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心思
诸位嫔妃鱼贯而入, 抬头便见风倾玉含笑半倚着靠枕, 流光粉饰,一室绮丽。
但见她也没怎么妆扮,如今尚未显怀, 身上只穿着半新不旧的玉色衣裳,脸上脂粉未施, 漆黑的长发松松地挽了个髻儿,只别着一朵小小的玉雕梅花, 却越发显得她肤色晶莹, 柔美如玉,更兼一双碧水双眸,似寒星两点, 直直地透出一些了然来。
仿佛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她这一双眼眸。
与浓妆艳抹的诸位嫔妃一比, 风倾玉更有一种别样的清丽和淡雅。
单是这份风华气度,便叫来者不善心思各异的诸位嫔妃们皆是心中一凝, 气势一窒。
有几位嫔妃眼皮子一垂, 将眼里的一些神色悄悄地遮掩了过去。
风倾玉等她们一一行过礼后,便笑道:“莫不是今儿个你们约好了?一股脑儿都到本宫这坤宁宫来,一个都不少,倒也是齐全,素日里再没见过这样济济一堂的情景。既然来了, 咱们也就叙叙情,尝尝本宫这里做的桂花藕粉菱糕儿,也图个新鲜, 如何?”
说完,便对兰馨道:“吩咐小厨房一声儿,别漏了哪个娘娘的份例。”
兰馨忙笑道:“皇额娘放心。”说着向诸位嫔妃行了道万福的礼。
嫔位以下的贵人常在答应忙侧身连称不敢当,复又向兰馨行礼,嫔位以上的受了兰馨的礼,也都忙着还礼不迭,庆妃更是一个箭步抢上去,扶着兰馨道:“和懿公主快别多礼,我竟不敢当了。”说着,庆妃也还了一礼。
兰馨身子微微一侧,含笑道:“庆妃娘娘是长辈,哪里能当不得兰馨的礼?再说了,娘娘体恤兰馨乃是娘娘的好意,若兰馨受了,则是兰馨不知尊卑了。”
兰馨若不懂规矩,那么被人诟病的则是皇后。
这一点,兰馨心里明白。
近年来令妃不大受宠,乾隆深受其柔弱无依的打击,见之欲呕,故而庆妃起复,如今后宫中除了皇后,竟是她气焰最盛,从乾隆回宫后,她侍寝的次数是最多的,难怪动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同时举动也多了起来,话里话外也总含着另一层意思。
庆妃笑道:“到底是皇后娘娘养出来的公主,果然是极懂规矩,叫人赞叹不已。不过,说起这规矩,也有些奇怪,这深宫大院的,守卫何等森严,娘娘的坤宁宫更是固若金汤,宫里来往出入的都是知根知底的,可谁知还是出了夜探坤宁宫的事儿,怎么那刺客就不是朝别的地方呢?也不知道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没人教导他们规矩,偏在太岁头上动土!”
庆妃话里的意思很明白,直指位主中宫的皇后娘娘,也直指景阳宫的永琪。
但风倾玉岂会和她一般见识,眉峰一挑,眼波含笑,竟是不接口。
言语交锋的最高境界,便是无视。
庆妃果然有些讪讪的,双眸澄澈,似含一汪冷水,转而扫过愉妃和令妃,愉妃面色极为难看,令妃亦是揉着手帕子有些坐立不安,忙笑道:“庆妃妹妹说得也是,我们也不知道是谁这样胆大包天,瞧来宫里更该整顿一番,不能叫各处的守卫玩忽职守了。”永琪和福尔康那三个蠢货,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若非皇上有心隐瞒,现在自己必定已受到连累了。
庆妃似笑非笑地回了一句道:“我怎么听说,昨儿个夜里福家两位少爷不曾出宫呢?”
这一句着实厉害,令妃脸上登时掠过一丝阴鸷,但转瞬即逝,口内笑道:“庆妃妹妹可真是说笑了,就是给了他们十副熊心豹子胆,也不敢私自留在宫里。皇上不是说了么,昨儿个意欲对皇后娘娘行刺的,原是白莲教的余孽,皇上的话若是不能信,还能信谁的?我竟有些奇怪,庆妃妹妹也并不是管着人来人往等琐事的,如何就打探得这样仔细呢?”
庆妃抿嘴一笑,道:“我却并不曾打探什么,也不敢怀疑皇上的话,只不过从坤宁宫到景阳宫,一溜儿的血迹却是清清楚楚的,难免心中有些疑惑罢了。就算和令妃姐姐的两个侄子没有瓜葛,可那刺客到底也是冲着景阳宫去的,别惊吓着五阿哥,叫令妃姐姐担心。”
目光一转,又看向愉妃,轻笑道:“愉妃姐姐,我可听说五阿哥今儿个卧病在床,皇后娘娘这厢遇刺,五阿哥那边便不能起床,有令妃姐姐替愉妃姐姐操心,姐姐竟也清闲了些。”
愉妃生了永琪,谁都知道等于白生,因为永琪的亲近疏远,她亦和令妃不和久矣。
庆妃这话锋芒毕露,略嫌急躁了些,一下子就将愉妃和令妃的矛盾挑到了最高,但偏偏说的是实话,即便愉妃和令妃心中暗恨,也拿着她没办法,也无言以对。
愉妃淡淡地道:“我们都是姐妹,分什么彼此?令妃妹妹肯为我分忧,永琪多个人心疼他,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倒是庆妃妹妹到底年轻气盛,须知道刚强易折,总要向皇后娘娘学学,沾上一点子福德,一生就受用不尽了。”
众人的目光,顿时落在风倾玉身上。
他们心思各异,目光也迥然不同,有羡慕的,有嫉妒的,也有深恨的,极为复杂。
乾隆毕竟快上五十岁了,将来添血脉的机会也越来越少,作为嫔妃,此时若不能得一男半女,将来当真是无依无靠了。人家愉妃是不受宠,可人家有儿子啊,儿子就是依靠,哪怕和令妃亲,那也是愉妃名下的儿子。
风倾玉面色沉静,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瞅着众人笑道:“口渴了吧?先吃茶润喉,用一点子桂花藕粉菱糕儿,添了精神再说你们知道的故事,如何?”
众人一时静谧,容嬷嬷已经带着宫女送上茶点来,众人忙以茶点做掩护。
茶水碧清,糕点精美,小小的几块菱角状的糕点放在定窑白瓷小碟里,越发齐整好看。庆妃啧啧称叹,笑道:“到了皇后娘娘宫里,这糕儿也变得格外小巧了些,看得我竟舍不得吃下去了,难怪那江湖草莽叛贼余孽也冲着坤宁宫来。”
庆妃言辞清楚,容颜佳丽,字字句句扣着刺客不放,这等居心着实明显,既想再次说明皇后不得人心,连刺客都想刺杀她,又想挑起皇后和永琪的嫌隙,因为她们都明白,永琪夜探坤宁宫证据确凿,而乾隆的说法,只是欲盖弥彰罢了。
事不关己的嫔妃们听闻此言,面上均带着淡淡的笑意,颇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同时也暗暗佩服风倾玉的不动如山,眸光掠过,却见愉妃低眉顺眼地坐在一旁,身形虽未动,手掌心里却印上了几个指甲印,而令妃,则是云淡风轻。
风倾玉拈了一块藕粉糕入口,朝庆妃清然一笑,容色妩妍,气度娴雅,款款地道:“庆妃既然喜欢这点心,回头离开时,本宫叫人多送你一些便是,倒也不用再本宫跟前说舍不得吃,横竖不过就是果腹之物,也没什么稀罕的。”
转脸对兰馨笑道:“记得叫人给庆妃预备些。须知,这东西,往往也是因人而异。”
兰馨忍住笑,答应了一声,对庆妃道:“庆妃娘娘放心,这精美的点心,坤宁宫里多得是,便是娘娘拿着它当正餐吃,也尽够了。”
庆妃面色微微一滞,干笑了一声,朝其他人看去,只见她们都是隐隐有些幸灾乐祸。
坤宁宫随着陷入一片寂静中,众人悉悉索索静静地吃茶用点心,风倾玉近日嗜吃渴睡,倒是用了两块点心,又进了半盏冰糖燕窝,抬头却见舒贵妃只盯着自己的肚子发呆。
舒贵妃笑道:“皇后娘娘果然是好福气!皇太后去五台山祈福,也算是功德圆满!如今西藏土司来朝,可谓双喜临门,听说西藏土司还带着一位公主来选驸马,娘娘身子重,是不是叫奴婢们收拾一所住处来给西藏公主居住?”
风倾玉放下手里的琉璃盏,想了想,看向纯贵妃道:“纯贵妃怎么瞧?”
纯贵妃忙起身道:“奴婢身子不大好,许多琐事都交给舒贵妃妹妹做主处理了。不过既然来了一位公主,想必是不能叫她一个女孩儿家住在驿馆里,安置她住在皇宫里倒好,既彰显我们大清的泱泱风度,也能震慑住西藏的彪悍草莽。”
风倾玉点头笑道:“果然是两全其美之策,你说得很有道理。既这么着,舒贵妃就劳累些,将西三所收拾出来一座以备西藏公主入住。”想了想,又道:“荆州乱事已经平息,端亲王遗有一女,名唤新月格格,也将进京,索性舒贵妃也收拾出一所住处来与她居住。”
舒贵妃站起身,垂手听完,一一答应,风倾玉道:“另外你们也多留意些,西藏公主此来,既然要选驸马,与大清联姻,那么巩固双方交情,便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喜事,恐怕到时候咱们宫里也有的热闹可瞧了,须得仔细料理。”
舒贵妃笑道:“只不知道谁有那个福气,竟能雀屏中选。”
第二章:机锋
这句话说出来,众人面色略略一动,各自沉吟起来。西藏公主虽不及大清公主的尊贵,但毕竟也是一方公主,娇生惯养,金尊玉贵,而且联姻事关国家大事,更添几分光彩,倘若谁家子弟做了驸马,家族自然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庆妃忽然笑道:“令妃姐姐的两个侄子可都是极出众呢,再不然,硕王府的皓祯也极好。”
她只管说笑,却并不在意令妃的神色,这就是受宠和不受宠的区别,又笑道:“我倒是忘记了,早就听说令妃姐姐的侄子与众不同,偏就喜欢还珠格格身边的一个宫女,心心念念无可忘怀,竟将晴格格丢到了脑子后头,想必是不愿意做驸马的。令妃姐姐,我说的对不对?”
风倾玉心头微微一凛,这个庆妃,果然是个无事生非的人物,巴不得触动别人的痛处。
她能将所有的事情说得如此光明正大,明明白白地挑出来说,偏偏叫人听得刺耳心里窝火却发不出来,较真自己掉价儿,不接口又只能自己生气,她倒真是个厉害的主儿。
而且谁都明白当初晴儿和福尔康雪夜谈心的事情是令妃一干人一手策划的。
如今他们居然舍弃晴儿,而看重一个宫女,这个宫女的身份自是令人生出无数疑窦。
只听令妃清脆柔嫩的声音反唇相讥:“庆妃妹妹可真会说笑,晴格格的名声体面哪里是妹妹能信口胡说的?若是传出去,还当咱们宫里的娘娘竟都是些长舌妇呢!”她绝口不提尔康喜欢紫薇的事情,更不承认雪夜谈心,只用这一句话,就足以阻止庆妃的话头。
宫女和晴儿,谁高贵,谁卑微,一望可知。
她们说笑不打紧,但说到了太后身边的晴儿,现在仿佛不会出什么事情,但是将来传到太后的耳朵里,提起这件事的人必定吃不了兜着走。
庆妃轻轻一笑,也不在意,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掠过在场的宫女,仿佛在找什么人。风倾玉微微一怔,还未如何表示,便听庆妃笑道:“我倒是想见见这位连令妃姐姐都喜欢还想要过去的宫女呢,不知道皇后娘娘肯不肯带她出来给我们见识见识?”
令妃眼中不觉透露出一缕惊慌之色,就是这一丝惊慌,也没逃过在场人的眼睛。
果然听到祈嫔起哄道:“听庆妃姐姐说的,奴婢还真是想见识见识!听说这个宫女具有倾国之色,不但长得出水芙蓉似的,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叫宫里许多人都望尘莫及呢!”
紫薇的身份尚未公开,但风倾玉留她住在坤宁宫,待遇又不似一般宫女,而像是主子,早就引得各处揣测不已,俱在打探她的来历。
皇后已然是宠冠后宫,如今有了身子,别人才能趁势而起,倘若因为多了一个美女在皇后身边,替她笼络住乾隆,她们这些深宫中的嫔妃还有活路吗?因此诸位嫔妃都想见见这位引得福尔康失魂落魄,令妃也想拉拢的宫女。
风倾玉笑道:“你们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人尖儿,谁还能比得过你们?这两个宫女也不过就是长得比一般宫女略显得头脸儿干净罢了,有什么好见识的?”
庆妃微微一笑,道:“皇后娘娘何必捂着不给我们见呢?谁不知道那宫女高贵典雅,不似寻常人物?更兼那宫女的才华早就传遍了皇宫,什么山水迢迢路遥遥,歌不成歌,调不成调,简直就是天籁之音,夜间寂静之时,传得半个皇宫都能听到呢!”
“庆妃果然是心细之人,消息灵通得很。”风倾玉脸上笼罩着一层寒霜,目光凛冽,但声音仍旧温婉动听,透着淡淡粉晕的雪腮似笑非笑,“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本宫若是不叫你们见见,就越发显得本宫气量狭小了。”
说完,便对兰馨道:“兰儿,你去走一趟,叫紫薇和金锁来拜见各位娘娘。”
反正她们现在还是宫女,只不过待遇不同,乾隆既未赋予紫薇皇家格格的身份,那么就得谨遵宫女的本分。而且紫薇再圣母,也该当知道她的身份现在不能宣之于众。
兰馨面上流露出一丝踌躇之色,看着诸位嫔妃片刻,方向风倾玉回道:“皇阿玛早就下了旨意,叫她们在后殿抄写经书,皇额娘如今有孕在身,可不能叫这两个宫女冲撞着了。倘若各位娘娘想见,改日兰儿就带着她亲自登门去拜会各位娘娘如何?”
众嫔妃忙笑道:“若是不相宜,我们不妨亲自去瞧瞧她,也没什么妨碍。”
她们是铁了心要见见紫薇是何等人物,不然着实不放心。兰馨知道阻止不了,风倾玉也不阻止,只轻笑道:“她一个丫头罢了,你们亲自去,岂不是折了她的福分?本宫向来是粗粗重重的,也不怕谁冲撞着,就叫她们来拜见你们罢!”
兰馨没有办法,只好亲自去叫紫薇。
过了良久,果见紫薇扶着金锁的手,姗姗而入。
紫薇身上穿的绝非单调的宫女服饰,而是淡蓝色长身棉缎旗袍,外面罩着一件月白缎子坎肩儿,领口袖口并襟前虽无锦绣花纹,但仍旧能看出是上等的好料子,头上梳着小两把儿头,插着四五支玉簪、银钗并一朵淡紫色的宫花,更显得她肌肤如雪,娇容如花。
想必是兰馨去叫她的时候已经嘱咐过了,故此紫薇的礼数也一丝不错,更不敢乱看。
众人见紫薇这副姿色打扮,脸上顿时现出一丝嫉妒的神色来。
唯有令妃见紫薇未曾吃苦受罪,略略放下心来,但又想起皇后恐怕真的要用紫薇争宠,不免想到父子乱伦的事情,几乎吓得要魂飞魄散,忙上前拉着拜倒在地的紫薇,笑吟吟地说道:“我见到紫薇,就像是见到自己的女儿似的,心里怪亲切的。”
“可不是,本宫见了紫薇,心里也像是对兰馨一样,权当自己多了个女儿,过些日子兰馨就要出阁了,老天爷许是见不得本宫孤单,故将紫薇送了来。”风倾玉听了令妃的话,心中暗笑,自是顺势推舟,她可不能叫那些嫔妃以为自己想用紫薇笼络乾隆。
众人听了又惊又喜,惊的是紫薇如此美貌,喜的是皇后只想认个女儿,而不是固宠。
庆妃忙开口道:“这宫女可真是好福气呢,若做了皇后娘娘的女儿,可就是公主了。”
紫薇望向风倾玉的眼神里隐含着一丝极深的忌惮和厌恶,转向令妃的时候,脸上不由自主地挂着极浓的笑意,风倾玉看在眼里,她不想认自己为母,自己还不屑要她呢,开口笑道:“本宫看着,紫薇和令妃倒是一见如故,也真真难得。”
令妃心中既得意,又欢喜,闻声看向风倾玉的时候,温柔中透着无限的自得,朝风倾玉弯了弯腰,柔声道:“既然紫薇和臣妾一见如故,臣妾求皇后娘娘的恩典,就叫她跟着臣妾回延禧宫可好?”
“紫薇愿意跟令妃娘娘回延禧宫,还请皇后娘娘恩准。”紫薇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风倾玉叩首,她在坤宁宫中本就是度日如年,现在听了令妃话,心中一宽,顿时生出无数的感激来,也生出了无限的希望,她可以见到尔康了,再也不用过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日子了。
啊,温柔美好的令妃娘娘的,她的心就像是玉石一般,晶莹剔透,毫无瑕疵!
尤其是这份见义勇为的善良,更叫自己感念在心中,记挂到永远。
风倾玉瞅了紫薇一眼,目光中透着一丝凌厉和严肃,将身子倚着靠枕,不语先笑,道:“令妃莫非忘记了前些日子还在皇上跟前碰了一鼻子的灰?还是令妃将皇上的意思当了耳旁风,并未记在心里?紫薇既已住在本宫的坤宁宫,没有皇上的意思,就不能出坤宁宫半步。”
风倾玉侃侃而谈,言辞楚楚,虽无锋芒,却依旧掷地有声,极有分量。
令妃对风倾玉无可奈何,紫薇面容亦是惨淡无光,两两相对,俱是无言以对。
却听庆妃一声娇笑,清脆玲珑,道:“莫非不是皇后娘娘舍不得,而是皇上舍不得?”
几个年轻嫔妃立刻将利剑似的目光射向紫薇,上下打量不断。
虽然风倾玉已经说过将紫薇视若女儿,但谁不知道男人就像是闻到腥味就去的猫儿?
庆妃的话,完全说破了各位嫔妃的疑心。
风倾玉脸色一沉,斥责道:“庆妃,你年纪轻,说话直爽,本宫也不和你一般计较,只是事关皇上声誉,岂能是你胡言乱语的?再说了,既然本宫将紫薇视若女儿,皇上自然也一样,并没有你们想的那些心思,你们也记得管好自己的嘴,小心祸从口出!”
庆妃一惊,再没想到她对皇后的挑衅皇后不在乎,却偏偏因为这个宫女斥责自己的这一番话,难道这个宫女当真如此了得?口内不免多了几分小心,道:“难道竟是奴婢想多了?”
风倾玉淡然道:“你确是想多了。”
颖妃在一旁却含笑瞅着紫薇片刻,向风倾玉道:“这位紫薇姑娘本在淑芳斋当差,又是令妃姐姐带进宫的,与令妃姐姐亲近倒还能想得透彻,却不知如何入了皇后娘娘的眼,竟要认作女儿?还是其中有我们不知道的缘故发生呢?”
风倾玉扬眉反问道:“皇上在围场狩猎,射中了小燕子,因一时怜悯带回宫中,便认作了义女,封了还珠格格,人称民间格格,乃是体现皇上将天下百姓视若儿女的皇恩浩荡,本宫夫唱妇随,有意认个干女儿,有什么值得推敲的?”
即便是乾隆要认下紫薇,也不可能昭告天下说是私生女,更不可能承认夏雨荷,现如今她就开始为将来他认下紫薇做铺垫罢!这个皇后当得可真辛苦,不但要面对小老婆的酸言酸语,还要努力将以后会发生的事情提前预备,尽量做到滴水不漏。
众人闻言一怔,虽然说是认了小燕子做义女,可是谁都知道她是乾隆的沧海遗珠,如今将眼前这个宫女和小燕子相提并论,难道她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身份来历?
而紫薇早已听得面无人色,皇后这话,明显是将自己和小燕子相提并论了呀!
可小燕子是假的,她是真的格格,为什么不说她是皇上的亲生女儿,却说要认作干女儿?
亲女儿和干女儿,一字之差,差之千里啊!
只听乾隆的声音在门外突然响起:“皇后说得极是,朕正要认个干女儿呢!”
第三章:复位
忽然听到乾隆的声音,诸位嫔妃都是一愣,急忙站起身,齐齐行礼,抚一抚衣袖,摸一摸头发,尽量将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呈现在乾隆面前。
哪知乾隆只伸手扶起风倾玉,又看了紫薇一眼,淡淡地道:“经书可抄写好了?”
紫薇听了风倾玉和乾隆的话,深受打击,面色惨淡,一时竟无话回答。
金锁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暗暗拽了紫薇一把,紫薇方回过神来,抬着满是泪光的脸蛋看向乾隆,凄凄楚楚地道:“您是九五之尊,真龙天子,竟也不明白人间最平凡的亲情了吗?抄写经书又如何?我娘得不到承认,就是在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啊!”
乾隆眸中闪过一丝厉色,冷冷地道:“容嬷嬷,将她带下去!”
皇家的面子大于一切,连皇后都在为自己给她一个身份作铺垫,她一个小小的私生女,居然敢在自己的皇后和妃子面前质问自己,谁给她的胆子?昨儿个夜探坤宁宫,可都是她惹来的祸事,没跟她计较,已经是自己宽宏大量了!
别人不知底细也罢了,那令妃见状,却是暗暗心惊。
可不等她深入思索,便听乾隆道:“你们都在这里逗留什么?别和朕说只是来向皇后请安,若是来请安,也早该散了。”
庆妃脸上一红,她自恃得宠,故率先开口道:“奴婢们确是来给皇后娘娘请安的。”
乾隆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一抹如刀锋冷刃寒光在双眸中一闪而过,淡淡地道:“别当朕什么都不知道,朕若是想知道什么,什么都瞒不过朕的眼睛去,譬如那假山后头的两个多嘴的宫女儿。”别以为能瞒得过他。
庆妃登时吓得魂飞魄散,手心里攥着无数的冷汗,方才的得意全丢到爪哇国去了,低声道:“想必是奴婢宫里的奴才玩忽职守,惹是生非,原是奴婢教导不力,还请皇上恕罪。”既然乾隆知道了,她心思一转,竟也不否认,但还是将责任推到了宫女自己身上。
乾隆淡淡地道:“既是她们玩忽职守,那便打发到浣衣局去罢。”
一句话,定下了那两个多嘴宫女的下场。
庆妃无奈,只得道:“奴婢遵旨。”只要不是发落自己,两个奴才而已,好说。
令妃在一旁听了,心里暗暗欢喜。
乾隆朝诸位嫔妃开口道:“既然如此,也都散了罢,别在这里打搅皇后歇息了。宫里的事情,也都给朕闭上自己的嘴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掂量着后果再开口。今儿个朕宽宏大量,就不追究了。”
诸位嫔妃俱被吓得花容失色,瞧来皇上的人似也是无孔不入,将来说话恐怕更得小心在意了,今儿个不被追究,多是还看在没追查永琪的缘故上,不好直言斥责她们罢了。想到这里,她们再也不敢与皇后争锋,更不敢生出挑衅的心思,忙忙地行礼告退。
看着众人离开的背影,风倾玉不觉一笑,道:“到底还是皇上威风,一句话便没半个人打搅了,我可是说了一核桃车子的话,也没让她们生出告退的意思呢!”
乾隆拉着她的手,使劲握了握,叹道:“委屈你了。”
脸上带着一点犹豫之色,道:“果然是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人眼,至于永琪……”
不等他说完,风倾玉已然笑道:“永琪怎么了?他不是正被禁足中么?既被禁足,便不自由,想必是未曾擅自离开景阳宫的。如今患病在床,皇上更该关心一二了。”
风倾玉很自觉地将永琪驱除在昨日刺客之外,这也是乾隆的期盼。
而且她也不问福尔康和福尔泰的下落。
果然乾隆脸上多了一些笑意,点头道:“可不是,永琪正生着病,好不可怜见的,一时起不来了,朕就打发人守着景阳宫叫他静养了。等西藏土司来朝的时候,永璋和永a做主迎接,永也能帮衬,永璇永w永d也能独当一面了,少了永琪也没什么妨碍。”
风倾玉笑道:“怪道今日不见永琪来请安,原来他竟是病了。”
转头对刚刚送紫薇回来的容嬷嬷道:“取一些上好的药送到景阳宫,就说是我的意思,叫五阿哥安心静养,未康复前就免了他到坤宁宫请安的规矩。”
说得乾隆暗暗点头,神色间极是满意,皇后当真是生就一颗七窍玲珑心,既圆了皇家的颜面,也体现出慈母心肠,更是自己的知音,知道什么该追究,什么不该追究。至于那个刚晋封没多久的庆妃,就有些兴风作浪了,当真胆大包天,嗯,该冷落她一番才是。
想到这里,乾隆便道:“西藏土司快来了,还有个公主,你叫人给公主准备住处吧。”
风倾玉笑道:“还等皇上吩咐不成?舒贵妃心细,已经求过我的意思了,我叫她在西三所预备两处院落,一个给西藏公主暂住,一个给新月格格居住。”
乾隆不觉一笑:“既已经有所预备,朕也就放心了。”
目光中蕴含着万千柔情,低头看着风倾玉的肚子,道:“虽然还是你管着宫里的事情比较让朕放心,但是如今你也不能费心,等生下这个孩子,宫里的权力还是由你做主吧。朕觉得你放权给她们,倒越发助长了她们的气势,心也更大了,朕不大放心。”
永z出生以前自己总觉得皇后太过严肃,所以不甚喜爱她刚强古板的个性,也时常挑刺儿,可等她放权给后宫嫔妃了,人也温柔了许多,乾隆又觉得那些嫔妃都不及皇后有本事,犹记得以前皇后将后宫治理得井井有条,自己完全不用像现在这样操心。
风倾玉听了,只好笑道:“谨遵皇上旨意。”
等到明年,乾隆二十五年后,大约诸事皆已尘埃落定,自己也该收回后宫大权了。
乾隆坐在上首,又叫风倾玉也坐下,打量了兰馨片刻,深喜吾家有女已长成,忽然笑道:“对了,景娴,想必你也听说了,西藏公主要在咱们大清选个驸马回去呢!大清和西藏联姻,也算是化干戈为玉帛了,喜事一件,须得好好费心一番。”
风倾玉想起西藏的风俗,到了二十一世纪还未能真正改变一妻数夫的社会状态,便开口笑道:“那也是皇上威名远播,才震慑住了西藏。不过西藏公主选驸马,倒让我想起一件事情来,不知当说不当说。”
乾隆奇道:“何事?”
风倾玉忍住笑道:“咱们大清向来是三妻四妾,不过西藏却恰恰相反,据说他们那里的女子地位甚高,能嫁四个以及更多的丈夫呢!西藏公主身份尊贵,又极得西藏土司的宠爱,说不定,会带头招选四个乃至于更多的驸马。我们大清的好儿郎,难道要去四五个不成?”
乾隆听了这话,不由得一愣,已经笑不出来了,半日方道:“既然在我们大清选驸马,说不定也会入乡随俗,瞧在双方的身份上,只选一个驸马呢?”
“既是入乡随俗,可皇上也当明白,西藏公主是招驸马,并非嫁到大清。”风倾玉道。
乾隆起身在风倾玉面前走了几圈,一面皱眉思索,一面摇头叹息,最后坐回风倾玉身边,道:“你说得有道理,入乡随俗,说不定咱们这里的好儿郎到了西藏,竟随了他们的风俗。不过,既不能让最好的人才跟去西藏,也不能丢了大清的颜面,朕还是有些左右为难。”
若选纨绔子弟给西藏公主做驸马,让西藏怀疑大清的心意,到时候反为不美。
可要是让最好的人才跟去西藏做西藏公主的驸马之一,又大大地丢了大清皇朝的颜面。
风倾玉因嘱咐兰馨去照顾永z,才漫不经心地道:“硕王府的皓祯,名声向来是极好的,皇上也夸过他是文武双全,且又出身高贵,乃是硕王府的唯一的嫡子,不知道有多少人家都打着他的主意呢!”硕王府当初胆敢散布兰馨的谣言,现在她就要他们尝尝自己的报复!
硕王福晋,你不是偷龙转凤吗?你不是想让儿子尚主吗?
本宫乃是一国之母,偏偏叫你竹篮打水一场空!
当然,本宫也成全你想让儿子娶公主的心愿,保证成婚的场面轰轰烈烈。
而且皓祯若是跟着去了西藏,硕王府后继无人,乾隆的心腹大患异姓王事件也解决了。
两全其美,绝对的两全其美。
乾隆眼睛顿时闪闪发亮,笑盈盈地道:“就是这样,景娴,你果然是朕的知音!”
永璋与永a负责接待西藏土司,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得妥妥当当,谁知事到临头,乾隆忽然降旨,恢复硕王府皓祯的世子爵位,并令其跟随永a办差,接待西藏土司。
皓祥依旧跟着永璋,乾隆很英明地不叫他们两个跟一个主子。
这旨意一下,可把硕王府富察岳礼和雪如福晋喜得屁滚尿流,一面设宴庆贺皓祯爵位恢复,一面忙不迭地叫皓祯好好打扮一番,越发显得英俊潇洒,争取以最完美的一面呈现给乾隆,就算是跟着皇子办差,风头也一定要胜过皇子,做到鹤立鸡群的结果。
永a朝皓祥笑道:“爷瞧着不像是鹤立鸡群,倒像是孔雀开屏。”臭美。
“只不过山鸡披着凤凰毛,也成本不了扶摇直上九万里的真凤凰,四阿哥何必和他一般见识?”皓祥淡然一笑,他与硕王府已经没了任何干系,也不用为皓祯操心,他母亲现在在李常保府上舒心自在,他办起差事来也更游刃有余。
西藏土司到来的场面好生热闹,各种扮相层出不穷,看似凶恶实则充满西藏风格。
而他们敲锣打鼓的乐声远扬数里,古朴、恢弘,大气、浑厚,宛若天籁。
而西藏公主塞娅,骑着高头大马,不断地对两旁的行人挥手,极是爽朗豪气,没有一点扭捏作态,身上穿着色彩斑斓的大红衣裳,戴着家传的璎珞,无数名贵的珠宝玉石闪闪发光,衬得她美眸如星,容颜如花,红润润的嘴唇犹如鲜花盛开,显得十分美丽。
数位皇子带着朝臣迎接,虽非皇帝亲迎,却也给足了西藏脸面。
西藏土司巴勒奔哈哈大笑,行完礼后,对永璋笑道:“大清果然是人才辈出,皇子们更加是人中之龙,可比我们西藏的好男儿出色多了。”指着塞娅,带着一脸的骄傲道:“这是我最喜欢的女儿塞娅,也是一等一的好。”
塞娅上前行过礼,大眼珠转了转,瞅着永璋俊美的脸庞,笑道:“大清的男人都像皇子这样好看么?不知道公主是不是也一样好看?我怎么都没见到公主呢?”
塞娅爽朗,不拘小节,与小燕子有些仿佛,但她聪慧伶俐,很懂得规矩。
永璋兄弟等人立刻便有了几分好感,这才是真正的公主气派呢!虽然略嫌心直口快了些。
故而永璋风度翩翩地回答道:“我们大清自然也有好看的公主。只是双方风俗不同,西藏女子地位尊贵,如塞娅公主这般一等一的好,自然能抛头露面。但在我们大清,公主也是不能随便出门的,不然不合礼仪。既然塞娅公主想见我们大清公主,宫中已经为塞娅公主准备好了住处,自然会见到我们大清的公主。”
塞娅翘起大拇指:“你可真会说话,我听得也高兴。”
巴勒奔更是笑得合不拢嘴,作为客人,能得到主人的尊重,这是给他们最大的面子。
永a笑眯眯地道:“见到塞娅公主高贵大方,我们也 是大大的高兴。皇阿玛已经在宫中设宴,款待土司和公主,这边请。”他亦很优雅地作了一个请的手势,态度稳重尊贵,既体现身为主人的风度,也给予对方最大的体贴。
大清、西藏相见欢,其乐融融,双方带人都朝宫中走去。
穿过御花园的时候,虽是秋日,却依然有无数秋日花卉争奇斗艳,芳香四溢,见惯了西藏风沙青草的塞娅只觉得目为之眩,神为之夺,说不出的富贵风流,嘴里啧啧称叹道:“这里好漂亮,比仙境还好看,等有空了,我一定要好好地欣赏一番。”
话音犹未落,假山之后突然滚出一团花花绿绿的物事来,打破了她满口的赞叹。
众人大吃一惊,永璋定睛一瞧,竟是挨过打被禁足在淑芳斋中的小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