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着里衣,在众目睽睽之下爬上了高耸的墙垛。
岳清欢的眼神里微微露出了些许担忧,然而他随即看到了初月晚的神情,马上便明白了,她是不会傻到直接从宫墙上跳下来的。
她坐在那里,就是为了让人看得更清楚些而已。
“师父的信,我读过了!”初月晚向他喊道。
“那裕宁可想好了答案?”岳清欢也喊话问她。
初月晚点头。
那时议政殿上读信,其他人都战战兢兢,揣测着岳清欢会传递什么样的消息给他们。
但其实内容很简单。
要求初月晚出宫投降,服从于岳清欢的安排,岳清欢就会网开一面,放过那个已经没有用了的皇帝。
初月晚遵循信上的要求,独自一人坐在了宫墙上,两腿往外一放,便是大半个人都“出宫”了。
“师父最长于骗人了。”初月晚冷淡地答道,“纵然裕宁答应师父,师父也不会放过皇兄的。何况……你从前也不曾放过任何一个我在意的人,我如何相信。”
骤然的寂静加剧寒冷,岳清欢的眼前也蒙上了一层烟雨。
初月晚看着他,慢慢合上双眸。
那雨如同倾灌的海水,顷刻将她打入漆黑的所在。
……
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在耳畔逐渐清晰。
回来了!
终于摆脱了岳清欢设下的梦魇,回到这一世之中了!
初月晚刚一睁眼,当即起身要跑,身后突然一双手抓住她的手臂按下,初月晚挣了一番,那双手却如钳子纹丝不动。
“裕宁,为何这么急着走?”身后岳清欢淡淡地问道。
“师父。”初月晚放弃挣扎,老老实实待在他的掌控下。
岳清欢扭住她的手臂,强迫她坐下,初月晚心惊肉跳,仿佛听见了遥远的浪潮声。
难道今世此刻,师父已经挑起了京城内的动乱么?
“裕宁在那一边看到了不少罢。”岳清欢理所当然地猜到了她回来的用意。
他必然不会让初月晚把那一世知道的事传递出去。
“师父让我看的,我都好好地看了。”初月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和他交谈。
“哦?”岳清欢温柔和缓地应答着,“既然好好看了,为何却不看完就急着回来呢?”
“师父的故事精彩绝伦。”初月晚轻轻咬着牙,“但我不喜欢这结局,特地留了一个尾巴,由我自己把师父写的这个故事续完。”
“如此不屈不挠,为师也无法再强求些什么了。”
“师父之所以看重我,不就是因为我绝不屈服么?”
听她说了这话,岳清欢微笑。
“是啊。”他赞同了。
一时间风动影动,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从门廊附近走过。
有人在附近徘徊,然而岳清欢平静地扣押着初月晚,似乎并不介意被人发觉。
那便说明,在这神殿周围的,都是他的自己人。
乾英山道场一片宁静,父皇母后及诸位皇兄此时都应该在昭华殿赴宴,这道场之上的风吹草动,定是没有人能察觉到了。
就连岳清欢的目的,也定会指向皇帝所在的昭华殿。
身在虎穴,如何能出得去呢。
初月晚假作不再反抗,安安静静地坐在岳清欢身前,眼角余光观察着泰清宫正殿内的陈设。
她想到了。
……
昭华殿的夜宴正在热闹之时。
老皇帝却并不怎么开心,一来自己的宝贝晚晚并不在身边,二来这样的场面素来没什么好事,他也有些麻木了。只顾着和眼前的云皇后说话,自己那几个不省心的儿子,也懒得理会。
他们的座次依样从乾英山道场搬了过来,除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人放回去之外,各国的使者和京城臣僚都在座继续宴饮。
为着庆贺国泰民安,护城河畔烟花盛放。
烟火一声又一声,轰响着在夜空炸开,满城旖旎不夜。
“哎哟,起来走走。”老皇帝见放烟花,勉强有了点乐子,和云皇后一同走来欣赏。
众宾客也不再干坐着,紧随皇帝皇后一道,来昭华殿的观景阁前。
初永望故意没有离父皇母后太近,随着人涌过来,他也顺势往边上站了站,虽然仍是前排,但已经在边缘了。臣僚们都按照自己的身份规规矩矩地站在他们后面,中间隔着宦官和侍卫。
“那边宽敞,为何要挤到我这里。”初永望感觉到一股硬凑过来的恶意。
“哈哈,再宽敞,那也是父皇的位置,本王哪里敢去抢占?”初永年非要挨在他旁边说风凉话。
初永望厌烦地继续躲避两步。
“九儿没必要把我们的不和做得这么明显。”初永年突然抓住他的胳膊,不让他离开,“弄得好像……在和本王撇清干系一般。”
“本来就没有什么干系。”初永望冷笑。
“这么说,为兄可就要伤心了。”
他的话带着隐隐的威胁,初永望瞥过眼睛看他,初永年正直直眺望护城河外,不知注视着何处。
“你用这作为把柄来要挟我也不是一日两日。”初永望道,“我难道要对已经习以为常的事表现出手足无措么?”
初永年低头看着他:“至少表面上露出一点顺从来,会让你好过不少。”
初永望冷漠:“你今夜为何不走。”
“走?去哪里。”
“任何地方都罢了,只要不是昭华殿,我就觉得很正常。”
“为何九儿这么想?”
初永望并不想戳穿他。
但是初永望自己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今晚初永年要搞些事情出来。
若在这里胡扯,想必是自己先被父皇骂成“危言耸听”然后被叉出去罢。
见他不往下说了,初永年笑了笑:“不过说来,本王也在疑惑九儿为何不在大典结束之后直接从乾英山道场返回信王府,明明本王已经把话说得那么明白了。”
初永望猛地看向他。
方才这句话,就已经是承认了。
分明初永年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知道他初永望在说什么,知道自己身处何地,身边都是何人。
可他仍是承认了。
“你……”初永望攥住栏杆的手有些出汗。
初永年长叹一声,暗暗抓住他胳膊的手又紧了紧,抓得初永望有些痛。
“为什么我在这里。”初永年念叨,“因为九儿不肯早点走,我只能跟过来了。”
“父……”初永望急忙转向皇帝,突然一记烟花升空,绽放的响声掩盖了他的话音。在众人的注意都随着烟花飞升之际,初永年在宽袍大袖的遮掩下猛地一扭手臂将他按住。
“我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你要向父皇如何检举我?”初永年低声问,“哦,我懂了,九儿根本就没为自己着想,只为着赶快引起父皇的警觉,让今日的宴饮尽快结束,任这里有事没事,父皇母后都会安安稳稳地离开昭华殿。并在重重护卫之下,绝不给人可乘之机。”
初永望趴在栏杆上,没有轻举妄动。
“真感人。”初永年越说越阴沉,竟至于咬牙切齿,“他对你毫无人父之慈,处处提防疑虑,你竟还想全了一番孝道。难道你生来贱骨头,不狠狠收拾你,你就记不得别人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