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滴从医者的胸口和手指缝间流下, 蜿蜒交错的血路下映入冷血的眼,仿佛是一窜跃动的劫火。那双黑纱上的眼是时而灵动温煦, 时而寒冽逼人,时而淡漠无尘, 但从未如今日这般沉痛悲郁。那样卑微得渺若尘埃的眼神,既有痛极哀极处的醒悟,也有百转千回后的不忍。
触及那双眼的短短一瞬间,冷血的胸口好似传来火烧般灼然的伤痛感,但下一刻便湮没无踪,仿佛从未有过一般。
可惜,被深情凝视着的桑芷妍面上毫无一丝怜悯之色, 相反, 那双本应明灿的眸子里带着无边的恨意。她用力夺剑,冷血的心顿时缩紧,这剑若是够锋利,便足够把医者的手指切下来。他便要上前, 只听“啪”的一声, 地上就多了一滩温热的血。万幸的是,虽然夺剑后医者的手鲜血淋漓,但是冷血并未看到自己最不想看到的事情发生。
可是由于失血过多,医者似乎有些眩晕。冷血连忙上前扶住了摇摇欲坠的他,但他错过了无情看到此情此景时眼中一闪而过的精芒。
多方围攻之下,她还是略占了上风,一个豆子般大小的丸子一扔到地上便爆裂开来, 庭院内顿时烟雾弥漫。冷血感觉到了某处传来的刻骨杀意,未等医者拉着他离开便一把推开了他,同时闪电般地出剑格挡。
烟雾中的剑如银鳞的毒蛇一般退了回去,桑芷妍也是鸿飞冥冥,了无踪迹。不知是否是错觉,冷血听到身边的医者叹息了一声。他抬眸看了一眼医者胸前略显狰狞的血块,剑眉微皱。
所以当医者回房包扎伤口时,冷血一言不发地跟在了后面。他奇怪地看了冷血一眼,嘴唇微张,但还是没说什么,等到了房内二人独处时才问起冷血。
算上上次帮忙瞒过无情和这次替他挡剑,冷血其实已经还清了债。但他的潜意识里总觉得自己还应该再做些什么,也许是因为一生中从未有人像他一般对自己多次相助,也许是因为那虚无飘渺的所谓亲情。总之,他提议要帮医者包扎,这也是他生命中第一次有了替人疗伤的念头。
医者挑了挑眉毛,没有拒绝。冷血便接过绷带,俯下身体,仔细地替医者包扎。似乎是因为动作有些出人意料的温柔和谨慎,医者看向他的眼光有些许的错愕和疑惑。
冷血不觉得自己的举动有多不寻常,只是小心翼翼地绕过伤口再一圈圈收紧。同时,他也会悄悄地观察医者的神色,如果他稍一皱眉便停住手里的动作。不过医者一直在微笑,但那笑容映在冷血眼里却多了几分惨淡。
于冷血心中,他刚才露出那样哀恸的神情,必定是被伤得极深,桑芷妍也许是他的心上人。否则以他的绝世武功,又怎会被一个小小女子所刺伤,应该是医者过于手下留情才会被反受其害。冷血再看医者,更觉得他此刻是强颜欢笑,心中必定是凄楚无比。但冷血不会说什么好听之话来劝慰,想到此处,他的眸光顿时黯了下来。
待他正要离开之际,医者突然叫住了他,问了诸葛正我那天对他所说的内容。
冷血的身子僵在了原地。
此刻问这个问题,他是想坦白一切吗?
医者见了他的反应,神色有些迟疑,又继续往下问。
冷血还是开口了,但话中的拒绝之意相当明显。诸葛正我的恩情还未还清,他不打算改变什么,而一个可能会与神捕司针锋相对的亲人会带来太多变数,这才是他一直隐隐抗拒着医者的原因。
话说完后,他没有再去看身后之人的反应便直接离开了,本以为这次医者会多休息几天,没想到他很快去找了冷血。
听完了医者的要求,再看着那双满是期待的眼睛,冷血终究没有拒绝,毕竟这件事也算不上是跟神捕司正面对抗。
只是没想到他们这趟没有寻到原本的目标,却意外地发现了出逃的桑芷妍。
他们从两个方向把桑芷妍堵到了悬崖口,但医者却想支开冷血一个人对付桑芷妍。冷血明白在他温文尔雅的外表之下隐藏了无尽的秘密,但他的直觉告诉自己不该就这么离开。
也许医者会像上次一样手下留情,而这一次,他可能就不会只是受轻伤了。
所以冷血并未走远,而接下来的发展也正如他所料,医者陷入了空前的危机,如果他稍微迟那么一刻,最后就可能会有两个人掉下万丈深渊。
在崖底看见那个已经死去的女子时,医者有些哀戚地摸了摸那尚带余温的尸体。冷血可以想象他心中的悲痛,毕竟他才刚刚杀死了一个爱慕已久的女子。
但医者面上的悲恸只是一闪而过,下一刻他又从容地戴上了微笑的假面,继续扮演着谦谦君子的角色。只是那嘴角的笑容有些略微的不自然,仿佛压抑着什么。医者对于情绪的隐忍也许只是习惯性的行为,但冷血仍是有些不悦。
人常说:面具戴久了便很难再摘下来,即使摘了下来也会时时刻刻地想要再戴上它。冷血不知道医者还有多少个假面,只知道这样的他绝非表面上看上去那样悠闲自得。
可不管隐忍能有多少益处,冷血都不希望他在自己面前努力克制即将崩溃的情绪。冷血认为医者该更坦诚一些,尽管他知道自己能给予的安慰不多。
也许在不知不觉之间,冷血已经承认了他在自己心中的地位。
而在那件事之后,冷血迎来了医者的告别。
他仍然微笑着,只是那笑不再那么牵强,倒多了几分如释重负之后的轻松惬意。冷血明白,不管他潜入神捕司是为了什么,他的任务已经达成了。
他由衷地为这个相识不久的人感到高兴,冷血的唇角微微上挑,尽管那个人已经走远,看不到这难得的冰消雪融的一笑了。
也许有一天,他们还会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