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 这间接待室再次恢复了平静, 除了琴汐冠和鱼悦,人们都退了出去。鱼悦和琴汐冠的位置很奇怪,鱼悦依旧是那样懒洋洋地坐在沙发上, 而琴汐冠却背对着他站在窗户下面,双手背负, 一副深沉的样子。
这个男人一直在思考着,怎么把接下来的话好好组织清楚传递给面前这个年轻人。
“现在, 只有我们两个人了。”鱼悦提醒他。
琴汐冠点点头, 语气严肃:“你认为,我们人类是怎么样的存在?”
鱼悦想了下,把脑袋仰靠到沙发后背上:“这也是我一直想知道的事情, 谁创造了我们?谁给我们学习能力?我们到底来做什么?”
琴汐冠转身, 慢慢走到沙发面前,缓缓地坐下:“我们的诞生, 也许是个恶作剧, 他(她)创造了我们,却给予了我们必须活下去的种种附加的、无理的条件。”
鱼悦有些不耐烦:“请你要把你想说的话,很直接清楚地告诉我。”
琴汐冠的脸突然失去了他刚才依凭的某种东西,它开始变得暗淡无光……
“你,和随知意都是不该出生的人, 都不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你们不应该拥有生命,你们的存在是违反常规的, 是不自然的。”琴汐冠突然冒出一番这样的话来,在沉默了半晌之后。
鱼悦眉头皱了一下:“我在这里,在呼吸着,我的心脏和其他人类一样很自然地跳动着,我是自然存在的。”
琴汐冠低垂着头,肩头奇怪地耸动着。然后他突然仰天哈哈大笑:“啊!是啊!你们就这样以人类的形态活下来了,还得到了承认,真是一场好笑的滑稽戏!实在是太滑稽了,哈哈!”
屋子外的人们听到这样张扬的笑声,互相惊讶地对视了一眼。
“我很累,长途跋涉,我需要回家见我的家人,再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上一觉。”鱼悦缓缓站起来,他不能理解眼前这个人莫名其妙的疯狂举动,也没必要理解。
“等下,等下,叫我最后想一下,想一下……”琴汐冠叫住了鱼悦,他站在那里,向前迈了一步,伸出手,一副急切又迟疑的样子。
鱼悦看了他一眼,缓缓坐下,他觉得面前这人很矛盾,非常地矛盾。
“你认识四季吧。”又是沉默半饷,琴汐冠突然问。
“是的。但是不是很熟悉。”鱼悦回答。
“她的祖先,是位伟大的基因工程学家,历史上最伟大的科学家。”琴汐冠说。
“我念得书少,不懂得什么是基因工程。”鱼悦看了一眼琴汐冠,不明白他为什么提到这些。
“基因学家就像饭店后厨内的配菜工,他们站在操作台前,按照菜单或者自己的想法,把人类的基因或者植物的其他的什么基因,自由组织配成一盘又一盘的菜。”这是琴汐冠对基因工程的形容。
“然后?”鱼悦对这个解释很好奇。
“然后,大约一千年前,人类的第一次基因拼接在盛兢试验成功,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盛兢?”
“对,消失的第九个国家,那个,罪恶的地方。”琴汐冠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最后五个字,像是诅咒。
“啊,然后呢?”
“然后?一种消灭人体不完美基因、促进人类更加完美进化的基因药物诞生于世,接着全世界开始广泛使用这种药物。它被投掷于江河湖海,加到各种食物、各种动植物的基因中,在后来的五十年里,绝症、遗传病都慢慢消失成为历史,那五十年,一代又一代的新人类出现,这些新人类脑组织发育完美,敏捷、聪慧,那场基因改革据说缩短了人类进化生长期一千年还要多。”说这些的时候,琴汐冠的脸上带着笑容,一种讥讽的笑容。
“再然后。”鱼悦的神情不再轻松,琴汐冠的笑容让他轻松不起来。
“再然后,在人们欢欣庆幸地享用着第四代基因药物的时候,暴虐症出现了。我们没有合理地进化,所以上天给了我们合理的惩罚——支配、平衡人类情绪的微量元素再也无法从食物中摄入。就这样,星球最黑暗的年代到来,七亿多人口在不到八年的时间死去,盛兢轰然倒塌。正因为如此,我们乐医的地位才如此超然,得到神一般的推崇,从侧面说,我们的确挽救了人类。”说到这里,琴汐冠语气是骄傲的。
“恩,这样啊?你就是叫我来追忆历史的吗?”有些东西,鱼悦早就知道,有些的确是第一次听,但这些不会是他要说的重点。
骄傲的表情一下子消失,琴汐冠苦笑了两声:“并非如此,那段历史和你有着直接的关系,你的生命基因,是无数遗传学家毕生的心血。最早的一排基因组合来自大智慧琴闻人先生,而你的哥哥,随知意,现在的方真,他的血液里流着大逍遥琴闻音的基因。还有一个人,钬家丢失的那个孩子钬溪节,他身上流着琴圣的血。最初……的确是这样的。”说到这里,琴汐冠苦笑的表情更带上了苦涩。他刻意地,或者是迟疑地顿了一下,慢慢地继续说。
“因为那组罪恶的基因,后来不知道又被排列了多少次,又加入了多少奇怪的东西,最最搞笑的是,那组最原始的基因,也是实验兽的初成体样本提供体,呵……所以……”琴汐冠干涩地笑了两下,没再说下去。
所以什么?鱼悦的脑中一片空白,他努力地张张嘴,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不是说……为了保证家族荣誉、优化血脉,四大家族的大房孩子,血统大部分都掺杂了其他基因吗?我不懂你的意思,什么是最初?什么是我有别人的血脉基因?我不相信,你在开什么玩笑!我的基因到底出了什么问题?”鱼悦突然猛地站起来,一把抓住琴汐冠的衣领硬生生将他提高一寸。
他的眼睛在充血,他的大脑已经一片模糊。谁来告诉他,这奇怪的感觉是什么?一种被人玩弄命运的无力感,狠狠地扭抓着他的心。
“四大家族?他们算个屁!寄生虫,索取者,卑贱的人,他们怎么能跟你比呢!玩笑?啊,我倒宁愿是个玩笑!”琴汐冠裂开嘴露出一口白牙,阴测测地笑着,完全不顾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
“六十年前,乐灵岛整个的实验室被破坏,我们供奉在灵台上的几组基因全部被偷取,其中最珍贵的一组基因,是“神子”。说起来,那几组基因,许多都是历史上著名的乐医的基因样本,如今都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样子,哈哈!多可笑,我有时候都在想啊,如果有一天走到大街上,有只猪对我说,‘hi,我是你的祖先,孩子,来叫爷爷’,我都不会觉得意外。”琴汐冠还是笑着,只是这次僵硬的笑脸和着铁青的脸色,看上去无比凄惨。
鱼悦无力地松开手,他倒退回沙发后一屁股坐在那里:“告诉我,告诉我……全部。”
琴汐冠扯扯皱巴巴的衣服慢慢坐到沙发的另一边:“是的,全部,好吧,如你所愿…………”
“第一代乐医诞生后,曾出现过无数派系,但是,乐医的人数少之又少,为了怕乐医血脉断绝,所以当时的遗传学家才把一代又一代乐医的血液基因样本保存了下来。即使如此,乐医的精神力——说白了,也就是一种染色体异变,这种异变并非是每一个后代都能继承的,有时候它是隔代遗传,有时候是单双遗传,为了触发这种异变,使每一个乐医后代都能完美地继承乐医的基因,于是,就有了第一代乐医研究所。
“当然这是秘密形式的,当年为乐医研究所贡献出最完美基因的除了乐圣一家,还有海外遗族,以及那个年代最优秀的大流派乐医领袖们,这一组基因,我们称呼为“神子”,意思是,背负神圣使命的孩子。当初,也许贡献基因的那些人是包含这样美好愿望的,但是,随着社会发展,暴虐症被遏制,第二代痴缠被谱写出来,这个大千世界演变了无数的最新的科学技术。
“□□、脑移植、思维整体切换、激发生命潜能……那是一个追求科学技术的年代,为了弥补过失,人类从未如此疯狂过,要制造更加完美、更加完美的基因。于是,那组可怜的“神子”被不停地组合、不停地组合,一直到,一直到融心有风的第一次战争,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鱼悦没有发表他对那组基因以及那个疯狂年代的任何看法,此刻即使再说什么也是苍白的、无奈的。他的生命被那么多人触摸过、亵渎过,他的生命到底是什么?原来……就那么一直被轻贱着。
琴汐冠慢慢站立起来:“我的生命到底是什么?从我懂事后就不停地问这个问题。作为“神子”基因的保护者,你的诞生预示着我的失职,知道吗?我不止一次想扼杀你,还有你那个满身罪恶血统的哥哥……”
“管好你的臭嘴,我不想听你说半句诋毁他的话”鱼悦厉声说了一句。
琴汐冠没有理会鱼悦的威胁,他继续慢慢往下说: “三十年前,我得到情报,那组最珍贵的神子基因已经被找到。我很高兴,几乎狂喜,可是当我带着人赶到吴岚迎接它回乐灵岛的时候,作为监管者的两位家族的族长却监守自盗,私下偷换了那组基因。你知道每个人的dna都不相同,它是我们的密码,我根本没想到他们会胆大妄为到那种程度,当我们回去辨认之后,才发现上当了。父亲勃然大怒,命令我回去找回神子,可是当我回到吴岚之后,随知意已经出生,而你也已经成型,有了心跳,有了生命。”
琴汐冠似乎陷入了回忆中,他面带微笑,很柔和的微笑,絮絮叨叨地说着:“知道吗?我第一次站在密室看你母亲产检,我听着你健壮的心跳,我的心是多么的激动,啊,你是我的兄弟啊!知道吗?我曾经是那么孤独地成长在这个世界上,我终于有了个伴,我不再孤独了!于是鬼使神差的,因为你,我允许了另外两条贱命的成长。我等待着你的出生,我想着,等你出生后我就抱着你回乐灵岛给父亲看,他一定会喜欢你的,可是,没想到,在你出生的前一个月,父亲的移植体再次发生排斥,我不得不赶回乐灵岛。临走的时候,我委托了一位看护人在你身边保护你,那个人,你认识,就是你的四叔,随景致。可是,没想到,我这一走就陪着父亲闭关十多年……”
说到这里,琴汐冠转过头面对着鱼悦:“你知道为什么你拥有那么优良的血液竟然会是个五音不全的人吗?那是因为我从你还在胚胎的时候就封印了你,除了我,我不允许任何人利用你、亲近你,所以,我要你天生就是个废物,这样,当我再出现的时候,那么你只会亲近我,你会趴在我的怀里撒娇,对我道尽你的委屈……小吱吱,这是我那个时候经常幻想的场景……但是……”
琴汐冠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脸惊恐。他抓着面前的茶盘,想把水倒进茶杯里,几次用力,却无论如何,茶壶口对不准茶杯。
已经被震惊到麻木的鱼悦,伸手拿过他手里的茶壶,但是他的手却一把被琴汐冠抓住:“吱吱,对不起!我只是叫他们去封印随知意的,我不知道,竟然害了你,请你……”
鱼悦迅速抽回手,心里冒出毛森森的一股子凉意,那股子凉意就像大冬天掉进冰窟窿,冰下是万年寒水,他不停地下沉,但就是够不着底。他扭头看下大门,他想出去,他无法思考。
“吱吱,在密室,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就觉得特别有趣,为什么你会叫吱吱呢?可惜我无法出去问你,那个时候,乐灵岛分成三派,我不能告诉别人世界上有你的存在,即使是父亲,我都不愿意和他分享你,你……是唯一的,我才是你唯一的哥哥,而那个流着肮脏血液的随知意,他只配去死、去腐烂,他凭什么做你的哥哥,凭什么?”
“不要碰我,滚开。”鱼悦用力打开他的手,几乎把他推倒在地。
琴汐冠一脸悲哀地看着鱼悦,他的眼圈都红了:“吱吱?”
“不要叫我那个名字。”鱼悦不想听,他一直压抑自己,如果怒气能自由地发泄,他已经把这个星球用怒气爆炸了好几回了。
琴汐冠失望地坐回沙发,不发一言。
“那么,哥哥为什么出事?为什么哥哥会在有风?为什么……哥哥会变成那个样子?父亲,又是谁?”鱼悦强压着自己无奈的愤怒,抬起头看着琴汐冠问着。是啊,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一切都要搞清楚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