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萍闻言神色也郑重起来, 既然他这么认真的讲出来,她就该给出正面的确定的回答, 她张了张口,神色间有着歉然:“杜飞, 你是个很好的男孩子,开朗、幽默、乐于助人。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你,只是,我们之间并不合适,所以,很抱歉,我不能接受你的感情。”
杜飞本来有些期待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 他嘴唇动了动:“我一点机会都没有吗?”
如萍看着他的眼睛, 点点头,坚定却残忍地说:“你是我哥的朋友,仅此而已。所以,以后不要再来学校找我了, 我不会单独跟你出去吃饭的。”感情方面她从来不会拖泥带水, 她想要的东西,可以凭手段获得,却不会涉足玩弄感情,因为感情是世间最让人无法自拨的东西之一,它的生成与变换是不受理智控制的。她说的是真心话,杜飞人条件不错,长得也好看, 应该早点从她这儿走出去,寻找真正的姻缘才对。
杜飞如此直白的拒绝打击得有些受伤,虽然,他冲动地表了白,收获的是自己不想要的结果,还是不后悔今天说出口。他虽然受了打击,却不是很严重,因为他表白得早,投入得不太深,虽然,感情没有明确的深浅界线,总归这是还能控制的时候。
杜飞没有让如萍送去医务室,也许需要一个人来平复伤心,走到一半,就说报社还有事要先走了,那背影看着真有些暗淡。
如萍却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欣赏,会议室还有一堆人等着她开会善后呢。年轻人总要经过青涩的初恋,这新鲜却苦涩的果子,总要有人摘有人尝,才能知道珍惜日后的美好。如萍自嘲地笑笑,她是多羡慕他们啊。
现在的学生运动不断,各地都有,特别是像上海这样,西方革命思想传播得很快的城市。各各大学也心照不宣,他们虽然不鼓励但也不会太干涉,这是个人选择问题,不代表整个学校立场。
一所学校,它的职责功能应该是教书育人,而不是把自己的学生培养成政治斗争的武器工具。如今郑海生这么一闹,整个圣约翰都被他推到了风口浪尖,好多双眼睛都看着多少双耳朵听到了,还有记者在,拍了照片,等着发稿,这个善后工作要费一番周折。
今天如萍扣下了胶卷,暂时解决了这个麻烦,如果真的被登报,不论是‘大学生’、‘圣约翰’、‘自杀明志’、‘血洒校园’等这些耸动的标题中的任何一项,就足够它成为头版头条,圣约翰会成为舆论的众矢之的。
圣约翰从某方面说是幸运的,因为它的最高层由外国教会人士做为代表,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中立标志。
在学生会有效的运作下,交流会并没因此受什么大影响,为期二十几天的交流也接近尾声。最后一个环节,也是十分吸引人眼球的压轴戏,是一场文艺汇演,今年由圣约翰做为东道主,出的节目最多。
已经可以功成身退去休息的如萍,还是被人抓壮丁,成为了整场演出的监制,跑来跑去,一刻不得闲。她也意外地这里与那天舞会上的何小姐不期而遇,何丹影是文艺部的部长,这次自然要出力不少,她还是主持人之一。
如萍和她的接触变得不可避免,说真的那天的事她知道她是有意,却没在意。过去了也就过去了,事实上,如萍跟本就没把她制造的那点小麻烦,和她这个人放在心上。而这次何丹影表现得也还算专业,没给如萍找什么麻烦。
汇演在圣约翰最大的礼堂举行,因为是几个高等学府的联合演出,除了学校的师生外,还邀请了很多关注教育事业的名流做嘉宾,圣约翰做为东道主,自然是想把一切做得最好。
两次采排过后,一切都没有问题,只靠学生们的临场发挥。有几家报社也派人来采访,尔豪自从知道如萍也有参与其中后,就打了以权谋私的主意要来看表演,向老总申请了这份工作,杜飞做为摄影记者,何书桓做为编外人员也都跟了来。台下坐无虚席,如萍还是给他们留了好位子。
如萍只匆匆和尔豪说了几句话,就去帮要上台的学生们做最后的心里建设。书桓问道:“今天的节目,如萍会不会也演出啊?”
尔豪有想了想回答:“陆家的女儿从小学才艺,梦萍依萍她们都学音乐,如萍从小就性子静学画。你说这种晚会能有合适她出场的地方吗。”
他们没注意到,不远处,还有个人偷听到他们的谈话,嘴角划起一个恶意的冷笑。
晚会很好看,台上的男女主持嗓音一个醇厚一个甜美。校领导的讲话虽然老生长谈,时间却不长。演员们都青春靓丽,有着这个年代特有的冲劲儿,爱国的歌曲和一首接着一首。其间穿插着加进了小品相声等不同的元素,节目疏密有秩,把观众们的胃口吊得刚刚好,整场汇演如预期般地收获了一波又一波掌声。校领导们笑得合不拢嘴,这样一场晚会的精彩程度比想像中好得多,他们脸上也有面子。
就在汇演接要结束的时候,女主持人忽然神秘一笑,说出了出人意表的话:“演出就要接近尾声了,我们的总策化陆如萍同学,要为大家献上一首原创歌曲,用来酬谢今晚所有参加演出的工作人员们,这真是个惊喜。”只有她自己知道惊喜两个字被她说得有多玩味。
她身边的男主持有一瞬间的错鄂,脸上的惊讶不容错辩,他怎么不知道还有一个节目事等着,现在不是应该说结束语吗,不过这可不是相互拆台的好时机,他也只能静观其变。
台下大多数人在鼓掌,也有人小范围哗然,蒋修文和宋志诚几人坐在最前的贵宾席上,依他的性子是不会来什么演出,可是这台晚会如萍花了很多心血,他才想来看一看。
那个女人的话音一出,蒋修文就觉得事情不对,宋志诚手里有今晚的节目单,绝对没有这个加项,想到赵家晚宴那天,好像也是这个女人在搞鬼,所以马上意识到什么的几人,当即就要起身向后台去。却被那个真的出现的清丽身影而停住了脚步。
如萍整场都和另一个女生在舞台的交界处,为怯场的同学鼓劲加油,没想到何丹影会来这么一出。另一个女生也不明所以,以为真向何所说的那样,是如萍自己要求的一个惊喜,顺手递给她一个话筒,还笑着同样鼓励她说:“快去吧,要加油喔!”。
何书桓和杜飞也一脸不明所以地看向尔豪:“我没听错刚刚报出的名字吧?你不是说如萍不会唱歌吗?难道这不是她要唱压轴?”
杜飞刚刚一直都蔫哒哒的,一共拍照没超过五张,一见上台的是如萍,却不停地按着快门,他推了推眼镜:“她不是不会乐器?那手里抱着的,是什么东西?”
如萍镇定自若地走出帷幕,轻缓的步伐和唇边的从容微笑一点不像是刚刚被人陷害,而真的像是早有准备一样。两上主持人退回来时,正和如萍擦肩而过,她抱着一把古筝上台,没错过某人那错鄂的眼神。
不错,这个乐器是她刚跑去乐队那里借来的。刚刚何丹影说了,她是为了这场晚会的原创了一首歌。也就是说这辈子听到的派不上用场,乐队也派不上用场,好在她活了不只这一辈子。她能做的,只有自己靠自己,如萍微微冷笑,这种孤军奋战她轻车熟路,怕是有人要失望了。
今天不上课,她没有穿校服,而是一身浅紫玉花的旗袍配着高跟鞋,算不上正式,但也只得凑合了,应该庆幸她没为了省事直接穿校服来。她放好古筝,双臂张开,两肩下沉,兰花微翘,先随意轻拨了几下,渐渐找回熟悉的感觉。
这个过程让下面懂乐器的人微微皱眉,单听前面这几下,真像是好久没弹的滞涩,让人怀疑接下来的表演也许不会让人怎么舒服。不过,接下来像是云破月霁般,清明起来的绕梁音色,让人心灵一静:
芙蓉城三月雨纷纷四月绣花针
羽毛扇遥指千军阵锦缎裁几寸
看铁马踏冰河丝线缝韶华 红尘千帐灯
山水一程风雪再一程
……
红烛枕五月花叶深六月杏花村
红酥手青丝万千根姻缘多一分
等残阳照孤影 牡丹染铜樽满城牧笛声
伊人倚门望君踏归程
……
君可见刺绣每一针有人为你疼
君可见牡丹开一生有人为你等
江河入海奔万物为谁春
明月照不尽离别人
……
绕指柔破锦千万针 杜鹃啼血声
芙蓉花蜀国尽缤纷转眼尘归尘
战歌送离人行人欲断魂
……
一曲唱完,整个礼堂却鸦雀无声,如萍再没有看台下一眼,而是轻轻起身,又抱着古筝离去。等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中,台下众人才反映过来一般,如潮水的掌声经久不息。
台下经教授和校长陪着各校的代表坐在一起,那些人对这场演出大加赞赞誉,特别是这个收尾的小姑娘真是别出新裁,总结就两个字:好看呐好看。经教授嘴上谦虚地客气,其实心里已经乐开了花,他选择的徒弟自然给他长脸。
如萍一路飙着低气压走到后台,遇到的想要向她祝贺的同学们却没有一个敢迎上去,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她那表情明显不对,何丹影也正在后台等着,外面还没停的掌声更是让她脸色复杂又难看,她的手里还一直捏着个话筒,指关节已经发白。看到如萍过来,脸色‘唰’地白了起来。还是强装镇定地扬着头:“你想怎么样?”
其实如萍现在最想做的是,用这把筝直接扔到这人脸上,可惜她不能,这就是她们俩个本质的区别,小女孩可以任性妄为,她却不可以。
如萍在她身前站定,勾唇轻笑:“我想怎么样?这话问错人了吧?难道有疑问的不该是我吗?”她看着她收起了唇边的笑,认真无比:“你那莫明其妙的敌意从何而来我不清楚,也没兴趣了解那些隐秘的小心思,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你这种不分场合的任性胡闹该到此为止了。”
后台里有的在卸妆有的来找人,正是最多人的时候,听到今天两个女主角好似在发生口角,都光明正大地看热闹。何丹影在围观的压力下目光有些闪烁,外强中干:“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不要以为出了风头就可以跑来胡说。”再说,节目单一直握在她手里,她说什么还不就是什么,她本来是想让不懂音乐的陆如萍下不来台。没想到她还真的什么都会,那这就更说得通了,节目就是她自己要求加的。
如萍轻轻一笑,冰冷的话自然而然地吐出:“我不会是忘了告诉你,节目单不只你们主持人手里有,学生会还要了备份的。”
何丹影脸色一变,还想要分辩,如萍却没给她那个机会,“我原以为你只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却没想到小姑娘任性起来,杀伤力也是很足的,为了你那莫明其妙的敌意,今天就敢在学校的汇演上捅搂子,这样拎不清楚状况的人,明天,是不是就敢在买国当汉奸了?
今天若是我真开了天窗,什么都不会,你觉得这么个趣味性强的收尾,丢脸的只是我一个人?那你就错了!全校都等着陪我丢人吧!这么多人这么多天的忙碌,都在你的任性下打水漂吗?!”
后台里的人,把两人的对话听着,稍微一琢磨,就明白了其中关节,脸色也跟着精彩起来,他们看向何丹影的目光越来越不善,听着如萍神色自如地教训人,又被她的气势震住,没有一个人敢为何求情不说,竟然没有一个人敢大声喘气。
何丹影从来没被这么指着鼻子教训过,眼眶通红地站起来:“你这是诽谤!”今天的事如果被张扬出去,她还怎么在学校作人,她咬住了不能承认,可是她必竟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的人,平时做的坏事经验少,自然会心虚。周围又都是心思透亮的人,只能说她注定要杯具。
宋志诚等舞台一落幕,就和迫不急待地跟蒋修文来后台找人,听到了她们的对话,谁在心虚一目了然,怒斥:“简直荒唐!何丹影先停职停课,我会向学校反映你这次的过失。”
蒋修文眼里从来就没有别人,自然地拉过如萍,轻声问:“累么?”如萍任他拉着,信赖地摇摇头,完全不复刚刚的那种女王般的气场。尔豪几人也来后台找如萍,却被她与平时截然相反的一面震住,现在才找回他的声音:“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且不说后台怎样乱成一团,看过这场汇演的人,印象最深刻的无疑都是最后一个节目,不只是她的顺序,也是因为演唱的那个人那首歌。如萍的扮相只是普通,让人惊艳的是她这个人,她只是坐在那,信手而弹,就有种中国传统美人的端庄优雅,让人见之难忘。
有人记忆力好,拼拼凑凑把歌词复制了出来,才惊讶地发现,这种古色古香的韵味是有原因的,一首歌词中,包含了至少十五首古诗词名句,而给这些诗词做了一场外科手术的人,无疑地蕙质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