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的功夫,赵容显撑着这股旧症复发缓回来的劲,硬是把所有事情在心里过了遍。
他先开了口:“本王会继续服药,旁的话,不必多说。”
苏向晚在心里绕了大半个弯,话都到嘴边了,此下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赵容显是顶聪明的人,体现在什么时候要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话,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比如他肯定已经苏向晚知道了这旧症和隐患的事,那必然就会知道,苏向晚会是来劝他喝药的。
所以他先出声,直接把话说了。
其实本来也不用怎么劝说,只是永川和元思把事情想的严重了点。
子嗣问题对他而言,或许是顶重要的事,苏向晚觉得他心中依然还会在意,还会坚持去找解决的办法。
但他永远都看得清楚,当务之急,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燕北一线尚未稳定,赵昌陵蒸蒸日上,蒋家虎视眈眈躲在后面,现今局势明朗,皇帝一边放任他羽翼丰满,帮他拉满仇恨,接下来除了制衡三方之后,一方面是要借他削弱蒋家,一方面也要借蒋家来消耗他。
给赵昌陵铺路是肯定的,但皇帝也不是垂垂老矣,赵昌陵只是他目前选中的一个皇子,并非真的就要把大权移交给他,等到他的名望上来,被打击得差不多的豫王一派,蒋家一派,缓着一口气拖着赵昌陵,到时候皇帝才算是真正把所有的势力都牵制住了。
他迄今而至的每一步都走得凶险却又稳当。
苏向晚哪怕知道剧本结局,也承认现今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目前最好的安排。
如无差错,以他如今算计,全身而退也不是不行,他计较得清楚,这便更不可能随便拿自己的身体去开玩笑了。
苏向晚想了一下,复问他:“你想听听我是什么想法吗?”
赵容显迟疑了片刻,最后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你说。”他道。
她清了清嗓子,直接就道:“我觉得吧,子嗣这东西,是属于锦上添花的东西,有也可以,没有也行,不必到非要强求的地步。”
与其让他又去费心琢磨着这问题,倒不如把话直接跟他说明白了好。
苏向晚是做了决定就打死都不会回头的那种人。
喜欢他这件事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她遮不住眼睛,也躲不过去,就干脆顺理成章地忠于本心。
她不仅希望赵容显活多几年,还希望他能活很久很久,谁能知道他会不会又去整些什么对身体有损伤的事情来,她得把源头从一开始就给掐了。
赵容显呆了一下,似乎在心里头把她这句话在心里反复磨碎了几遍,再重新凑起来,脑海里头转几次,才能明白她说的到底是什么。
苏向晚觉得他应该能听懂这句话里隐晦的暗示,但看赵容显的表情,她又觉得他可能是真的不懂,就继续说道:“你若是真想要,等大局落定,再来仔细盘算,那也都可以,就是不要自个私下又偷偷地去停了药,就算你是要找永川寻些什么药来吃,也起码让我知道……”
她刚想说“不然我会担心”,就听烧着茶水的炉子上忽然“滋”地一声,那咕噜噜烧着水的壶,不知道哪里烧坏了,有水珠漏下来滴在碳上,很快幻成轻烟,只听得一阵阵“滋滋咋咋”的声音,并不停歇。
苏向晚把炉子上的水壶拎下来放到了一边去,再坐下来的时候,才发现赵容显一直在看着她。
他眼里像蒙上了雾,像是刚刚睡醒那一刻,神智还没完全清醒,分不清梦中还是现实的惺忪。
苏向晚不知道跟他的旧症有没有关系,心里就想起元思说的那些话。
他的性子是日积月累的磨砺,而这些磨砺硬生生把他压成了一个冷漠内敛的人,就像月季花的事一样,若非是触及他的底线了,不然他绝不会当场就撕了赵昌陵的画,而今多年过去,他的隐忍比起从前只增不减,是她所不能估计的程度。
隐忍的人大多思虑过重。
苏向晚轻飘飘地说两句话出来倒是容易,但赵容显会理解成什么样子还真不好说。
再者,她也觉得自己要是不给他摆个确确实实的态度出来,这样模棱两可暧昧不清的态度,未免有些太渣了。
苏向晚在“这实在不是表白的好时机,得认认真真想清楚了再跟他好好说”和“管他那么多,等仔细想好规划好算计好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之间来回摆动了许久,终于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后者。
烛火柔柔地飘摇,给眼下静谧的空气里增加了几分温柔的气息。
苏向晚心跳飞快,觉得整个胸膛都被震得疼痛。
“赵容显……”她喊了他一声。
他眸中藏着惑色,一时间像被打散了的平静水面,荡了一下。
苏向晚被迷了一下眼,瞬间就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她只是低头把他的手抓过来,用自己暖得都快炸了手心包裹着——方才就想这么做了。
“你……”赵容显发出一个音节,抖得破破碎碎,似乎艰难极了,好半天,他才凑出半句话来:“你这是……”
“你的手太凉了些。”苏向晚慢慢说着,“我帮你暖暖。”
赵容显简直僵成了木头。
他似乎都不会动了,只剩下眼睛,尚且还可以艰难地眨了两下。
苏向晚说给他暖手,他就真的正襟危坐,老实又安分地把手交给她,而后安静不动。
——看起来真的太乖了些。
她这会心软乎乎的,真觉得天塌下来也就塌了吧,没什么能挡住她了。
手凉的人,对温暖的感觉是很敏锐的,别说赵容显这种早年受过不少伤,还中过一次差点没命了的毒,常年还要喝药滋养着,若不是底子好,兴许也要像许和珏那样成了病秧子,但人算是健健康康,手却总是冰的,哪怕再暖和。
现在却不是了。
赵容显是着实不知道苏向晚的意思,他再聪明,也总会有判断错误的时候,而在苏向晚的事情上,他不想只靠单纯的揣测——之前自作多情过一回了。
他话在舌尖上转了一圈,方才堪堪吐出话来:“你这样,本王会误会。”
苏向晚看他愣是没把手抽走,就好笑地看着他:“误会什么?”
还误会呢。
除夕夜的时候他可是得寸进尺咄咄逼人,把她逼得退无可退。
不过几句话就能顺势而上。
现在换她主动,他怎么还怂回去了。
好半天,赵容显闭了闭眼,似乎是有些心力交瘁地吐出话来:“本王这旧症,许是变本加厉了。”
他总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
从方才苏向晚进屋到现今,他就没怎么清醒过。
苏向晚正准备说“你没有误会”的时候,赵容显骤然抽回了手,对外头唤了一声:“永川。”
永川原本就在外间候着,一听赵容显喊他,忙不迭就进了屋来。
她甚至都来不及出声,永川就已经在跟前了。
赵容显面色似乎不太好,他直接就问道:“药煎好了吗?”
永川看了一眼苏向晚,目光里隐约有肯定的赞赏。
他好像在说——还是你有办法,能哄得王爷好好喝药。
“好了好了,已经备好了。”永川说着,连忙喊外头的元思,“快,把药端进来。”
赵容显目光涣散了一下,复又恢复清透。
元思端了药进来,第一时间也看了苏向晚一眼。
老实说,苏向晚也不知道为什么永川和元思进屋之后,都用这种奇奇怪怪的眼神看她。
反倒是赵容显,敏锐地从这三个人之中诡异的眼神里头察觉出了什么。
其实这并不是什么复杂的事。
永川和元思不仅告诉她旧症之事,约莫是还让她想法子来劝他不要停药。
先哄着他……
权宜之计么?
赵容显额头抽疼,疼得他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
苏向晚忙就把药端过来,“先喝药吧。”
她端着药到赵容显面前,就见他眸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她手中的药,而后很平静地接过去喝完了。
他的药一喝完,苏向晚就跟变戏法一样地拿出不知道什么东西来,直接递到了他的嘴边。
她的手指触碰到他的脸颊,赵容显下意识地张嘴,也没管那是什么,就吃了进去——这时候哪怕苏向晚给的是毒药,他应该都会心甘情愿地吃下去。
冰凉的甜味就在嘴里四散开来——是蜜饯。
赵容显吃药从不必甜食佐配,这一遭就莫名愣了一下。
永川还是世面见得太少,当下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能装作一无所知地四处张望。
元思倒是一如既往地脸色如常,看见这一幕也很平静,当然他方才已经愣过了一下,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了自己的惊讶。
苏向晚收回碗来,“好了,药喝完了。”她看着赵容显,“你要先休息一下吗?”
方才他一下子反应也太快了些,快得她都没说清楚。
现在永川和元思都在,要说点什么也不太合适了。
不过没事,苏向晚觉得现今跟赵容显也就是差那一句话的事,也就没有那么着急。
赵容显摇摇头,“不必。”
他很快从纷杂的思绪里拉回神来,对苏向晚开口道:“说正事吧。”
苏向晚的心思,就落回了正事上。
“我把青梅抓起来了。”她道。
苏向晚就说了祭拜的香,还有茶杯下毒的事。
赵容显听完了话,也道:“她的确是有问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