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睡的安稳,早上早早地起身,梳妆打扮完毕,镜子里的容颜略敷了珍珠粉和的香脂,大病之后未免失于调理,容颜自然是苍白的,于是又用极浅色胭脂淡淡地扑了脸颊两侧,薄薄地涂了层口脂,只略一收拾,效果便显而易见,原本有些冷硬的面容柔和许多。
容嬷嬷在旁赞不绝口:“娘娘这一打扮,让奴才忍不住又想起了娘娘年轻时候的风采,那真是又美又高雅气度,这后宫之内,可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人了。”
我浅浅一笑,说道:“以前的事儿,提他做什么……所谓好汉不提当年勇,本宫以后的路还长着呢,今日是本宫病后首次露面,自然不能一脸憔悴,让人给先小瞧了去。”
容嬷嬷忙说道:“谁敢小瞧皇后娘娘?给她们几个胆子也不敢。”
“嘴上自然是不敢说的,心底还指不定怎么乐呢,以为本宫受了打击,一蹶不振……”略停了停,对着铜镜打量了一番,说道,“战士在场上有铠甲防身,这妆容,其实便也是女人的铠甲,自是要鲜明点才能一下就镇得住人。”
容嬷嬷见我打量完毕,知晓意思,手轻轻一翻伸出。
我冷笑一声,站起身来,搭了容嬷嬷的手向前慢慢走,边走边说:“这宫内的人,日日争奇斗妍,凭的先就是一张脸,然而再貌美如花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样,迟早也会花残粉落,一时的恩宠难保长久,以后的路,该怎么走还得继续走,凭的是手段……能笑到最后的,才是最终的赢家。”
出了寝宫,外面有太监低头走进来,禀告说道:“娘娘,坤宁宫外的,有一个叫善保的侍卫求见。”
我站住脚,同容嬷嬷对视一眼,才又问道:“他有没有说什么事儿?”
“回娘娘的话儿,他只说要给娘娘请安,还说侍卫房今日派他去殿前值班,恐怕这一日再走不开。”
我一怔,垂眸想了片刻,摇头笑道:“本宫倒是有点儿糊涂了,嬷嬷……”转头看向容嬷嬷,“你带上本宫坤宁宫的腰牌,送去给他,他带着那个,出入宫便畅通无阻,在宫内外办事儿也方便些,你对他说,本宫会在今日便同皇上请旨,让他尽快有个名头防身,没有别的事情的话,就暂时不见了。”
容嬷嬷领旨,自去拿令牌出去同善保会面。
我昨日交代了让善保去做那机密之事,却忘了他现在兀自是个御前侍卫,行动间多有不方便,大概善保也不敢对我要求什么,今日想出宫,偏又被侍卫房那边给阻住,生怕耽误了我交代的事儿,所以才特意的一大早来拜见我,实则是对我提个醒通个风儿。
我命容嬷嬷给他那面坤宁宫的腰牌,意思便是他奉皇后懿旨出入宫办事,就算是侍卫房的当值,也压不到他头上去,我许他正蓝旗副都统的职位今日下来,他便再也不受侍卫房约束管辖,也是让他放心之意。
不一刻容嬷嬷回来,我缓缓落座,随意用了点茶点,看看时候,那些宫内的妃嫔之类也差不多是时候来请安了。
不料妃嫔们还没有来,小十二却蹦蹦跳跳的来了,看他嘴里叫着“皇额娘”,动作还有点笨拙地从高高的门槛上迈进殿来,看得我差点笑出声来。
“永d给皇额娘请安!”小十二奔奔波波到我跟前,像模像样的行了个礼,嘴里清清脆脆的叫着。
“看看,”我瞥了一眼旁边的容嬷嬷以及侍奉的宫女们,“到底是自个儿的孩儿乖巧孝顺,这谁都还没有来呢,他倒巴巴地跑来了。”
永d在地上跪着,抬起头,乌溜溜地眼睛盯着我看,比之昨天初次见到的那个畏畏缩缩毫无精神的“小老头”样,简直像是两个人。
容嬷嬷便说道:“别看十二阿哥年纪小,对娘娘可是真孝顺。”
我笑着看永d一眼:“还跪着呢,快些起身吧!”
永d这才甜甜答应一声:“永d谢皇额娘!”从地上爬起来,站在边上,想靠过来又不敢,只眼巴巴瞅着,小小的身子还微微摇摆,仿佛无言的撒娇。
我故意不动声色,斜睨看他,忍了好一会儿,却看他忍得比我更辛苦的样子,如此可爱,叫我终于忍不住,一笑,向他招了招手:“过来!”
这一下,仿佛放了小老虎下山,永d飞快向前一靠,顿时腻在了我的身上:“皇额娘……”
“来的这么早,可吃了早点?”我低头摸着他的小脑袋,问道。
“吃过了,永d怕皇额娘担心,早早起来吃过了。”
“这么乖?不会是哄皇额娘的吧?”
“不是不是!”永d急忙抬头看向我,说道,“皇额娘,永d不敢哄骗皇额娘,昨个儿永d答应过皇额娘,以后要保护额娘的,永d一定要多吃东西,早点长大!”
他一边说着,一边站直了,还用力挺了挺小小的胸膛。
“哈……”我乐得笑出声来,“做得好,这样额娘就放心了,额娘等着永d早早长大、保护额娘的一天。”
“额娘放心吧,永d会的。”永d甜甜回答,这才又靠过来,脸靠在我的膝上,微微蹭动。
这边永d还在撒娇,那边上有宫女来禀报,说是各宫的妃嫔主子已经来到坤宁宫给皇后请安。
我便命人将永d带走,永d虽然不舍,却丝毫不敢造次,反而对我说道:“皇额娘,我去尚书房上课,等下了课,可以来跟额娘一起用午膳吗?”
这孩子,竟然学会了弄心思了,还跟我讨价还价。
不过,这也未尝不是进步。看他乌溜溜的葡萄眼眨动着,如此可爱的样子,分明是故意讨好引诱,好让我不要拒绝。
我不愿让自己的欢喜全部袒露而出,免得太过溺爱了他,于是便只淡淡地一笑,说道:“只要你能专心上课,让尚书房的教师傅夸奖,皇额娘便答应你。”
永d的脸上露出欢悦笑容:“好啊皇额娘,永d知道啦。永d拜别皇额娘,去上课啦!”说完之后,行了个礼,不等宫女来牵他的手,自己便忙忙地向着殿门口走去,看的我暗暗惊喜:小小年纪竟如此聪明懂事,亏我最初还担心,这孩子受过众人的冷眼跟虐待,或许会好长时间恢复不过来,如今看看,果真是母子连心,母亲的关爱,对永d来说,应该是最好的治疗吧。
这边儿上永d离开去上学,那边各个宫室的妃嫔已经到了,我端然坐定了,容嬷嬷宣旨,一声令下,妃嫔们鱼贯而入,挨个向上请安。
我打起精神去看,皇帝们的后妃阵容,也无非是大同小异的,出色的几个妃子,纯妃,愉妃,嘉妃之类……另外是几个数的上号的贵人,豫贵人,兰贵人,伊贵人,林贵人,各个常在跟答应,品级太低,全然不用记住名号,莺莺燕燕,娉娉婷婷,这坤宁宫一时之间美人如云,香飘阵阵,只是,精彩戏码瞧到了最后,竟没有见到那如雷贯耳的令妃。
一干妃子,该赐座的赐座,品级太低的便云集站在殿前簇拥着,众人闲聊几句,无非是“恭喜皇后凤体终于安康”,或者“皇后的脸色却比以前更好了些”之类有一搭无一搭的。
我随意闲聊着,便打量众人言谈举止,纯妃生的乖巧,也擅长说话,多半的好话都是她先抢着说的,愉妃便有些中立中矩,纯妃说什么她便也跟着附和两句,虽然露出喜形于色之态,到底是做戏不到十分,笑容只在嘴角边,透不到眼底里去。嘉妃倒是个安稳平和的,别人说什么也不忙着跟从,大部分时间都是端庄稳重面带微笑静坐着,这样儿的个性,近似木讷,跟乌拉那拉氏的端庄自持倒有的相比,在皇帝面前也是讨不到什么好的,且看她眉目安详,心底未尝不也是苦水一包。而其他的贵人皆是表现平平,普普通通,没有特别锋芒展露的,答应常在之类,我也懒得再应付。
闲谈说着,纯妃话锋一转,忽然转到了令妃身上:“说起来……怎么令妃妹妹还没有来啊?”眼睛向着门口一瞥,一脸的好奇惊讶,似刚刚才想起这件事一般。
我只当没有听到,面色如常,低头轻轻吹着杯子里的茶叶,心底却想:终究是要说到正题。
而这后宫内长盛不衰的正题,便是争宠。
果然愉妃打量了下周围,接口说道:“这个果然,没见到令妃妹妹,”她回头去看旁边的嘉妃,问道,“嘉妃姐姐可知道?”
嘉妃缓缓地摇了摇头,言简意赅说道:“我并没有见过令妃妹妹。”
而愉妃显然也并不想从她身上获知答案,只是借嘉妃做个过场而已,嘉妃却不知不明白还是怎地,态度有些冷清并不怎么配合。愉妃只好转回头去,说道:“大家都在这里给皇后请安,独独令妃妹妹没有来,我想也许是有点事情阻挡了,又或者……”
纯妃抿嘴一笑:“又或者什么?我可听说,昨晚上皇上又是歇在延禧宫内,我们令妃妹妹受得恩宠可够大的,——这宫内又有谁能比得上?”
这话说的刺耳,我嘴角一挑,笑。
纯妃却急忙改口:“哎呀看我这张嘴,怎么一时竟没管住胡言乱语起来,娘娘恕罪……”她面向我,诚恳说道,“我一时忘记了……其实这六宫之中皇上最宠的还当是娘娘你……娘娘您大人大量,千万不要怪我一时说错话儿。”说罢之后,便开始圆场的笑。
嘉妃面无表情,众贵人常在之类的不知所措,只有旁边的愉妃,也跟着应和了一句:“这话的确是说错了,六宫之内自是娘娘最为尊贵,其他人是比不上的。”
纯妃连连点头,笑的很是活泼:“妹妹说的是,就是这个理儿!”
一瞬间,我甚至都听到了纯妃心底发出了冷嘲的笑声:是啊,皇帝最宠爱你,所以就算你病的要死都不来看,病好了才来探上一面儿,却立刻就走了,整日整夜歇在令妃宫内,皇上最宠的就是你……简直是狗屁话。
淡淡一笑,将茶杯轻轻地放在桌上。
我并不说话,只是微微地抬起眼睛,漫不经心看向笑的花枝招展的纯妃。
缓缓地,坤宁宫内的气氛逐渐地僵了下来,整个大殿内除了纯妃的笑在突兀的响起,别无其他声响,纯妃逐渐发现了不妥,那笑声便变了质,刚出了嗓子眼儿便卡住了似的,一声一声,似破了嗓子的公鸡打不出鸣儿来,煞是难听。
很快的纯妃便没了声音,眼睛起初还敢同我对视,到后来便低下去,睫毛微微颤动,额头上也隐约见汗津津的。
过了一会儿她似乎反应过来,抬起头来,在嘴角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娘娘……是妹妹说错话儿了……妹妹无心的,请娘娘责罚。”
这等场面的话,潜台词就是“你放过我吧,不过小事而已”。
我望着纯妃的脸,冷笑一声,一字一顿说道:“倒的确是该重重责罚你的。”
纯妃好像被人使劲戳了一刀一样,整个人身子猛地抖了一下,瞪大眼睛:“娘娘,妹妹真的只是有口无心而已,是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有没有别的意思,本宫心里明白,你自己也是心知肚明。”我冷冷地说道,“只是,纯妃你既然叫本宫一声‘姐姐’,叫令妃一声‘妹妹’,就该有着姐妹互敬互爱之心才是,令妃来跟本宫请安是规矩,不来也自有她的道理,这六宫内的人皆知道,令妃不是个不懂礼数儿的人,她既然没来请安,必定是延禧宫有事发生,你不替她开脱遮掩,反而言语带刺,处处讥讽,想挑拨本宫跟令妃之间的关系,你说你该当何罪?”
这一番话,说的漫不经心,并无十万分的声色俱厉,然而纯妃偏偏像是听到一个个炸雷在耳边响动一样,浑身筛箩一样抖起来,望着我呆呆地一句话也说不出。
她本来眉开眼笑,以为自己说了个高明的“笑话”,按照往常皇后的个性,多半是将气撒在那大胆没来的令妃身上,定然又有一场好戏看,却万万没想到竟给自己惹出一场大祸临头。
我转开目光,不去看她,昂首说道:“本宫掌管凤印,统率六宫,自然有责任维护六宫的安定平和,怎能容许这样居心叵测两面三刀的人在本宫面前……容嬷嬷,你说似这般明褒暗踩,对皇后不敬之人,该做何种惩罚?”
容嬷嬷躬身回答:“回娘娘的话,六宫之内妃嫔对皇后不敬者,轻则杖十,削其宫衔,重则杖五十,贬为宫奴。”
我瞧的好笑,转瞬去看纯妃,前一刻趾高气扬谈笑风生好像花开枝头,如今却似被一场暴风骤雨打的抬不起头来几乎摔到烂泥里。
大殿内众人呆若木鸡,唯有嘉妃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却没有开口。
纯妃旁边的愉妃察言观色,终于柔声开口说道:“皇后娘娘训诫的是,纯妃姐姐委实是造次了……姐姐你还不向皇后娘娘请罪么?”
我闻言看向愉妃,本以为她不过是个墙头草,没想到竟也是个聪明有眼力的人,这见风使舵的本领,用得倒是很高明。是个不容小觑的。
经过愉妃的提点,原本惊呆了的纯妃才有所动作,站起来离座,向着我直直地跪下去,一瞬间真的怕了,泪如雨下,说道:“娘娘饶命,是妹妹一时口没遮拦,娘娘绕过妹妹这一次吧,妹妹再也不敢了,请娘娘饶命。”瞬间泣不成声。
我不语,高高坐着,殿中的妃子贵人,常在答应,人人自危。
容嬷嬷问道:“娘娘,很不像话,可要让太监来拖出去?”
纯妃悲鸣一声:“娘娘,娘娘饶命呀……”不顾形象向前爬上一步,张手向我。
这幕戏做到现在,也是时候见好就收了。
我叹了一口气:“妹妹你这是何苦?”无限惆怅说道,“本宫岂是个冷血无情之人?又同诸位妹妹朝夕相处,怎么会没有丁点儿感情?妹妹你今日虽然做错了,但姐姐怎么会真的对你毫不留情?让你受那杖击之苦……少不得一切由本宫担着,你且起身吧。”
纯妃呆滞原地,仰头不信般看我。
我转开目光,望向纯妃身后跟着跪倒的两个随身宫女,容嬷嬷立刻喝道:“没眼力的奴才,还不赶紧把主子扶起来?”
两个宫女这才急忙爬起,将纯妃扶了起来,却见她原本完好的妆容毁了过半,泪流满面,将脂粉染得黄黄白白。
“娘娘……”她兀自不明白,泪汪汪如在雾中。
我望着她,语重心长说道:“本宫最见不得的便是六宫反目,妹妹日后切记谨言慎行,一举一动,不要试图挑战宫规的权威,本宫是皇后,有些时候,是必须按照宫规行事的,如今日这般网开一面的机会并不多,本宫唯愿妹妹永远记住今日,莫让本宫有挥泪忍痛、对妹妹执行宫规的一日。”
纯妃咬了咬唇,颤声说道:“妹妹、妹妹谨记娘娘教诲!”
片刻里连同所有在场的妃嫔一同起身,缓缓齐声说道:“奴才们谨记皇后教诲。”
只不过是刀子亮了亮,兵不血刃,便取得如此效果,我很是满意。
今日是我病愈、或者重生后第一次见这六宫内的小主们,自然是不会让自己双手染血的,然而纵然如此,这逼真的一幕也是将众人吓得不轻。
纯妃先一步跪安而去,方才她被吓得魂飞魄散,看那模样,就算是回去,恐怕也要大大病上一场。
大殿内正在“其乐融融”之时,听到外面有太监报:“令妃娘娘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