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初月晚还很小,殿里面黑,紧紧牵着岳清欢的衣袍不敢松开。岳清欢停在神像前,将手递给她牵着。一面对她说:“工匠神一心在艺,不问世事不求功名,甚至不留名号。他不仅司冶炼锻造,也管建筑土木,陶瓷绣画,匠心独运,矢志不渝。”
如今再次回到这个地方,初月晚终于能够昂起头来仰望这尊神像了。
那副慈相面孔对着她,不免让初月晚想起那个因制造护身符而灭绝的村庄。
工匠神不管生死,大概,也看不到人间的悲欢吧。
她急忙跟着岳清欢穿过正殿,走进里面的工坊去了。
临进工坊之前,岳清欢让她戴上面罩,将一瓶药水喷在面罩上,奇怪的气味弥漫在初月晚的鼻腔眼前,有些酸眼睛。
初月晚一来,正在忙碌的工匠们纷纷行礼问安,岳清欢豁免了他们的礼节,初月晚摆摆手让他们继续忙碌,不要管自己就好。
“这边是锻造,”岳清欢指着不同的洞口,“那边是制陶的窑,摩天塔经常要制造很多神像和神龛,供来参拜的香客请去。所以平日总是有得可忙。”
他继续引着初月晚走,一面说,“不过,有一个地方并不是总忙着。”
那便是制作护身符了。
初月晚知道,护身符每隔一段时间会算着日子和数目来做,有时候一批大几百个,还有时候才出几个,非常没谱。而交出去的,在主人亡故或者遭遇刑罚的时候也会收回,收回的不会直接转手,而是要重新冶炼铸造。
要护身符的自然也不只是京城这弹丸之地,整个大皋朝,甚至外国使节,也会想尽办法求一些回去。
想赚钱的人,直接回收倒卖真的护身符就可以了,何苦用假的来糊弄人呢?
只有那些根本得不到真的,也没有机会接触到真的的人,才会被骗。
那些都是……无依无靠的布衣百姓啊。
他们终于进了那间工坊,此处已经出了窑洞,有一个单独的院子,院中堂屋里面是一排排的大柜子,负责的官员打开其中一个柜子,将里面的匣子取出来,里三层外三层地打开木匣和丝绸的包裹,露出了里面的模子。
这模子没有什么特别,乍眼一看黑黢黢的,却是摩天塔百年流传至今的宝物。
初月晚在那一世也见过一次,看过他们怎么用这个模子做蜡膜,再进行浇注和锻造。
此时此刻,不由得有种见故人的感觉。
“要想从这里把它带走,不是一个盗贼能轻易做到的。”岳清欢道,“这里的管理及其严格,若有人使用这个模子,制作了相同的蜡膜,从而进行盗版,确有可能,但会十分困难。”
“云大人怀疑到松苓,就是因为她是摩天塔自己人,有机会接触到这个模子。”初月晚道。
“松苓是没有机会的。”岳清欢道,“能接触到这个模子的人,除了工匠,监守,就是本座自己。拢共加在一起,只有几个人。若是多年之前的盗用,现在查办,也不可能查到松苓身上。”
他只是在借着松苓打压本座。
岳清欢想了想,话没有这么说,而是转了个弯道:“可能……本座对松苓太过亲信了吧,竟不想,给她带来了如此灾祸。”
“云大人查不到的话,也就会放了她了。”初月晚做着无用的安慰,“皇兄也是会公事公办的。”
“有的事,人是违抗不过天意的。”岳清欢轻叹着,将模子交还给了监守,让重新收存。
“师父,为什么护身符也要分人才会给呢?”初月晚跟他走进院里,深山中鸟鸣声声。
“这并不是本座定的规矩。”岳清欢道,“本座入主摩天塔之前,能登上摩天塔的人,就已经分出了三六九等。所以不是护身符不能分给底下的人,而是护身符只能在摩天塔中赠予有缘人,可很多有缘人,走不上摩天塔。”
初月晚听罢心酸不已。
“所以他们才寄希望于假的,即便知道是假的?”她问。
“本座还是希望不要这样。”岳清欢说,“将希望寄托于一个物品,即便有神附,也不是神明本身,与其指望一切看天,倒还不如珍惜自己,还有自己身边的人,更能得福报。”
“师父的话,每次都能让裕宁受益匪浅。”
岳清欢边走边继续跟她解释着:“如今真的护身符已经成为一种身份的象征。纵然本座想要打开这个口子,可是风气已成,若夺取贵族自证身份的一种形式,必定会引起他们的不满,摩天塔倒是无妨,只怕他们会迫害弱者,维护自己。因此仍然不能放开护身符的权限。”
初月晚颔首思索,世间无奈之事竟然如此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