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对叛乱早有准备,地方调集军队镇压的行动迅捷有效,那边仗还打着,这边关于肃亲王是否参与萧氏谋逆的疑案审定也即刻进行。
这桩惊动各方的大事尤为紧迫,参与的任何人都不敢懈怠,生怕自己的脑袋搬家。而最为难的地方在于,皇上的意思反而在这个时候不重要了,而是要看太子的面子,决定查到什么程度。
但是要说皇上的想法不重要,那不重要到什么程度谁也说不好,要是不好好查证被发觉了,一样可能面临着严惩。
朝堂上各路人马的心思也大不相同,一派私底下觉得太子与肃亲王不论事实如何,必须在明面上斩断关联,所以肃亲王府参与谋反之案一定要水落石出,最好做实,把肃亲王一家子一锅端了,自此再也没有那些流言蜚语的麻烦事。
而另一路则是觉得,太子无论如何与肃亲王是兄弟,说不定那搅和在一起的事情还是真的,若是真给查出来了,保不准今后太子会以其他的理由报复查案的人。也有可能以后想要扳倒谁,就那这件事出来做个幌子,还不如稀里糊涂做一个态度而不给出实际的结果,还能避免这一威胁。
在这二者之外,还有一小部分人更为恼火。
譬如,大理寺少卿毛八千。
作为坚定的太子一派,他本想着熬死了老皇帝自己平地挤掉那个站着茅坑不拉屎的大理寺卿,稳稳上位。可是朴素的正义感又叫他想着把这件事搞个明白,然而这个时候,裕宁公主专程跑到自己的面前,瞪着一双明玉般的眼珠子可怜巴巴地问自己打算把这个案子怎么办。
怎么办?
毛八千忽然后悔和她扯上关系……这么多年以来。
“公主殿下,此事似乎逾越了您的职权。”毛八千委婉地表示自己不想发表任何意见。
初月晚急得直搓手:“此案大理寺负责主要的核查事务,裕宁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来求毛大人,其实裕宁也不需要毛大人做出任何承诺,只是裕宁有话想说——”
毛八千抬起手来做出拒绝的意思:“恕微臣冒昧,此番微臣实在不想冒这个风险。”
“毛大人说得没错,裕宁是过分了,可是……”
“公主殿下还是另想办法吧。”
“可是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此事实在不是微臣能做主的。”
“我有证据!”
毛八千摇摆的双手停了下来,严肃的面容上多了一丝疑惑。
可是马上他就意识到自己中招了,初月晚最为擅长用别人最在意的事情吸引对方的注意力,然后趁机交换她需要知道的内容,甚至于引导你不由自主地将心里话说出来。
着实可怕。
然而,毛八千实在想知道她手里到底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肃亲王没有参与这场叛乱。
这该死的好奇心。
也是小公主很少说谎,所以无形中也增加了她的话的可信度,让毛八千无法拒绝。
他索性放弃了抵抗:“公主殿下的证据需要我拿出什么交换条件么?”
初月晚摇头:“我只是会将此事告诉毛大人,其他的具体由毛大人自行考虑。”
“这便是最令人无法负担的条件了。”毛八千长叹。
初月晚双手合十,乞求地看着他。
毛八千开始意识到初月晚来的目的就是告诉自己一些内幕,但是本质上是为了肃亲王府求情,即便如此,证据还是值得一听的。
他放开手,请她畅所欲言。
初月晚清了清嗓子,端坐着说:“肃亲王府事实上,和萧家军的事有关。”
毛八千一愣。
肃亲王府参与了谋逆?
什么?
难道她不是要给肃亲王府求情?
毛八千脑子里乱了乱,忽然觉得不是这样,他想起那日岳清欢闹出的乱子,那些埋在康乐坊下面的火药和通往莫太尉府上的地道……如此一来,完全说得通。
那个时候,肃亲王府就因为没有接上地道而摆脱了嫌疑,可是现在看来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初月晚明面上只是说了有关,实际上却已经把证据和调查的方向都给了他。
毛八千想通了这一切,惊愕地看着初月晚,发现她看着自己的眼神里有着十分的坚定,似乎已经知道他会猜出来。
“微臣实在不解。”毛八千开始紧张。
如此一来,整个朝堂上除了他以外,再也没有别人能够掌握这个实际上的证据。初月晚这么一说,等于直接把他架在了做与不做的关口。
查,立即可以水落石出,可是也会导致肃亲王府遭遇最差的结局。不查,过于迅速地判定肃亲王无罪,便是渎职。皇上那关过不过得去不说,周围那么多同僚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稍微露馅就是大难临头。
现在只有一条路可以选,故意绕开真相往其他地方去查,无疑是一个拖延之法。什么时候拖到天牢那边拷问出初永年自己的口供,或者拖到萧氏彻底被杀绝了,皇上无心继续追究的时候,再做结案的处置。
他哪里不解,分明心里解得真切。
初月晚见他已经都想到了,便说:“毛大人想知道真相,现在已经知道了。裕宁不需要毛大人作出任何承诺,只是裕宁希望事情可以尽量不再扩大。昨夜定南公府的惨烈令我实在无法继续无所作为。”
她想了一下道:“昨日我已与太子哥哥商量过此事,毛大人可以认为我是带着太子哥哥的意愿与你交代这些,是不是逾越职权自然我说了不算,但毛大人自己的立场是坚定的,妥善处理此事对我们都好。”
毛八千知道,自己果然无法拒绝了。
但是初月晚说得对,这不是一个替她做了就单纯只有自己背锅的案子,这是太子的意思。
自己办好了这件事,接下来一定可以得到意料之中的报酬。
而公主告诉了自己事实的真相,那么也没有什么令自己内心不安的地方了。
因为无论如何,肃亲王进了天牢,都不可能再恢复从前的荣光,甚至于结案之后,他得到的只会是彻底褫夺封号后成为一个流民。更有可能的是,经历了这一番审讯之后,他无法活着离开天牢。
他得到了他应有的惩罚,他的妻妾子女,没有必要再为谋逆的罪名丧命。
毛八千思索良久,点头道:“微臣明白了。只是还有一点微臣无法做到。”
初月晚轻轻叹气:“毛大人尽管说。”
“微臣自有定论,可是微臣无法阻止他人介入此案。”毛八千道,“即便皇上现在把此事交给了微臣负责,但是任何有其他看法的人都可以直接上书皇上,那样的话,是否有人歪打正着,微臣便无从避免了。”
“裕宁理解毛大人的难处,所以裕宁不会做任何要求。”初月晚面色平静,“裕宁如今也不过是要尽个情分,可不这样也是本分。”
她说罢,微微苦笑:“作茧自缚之人,又能奢求什么样的侥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