的,实在耗费不起。思来想去,宝钗决定为自己招亲!她生意都敢做了,还有什么不敢的!不就是公开招亲吗?有什么可害羞的。宝钗决定要召一个入赘的夫君,因为她这一生,是注定要为薛家的事业是奋斗了。不可能再去人家的后院里憋屈着,无所作为。
说做就做,宝钗下了决心的第二天,就亲笔写了招赘书。于是薛家大小姐要招赘的消息在京城传开了,此事最震惊的莫过于贾府中人了,毕竟他们是一直将宝钗和黛玉当作了准儿媳妇的。现在黛玉祖母出事,回乡守孝不提。但这宝钗是怎么回事儿,怎么招起了赘来了?
王夫人请了薛姨妈过府一聚,薛姨妈在临贾府,与过去这么一对比,很容易就发现了贾府好像有败落的迹象,内宅乱七八糟不说,就连日常用度也有所节俭,仿佛自打元春省亲之后,就一日不如一日了。
“宝钗到底是个什么想法?不是说好了,要嫁给宝玉的吗?”王夫人拍着桌子,她现在可是全指望薛家了。宝钗是个有手段的,生意做得风声水起,整个京城都不敢小瞧。现在贾府已经亏空见底儿了,正需要这个儿媳妇带着薛家的财产陪嫁进门呢。
“姐姐,这个......你也知道,我那女儿主意正,我这在家是作不了主的。过往也曾跟她提过,嫁给宝玉,但是她不乐意。”薛姨妈现在已经完全没有攀附贾家的念头了。一方面是因为她自己现在日子过得不错,另一方面也是觉得贾家有点颓势。
现在啊,她的儿子越来越有正事,儿媳成了书香贵女,还孝顺听话。女儿照旧巾帼不让须眉,算盘一打整个薛家尽在掌握。她还是安心当老太太吧,每天跟英莲摸摸牌,听听戏,等着抱孙子,不是挺好的么。宁国府和荣国府糟心事儿不断,不是今儿这个死了,就是明儿那个死了,她在外头都听说了,怪吓人的,她实在不想掺合了。
“妹妹,你不能说话不算话啊,咱们当初已经决定了,你现在说要反悔!”王夫人就像抓紧了救命稻草一样,抓紧薛姨妈的胳膊。
“姐姐,话不是这样说的,咱们两个当初是口头一合计,外头人谁知道啊?没有下聘,没有三书六礼,这宝玉跟宝钗,就是没关系的人。各自嫁娶,互不相干。”薛姨妈也来脾气了,姐姐怎么倒还埋怨上她了?当初姐姐说有困难,她还又偷偷渡了许多银两呢,她可是冒着被宝钗发现的危险这么做的,已经仁至义尽了。
薛姨妈总算是牛了一回,以往都是王夫人牵着她的鼻子走,说教责备,都是她受着。今儿她也翻一把身,别总让人当了她是好欺负。薛姨妈冷哼一声,起身告辞道。
“姐姐若是没什么旁的事情,我就走了。宝钗和宝玉,以后都别提了。我跟你说三个字儿:不可能。”薛姨妈抬头挺胸,扭着步子离开了。
这态度,是把王夫人气得胸口直疼,还不能说什么。因为的确,薛姨妈说得是对的,宝钗和宝玉的事儿,从来也没谁拿到明面上说,因为当初贾家不是还斟酌着黛玉呢么。自视甚高,以为天下女儿都是为宝玉准备的,宝黛两头一个有钱,一个有权,都决择不了,两头都抓紧不放,最后,也只能是两头都没有结果,鱼和熊掌全飞走了。
贾府中秋宴那天,正是宝钗开锣召婿的时侯,薛宝钗往绣楼上这么一站,气质非凡,底下人是登时沸腾了起来,这么个绝色天仙,又有万贯家财,就算是进宫当娘娘,或者是入王府当妃子都是应当的,如今却要招赘,这真是白瞎了。
可白瞎不白瞎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薛宝钗招赘,除了父母双亡、身家清白、身体健康无残疾这些招赘的必要条件以外,附加的第一条,就是要求对方是读书人,才学必然要与她旗鼓相当,如此就刷掉了一批目不识丁的。第二条,就是要求对方会算账会做生意能言善道,术算的速度要跟她一样快,于是又走了一些徒有清高的落第举子。第三条,是最奇怪的一条,薛宝钗要求能为自己妻子洗脚的,留下。
自古以来,只有这当妻子的给丈夫洗脚,从来没听说过当丈夫的给妻子洗脚,这面子还要不要了?于是基本人都走差不多了,人家那些会读书会做生意的,多少也是自己就小有所成,怎么可能弯下高贵的脊梁骨,给女人洗脚呢。
最后留下的只有一名,可是那男子看起来挺古怪,因为他腰间配着一把剑,看起来像是个江湖人......
“薛小姐,你看我行吗?”那男子站在薛宝钗面前。大约二十五六上下,端得是一幅好样貌,浓眉大眼,高大威武。
“这位......壮士,像你这般的人,为什么前来招赘呢?”薛宝钗不禁由此一问,她甚至已经做好了找不到心怡男子的准备,可谁成想居然真的有人通过了她的要求。
“你大约是不记得我了。”男子低头自嘲般地笑了一声。
“五年前,你从金陵上京,途中救过一个人,你是否记得?”
薛宝钗这么一想,才恍惚的记起,当时确实有一个人,横在官道中间,浑身是血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薛蟠那时侯打死了人,在薛宝钗心里留下了疙瘩,于是她便作主救了那伤者,心说怎么都是条命,就当帮哥哥积德赎罪也好。
薛宝钗命家丁将那人抬上车,到了下一个小镇,送到了镇上的医馆里,留下了一些银子,就走了。不过一个小插曲罢了,薛宝钗是连那个人的样子都没看的。
“我就是那个人。”男人露出一抹颇阳光的笑容。
薛宝钗眨眨眼睛,这么说,此人是来报恩的了?
“你就算感念我救了你,你也不必娶我啊。”薛宝钗毫不怯场的坐在一旁,淡定的喝茶。
“你看到了,我性子骄傲,又是个做生意的女人,薛家的顶梁柱。抛头露面不说,就连普通妻子能为丈夫做的,我都做不到。你确定你要娶我吗?”薛宝钗将这些话讲清楚。
那男子不正面回答,却是将自己的身份文碟交道了薛宝钗手中,而后开始说道:
“我叫乔柏,是巴蜀人,读过书,出身殷实之家,我们那里闹山匪,我十三岁那年准备考秀才,结果家里就出事了,被匪徒洗劫一空,亲人都死了。我左心房被一刀贯穿,但无奈我的心脏是长在右边的,所以活了下来。我被师傅救走,他是在山东开镖局的,那年正好是走镖经过我家。后来我就跟着他学武功,师傅不识字,所以托我管理镖局的账目,于是学会了术算。会读书、会算账,我完全符合你提出的条件。五年前我接了一趟镖,要去金陵,途中就遇到了劫镖的匪徒,身受重伤。若不是你救我,恐怕我就死了。”
“咳。”薛宝钗轻咳一声,听到他这坎坷的经历,暗道这人够倒霉的了。
“你还是没有回答我,为何决定要娶我?如果是为了报恩,你可以来我家当保镖的。”
“走镖,虽然危险,但其实很挣钱。走一趟贵重的,就有几百两的银子,我这些年攒了不少老婆本。这是我的全部家当,给你。”乔柏取出了一叠的银票,全部塞到了薛宝钗手里,把薛宝钗都给搅晕头了,这是什么意思嘛?
“你?”薛宝钗看看银票,再看看乔柏,不知说什么好。
“娶你,不为报恩,不为钱财。若是旁的女子救了我,我会报恩,但不会娶。这回,我前来京城找恩公,打听了你的事迹,也在薛府前偷偷见过你一面。你是个坚强的女人,跟我想像中的那种......千金小姐很不同。我喜欢你。”换句话说,乔柏对薛宝钗一见钟情了。
“我本来是没想高攀的,谁知道你竟然招赘了。”乔柏说到这里,是露出了一抹笑容,仿佛说着:天意如此啊,你就该是我的。
因着林如海没死,提前带黛玉上京,于是王夫人也提前给薛家去了信。薛宝钗是比原著里提前了一年上京,在路途上预见了意外的人。所谓姻缘天定,莫过于此了。
薛宝钗微微抿着唇,脸有些红。站起身来,扭头进入内堂,掀开帘子,手顿了一下,默默说了一句:
“你通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