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那天有人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蒋修文是赫夫曼家族次子的身份被人知道了,之后的几天, 有不少人想借机攀关系或者谈生意,他对那些交际不敢兴趣, 有多远躲多远。那个治晕船的偏方也意外地效果很好,他和如萍两个都不是爱热闹的人,深居简出,能遇到的麻烦也有限。
那间宴会大厅天天都有热闹的聚会,他们却很少踏足,偶尔会去甲板上透透风。海上不论是日升还是日落都是极壮丽的景色,如萍最喜欢的是傍晚, 倚在船头向远处看, 落日在海水中渐渐转红,像甜蜜的蜜糖一样铺散开。
光线变得暗淡之际,海天似乎也成为了墨蓝色,璀璨的金星从大海中升起, 寂寥又辉宏, 让人不知不觉就沉浸到这样的自然美景中去。之前几天她围着修文转,没有心情赏景,现在放松下来,看什么都透着一股新奇适意。
肩膀上微微一沉,温暖的感觉传来,如萍嘴角还挂着惬意的笑,稍稍侧过头, 不出意外地看到俊美又熟悉的脸。蒋修文给她披上披肩,从后面揽上她的腰:“又一个人站在这里吹海风。”语气中透着淡淡的无奈。
如萍向后靠了靠,倚在熟悉的宽敞胸膛里,温暖的气息弥漫在背后,心安理得地看着眼前无边的海面,“就一会儿的功夫,你又不放心了,我才不会那么娇贵,这样就容易感冒呢。”
刚刚两人是一起散步出来的,只是蒋修文被凯文半道拦住讲话,她便一个人先走走,就走到甲板上来了。修文从后圈着她,下巴亲腻在搭在她肩上,鼻端嗅着她发上淡淡的芒果味的洗发露的味道,香甜的气味让人想咬上一口,他轻声问:“在想什么?”
如萍遥望着波澜不兴的海面,轻声笑:“我在想,这大海能孕育着多姿又自由的生命,真是精彩,若是能跳到海里,跟着这艘大船畅游,将是多么难忘的旅程,可惜了,我的速度肯定赶不上马达快,被抛在海里上不来就玩完了。”
修文勾了勾嘴角,觉得自家女孩就算是天马行空也如此可爱:“哦,要不要帮忙,推你下去?”
如萍回过头扬着脸,笑眯眯地看着他:“好啊,你敢推我有什么不敢游的。”蒋修文咬牙切齿地看了这个胆敢挑畔的丫头一眼,就肯定他下不去手是吧?
她的身高也不算太矮了,可是跟蒋修文一比,就相当不够看了,远远地看着,她正好嵌在他怀里,好像生来就是为了给他这么抱着似的。如萍被自己的想法寒了一下,蒋修文察觉到她的哆嗦,把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冷了吧?我们到里面去,听说今晚上映的电影不错,我们走看看,也许你会喜欢。”他们好久没有一起看电影了。
这船的娱乐设施非常齐全,电影院、歌剧院、游泳池、歌舞厅,还有赌场,那里是人气最旺的地方,许多富豪们愿意在这里一掷千金。这样奢华的环境,让耽于享乐的人,简直想沉迷其中。
如萍和蒋修文一起看了两场电影,黑白胶带的底片,没有什么炫美的电脑处理画面,故事平凡中却透着生活的智慧,里面的感情也很真挚感人。
让如萍意外的是,竟然遇见了一位故人。电影散场后,走下楼梯时,一位老夫人脚步跄踉差点摔倒,如萍条件反射地扶了一下,得来那人感激的道谢,没想到她的丈夫正是京城西郊的老邻居——固执但是很可爱的老头乔治史蒂芬将军,他一身军装常服,全白的头发,却比年轻人还要有精神。
史蒂芬将军做为国府向美军部特聘的外籍将领,任期已满解甲回国,而且他也到了退休的岁数了,要不是之前军事人才缺管,美政府也不愿意劳动这位将军。他以后就可以安安心心地退休养老了。
可能是职业习惯他还是一样的板着脸,一副你们都欠我一百万的表情,不过被在他夫人面前可是收敛很多,如萍看得直笑,到是史蒂芬夫人拉着如萍和修文亲切地问个不住,后来还被邀请共进晚餐。
一顿饭下来,彼此的气氛很好,感情也拉近不少,人和人之间的缘份,有时候即使是初相识也能感受得到。两位老人对待晚辈时有一种特别的宽容与爱重,而且他们非常博学,特别是在中国住了几年之后,四个人轻易能找到共同话题。
最后,史蒂芬夫人慈爱并且歉意地说:“原谅我,孩子们,我的话太多了,只是看到你们,总是忍不住唠叨个没完,乔治已经说过我很多次了。”
如萍很喜欢这个有着详和气息的老人,笑着说:“怎么会,我们觉得跟你聊天有趣又能长见识。”
老太太乐得合不拢嘴:“你不会是在哄我吧。”蒋修文自是与如萍是一国的,史蒂芬将军轻‘哼’了一声表示他的存在感,去咬煎得外焦里嫩的小羊排。
席间蒋修文没有对面陌生人的冷淡与不耐烦,相反他的眼中有着尊重和亲近,两人回去之后,修文提起这位将军,语气中都透着尊敬和赞叹。乔治一生战功赫赫,是个地道的英雄人物。像蒋修文这么大的男孩子都是听着他的故事长大的。如萍暗道:原来是遇到偶像了,怪不得。
他们的房间也在一个楼层,自此,如萍和修文一成不变的海上旅程,又多了一个去处,就是史蒂芬夫妻的房间,女士们从丹青、油画、音律聊到拜伦、雪莱、泰戈尔、弗洛伊德……男人们则从国际经济谈到指挥战争,难得能找到可以畅所欲言的对象,这种模式就何留了下来。
轮船的厨房占地很广,因为要准备全船上近二千人的食物。这里的人进进出出,脚不沾地忙碌着。此时厨师长老享利正和凯文的肋手伊森正为明天那场盛大的宴会研究菜单。伊森再一次强调:“新意,最重要的是有新意,虽然传统菜肴也很好,可是大家也吃腻了,最好有一些新的东西,能让客人们体会到不同。明白亚米尼加的多元化。”
这下老享利有些为难了,要知道他们不是不可以研制出新的菜色,厨房里藏龙卧虎,对于菜品的搭配组合也有敏锐的人,可是那也需要时间,宴会就在明晚,要他拿出一大桌子都标着新意菜就有些为难了。而且没有试吃过,不知道会得到什么样的反响。
说起明天,那真是个大日子,不仅是老板凯文赫夫曼的生日,也是亚米尼加号首航日,每年的这一天,所有乘客都将受到邀请,宾主同乐。这一天又可以称为亚米尼加人的狂欢日。前年的这一天,他们航行在大西洋上,而且遇到了暴风雨,有惊无险地挺了过去,亚米尼加人公认这一天是此船的幸运日,今年更是要大肆庆祝一番。
伊森看他陷入沉思,给他出主意:“有没有异国的厨师,可以考虑用一些民族特色的美味,各地不同的食物摆放在一起,也许会很不错。”
老享利哼了一声,这个办法自然想到过,不过船上那几个厨子都是有数的,拿手菜都是有数的,现在又遭了嫌弃不能用,“哪可能那么快招到新人的,我们不是在陆地上,可以挂个招聘的牌子,现在船上只有客人。咦?对了,客人!”
老享利灵光一闪,他想到的是,“前几天有个姑娘,为了能让晕船的爱人吃下东西,来找我借用过厨房,每次都留下了几个小菜,味道却十分美味。是我从未吃过的味道,中国菜的味道不错,若是能找到她帮忙就好了。”
老享利喜道:“那是个东方的姑娘,她做得就是中国菜,黑发黑眼,你可以按照这个先去找找看。”找人的一时间兵荒马乱,全员动作了起来,只不过在这艘大船上找人不是那么容易的,特别是深居简出的如萍的行踪。等问到餐厅的侍者,才有人记得当时有个东方女孩和老板一起出现过。
既然是自己人那就更好说了,只是对如萍是否会帮忙有些忐忑,贵族总有一些相通的习惯,矜持不与平民为伍,为自己丈夫下厨和为为了别的客人下厨是有本质区别的。
第二天如萍照旧去准备早餐时,老享利有些局促地跟她说了狂欢日的事,诚恳地希望能得到她的帮助,如萍静静地听完,没有犹豫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老享利喜不自盛,真没想到这位小姐这么好说话,换了其他贵族小姐说定不答应还要将他臭骂一顿的。“需要什么食材,我们去准备,做菜时也不需要您事事亲为,指挥着我们就好。”
如萍向蒋修文说她的新荼的时候,他先是黑了脸,男人总有一些莫明其妙的占有欲,每天为他做东西吃的人,要便宜别人也吃得到,这让他有些小小的嫉妒。不过船上行和实在一成不变,能让她有些如乐也好,蒋修文违心地同意了,不过表情一直臭臭的。如萍可是答应了好些不平等条约才让他的脸色恢复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玩上瘾,他缠着如萍更紧了,连上侧所都要在门外守着,这让如萍哭笑不得,她认真地说:“修文,如果你真的不喜欢,我去拒绝了他们,你知道在答应的这件小事和你的喜好之间,我一定会选择你的。”
这话虽然说得肉麻,效果是十分明显的,至少蒋修文就上了这么简单的当,他的脸色如愿地阴转晴了。如萍笑眯眯地想,以退为进,修文果然是外国长大的孩子,连国粹孙子兵法都没有拜读过。
在船上的第十天,轮船已经越过行驶到了公海之上,沿途偶尔会远远地看到一些岛屿,真正的天高海阔。24号这个明媚的日子,天朗日清,正是轮船的首航纪念日,船上的人以一传十,最快的时间都知道自己赶上一个盛大的节日,无一不喜气洋洋的。他们却不知道同时有几双恶意的眼睛,正在暗处看着他们无忧无虑的样子冷笑。
从一早晨开始,如萍就被征用了。留修文独自在房间,负责宴会全事宜的助理伊森,还得负责安慰未婚妻不在黑下脸来的大少爷,伊森也地万般无奈:“修少爷,您放心,享利保证过,绝不敢把如萍小姐累着的,她只要负责指挥人。我家少爷正在赌场那边,您要不要过去散散心?”
伊森名为助理,他的父亲兄长一生都在为赫夫曼家族服务,可以说他也是赫夫曼家的一份子,他非常明白蒋修文这位小少爷的地位,和在几位掌权人心里的重要程度,所以这位少爷一表现出不豫,他自然紧张万分地过来顺毛。
厨房里,如萍环视这个有着最全套炊具的大厨房,满意地点点头。享利大叔用中气十足的嗓音呼喝着,众人也是干劲十足,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煎炒烹炸一道道工绪。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被摆了出来,引得人的馋虫叫嚣。
好几个伙计对着已经装盘或还在炖锅里食物咽咽口水,如萍好笑地摇摇头,鼓励道:“大家动作快点,先把这几道菜做完给客人送上去,不久我们就可以私下开饭了。”顿时有人欢呼出声。
老享利笑骂,“这群混小子,别像半辈子没吃过东西一样,太给我丢人!”话虽这样说,他自己也对那些花样百出的佳肴惊叹不已,对于找如萍来帮忙的决定更觉得明智。
等前面的宾客的反应传回来的时候,老享利脸上都乐开了花。他盘算着若是能把如萍这个大厨留下,他让出厨师长的位子也甘愿,可是他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只得尽可能地让他的人学会她的手艺,如萍根本不在意这个,她又不指着做厨师赚钱,有人想学,便很乐意地教给他们。
对于这个能空降到厨房里担任主厨的少女,众人都是好奇的,不知道厨师长在哪里找到了这么一个人,虽然有疑惑却没人觉得厨师长这么做有什么不妥,因为实力决定一切。他们纵有疑惑,在菜肴出锅时的香味就征服了,可以想像这些食物有多么美味。
只除了一个人,原来马上要被升为主厨的格里斯厨师。他自负厨艺很好,却一直不得志只能在小地方辗转,能到亚米尼加号,并且得到厨师长的赏识,成了这里的第二号人物,他认为自己的机会来了。
在各位大人物面前一展身手的机会,说不定会一举成名,或者被哪个贵族相中,重金挖角过去当专用的厨师。都是他美好人生的转折,而这次宴会的主就是他的跳板,可是那个可恶的助理和这个少女打破了他的美梦,非要什么见鬼的新鲜样式,他这个以传统拿手的主厨自然给剔了下来。
被用阴沉的目光看着,她不是毫无所觉。如萍只是想着她不过应邀来帮一天的忙,做几道拿手菜而已,不是来抢人饭碗的,这种事她不觉得需要解释。这船足够大,到时候虽然都在船上,确不一定还碰得到面,在如萍看来,这位不过是彻底的一个路人甲而已。
就要上主菜时,如萍忙着不可胶,所有人都跟她的情况差不多,她有一个习惯,每次上菜之前,都要尝尝味道,现在自己走不开,只得顺口吩咐最清闲的人,“格里斯先生,请帮我尝尝这道菜的味道好吗。”
他不打算给她打下手,自求去洗盘子,现在盘子洗完了,除了他也没有别人空闲着。格里斯一僵,迟迟没有动作,如萍抽空看了一眼,“可以吗?”
听到如萍催促,他象征性地叉了一小口,沾了沾嘴唇,就假笑道:“还不错。”说着就让侍者们端上去。如萍把他的动作看在眼里,暗道这太敷衍得也太明显了吧,算了,“等等,拿过来给我。”还是自己尝好了,如萍几下结束自己手上的工作。
格里斯的脸色却瞬间白了一下,气呼呼地问:“怎么?你不相信我?我尝过了没有问题!为什么不端上去,一会儿凉了要影响口感。”几个侍者却端着盘子没有动,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其实他们看热闹的嫌疑更大,今天听谁的也不该听格里斯的,要怪只能怪他平时做人太不留余地,自从升了职之后对侍者们从来是呼来喝去,把厨师长以外的人都当做他的仆人,谁能对他怀有好感呐。
如萍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激动。
她接过新筷子,夹了一块食物入口,眼角余光却看到格里斯放松下来的表情。如萍暗自奇怪,又试着伸筷子夹了第二块,同时去注意他的神色。
格里斯却睁大眼睛好像很紧张地看着她的举动。如萍眼尖地发现了菜上面有少许的白色粉末。她皱起了眉头,不敢相信这人敢在这个宴会上做手脚,就为了她抢了他一天的位子?她神色如常,她放下筷子,对着侍者说:“去吧。”
就在格里放下心,打算转身去找点别的事情做时,如萍却从背后一个手刀迅速地砍在了他的脖子上,人高马大的格里斯,连反抗都来不急就晃晃悠悠地栽倒在地。
厨房里所有人都被这个变故吓了一跳,更不敢置信的是,娇小的如萍到底是怎么把高她不只一个头的壮汉放倒的?
如萍握了握生疼的右手,力的作用是相互的,这人皮糙肉厚,砍得她好手疼,指着两个看呆的人吩咐道:“把刚出去的侍者全都叫回来,那菜不能上桌了。还有让伊森找个医生过来,查查这里到底是什么。不要泄露刚刚的事,其他人呆在原地谁都不要动。”虽然众人对她的命令不一头雾水,还是听话地按照她的吩咐去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