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征事院。
地牢里的差役在地上泼水洗去血迹,云锦书干干净净的鞋底踩上来,还能留下一串水渍。
“这牢里的人都不大留得住,冷清了些,请长史大人不要嫌弃。”他说着,望向前方笼子里的人。
松苓已经换上了囚服,发髻仍高高挽着,整洁而端正地面对着他垂目不语。
进了征事院的大牢,不论什么身份的人,第一件事就是剥掉外面那层光鲜亮丽的皮囊,打上这个“阶下囚”的名牌。虽然不会伤及肉体,可对于大多数从未受过苦的人上人而言,奇耻大辱带来的伤害,远比刀子扎在身上来得更猛烈。
松苓长史贵为大国师的身边人,自幼就在摩天塔高高在上,摆着这副架子也就不奇怪了。
云锦书暂时没有兴趣羞辱她,也没有亲自上场的必要,便在栏杆前摆了个席子对坐,只是看着她能这样坚持几时。
摩天塔的长史也属于礼官,但不归礼部去管。平时礼部操心的也不是摩天塔内内外外,而是皇上的三宫六院是不是合乎规矩,皇上是不是以身作则,仁义礼智孝是不是冠冕堂皇,宴会等规制则都是礼部来定。
云锦书觉得这就是一群老学究兼好事者,最爱指指点点,动不动就哭祖宗。
而摩天塔,就像一个玄之又玄的罗盘。
它指向何处,大皋朝就会通往何处。看起来只是一个随人摆布的工具,却做着任何人都摸不定也不敢去判定的指向。
云锦书一直愁怎么抓到这个人,要打到岳清欢肋骨条上,就得冲着他最隐秘的地方使劲儿。
这个地方,就是他身边的亲信。
“云大人有话要问吧。”松苓抬起一张素雅的脸来看着他。
“本官不急。”云锦书道。
“您不急的话,恐怕话就问不到了。”
“松苓长史也不必替本官着急,毕竟进了征事院的人,皇上也提不出去。”
松苓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
“不过,”云锦书道,“有一个人能。松苓长史有这番通天之能,不妨算一算是谁吧。”
“应是裕宁公主。”松苓不需思索。
云锦书并不否认。
他暂时绕开这个话题:“鉴于大国师的声望,本官也不便对长史过于苛刻,于是安排在了这样一间单独的牢房,希望长史住得舒适些。毕竟要住多久,还很难说定。”
松苓瞑目算了算,道:“不会太久的,多谢云大人。”
云锦书笑道:“长史都清楚了,本官也不需要再打谜语。您是不是也能算得出,自己是站着出去,是躺着出去,还是坐着,又或是跪着呢?”
松苓眉宇微蹙,有几分男相的脸上露出不大友善的疑惑。
站着出去是无罪释放,完好无损。躺着出去是死了,坐着是被打断了腿或废了半身,只能被人推着出去。而跪着,就是要套上枷锁刑车游街。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从前大国师就警告过她,撞上云锦书,能跑则跑,跑不掉就听天由命,因为他不会在乎皇上还是大国师,只要他想杀的人,皇族也杀给你看。
才回京这么短的时候,云锦书就已经杀得京城内道路以目,现在正面对着他,松苓也觉得那双眼睛令人胆寒。
这个人杀人,可有任何原则么?
还是真的谁都可以咬,只是初永望的一条拉不住的疯狗。
然而岳清欢曾说过的一句话,让松苓十分困惑。
他曾说:“从前云锦书是我们铁打的敌人不错,可如今,本座有些拿不准了。或许他和我们,本是同道殊途。”
同道殊途?
松苓看他只是个借着皇帝的光,耀武扬威的奸臣。
“云大人说的这几样,自己心里可有个数?”松苓反问他。
“比起本官,松苓长史心里更有数。”云锦书道,“这要取决于松苓长史的回答,让不让本官和皇上满意。”
放屁吧,只有让你满不满意而已。
松苓有点咬牙。
“不过本官如今有一个判断,”云锦书继续道,“松苓长史的话若问出来了,必定死罪难逃,松苓长史的话若说不出来,也是活罪难免,不知道本官算的,和松苓长史算的,哪一个准?”
“云大人想问什么,尽管问吧。”松苓道,“既然问不出什么来也是活罪难免,那么下官也很好奇,云大人要如何治罪?”
云锦书肃然,面无表情:“征事院从来不愁罪名。”
松苓面色越发的难看了。
这间牢房干净整洁,卧榻和桌案一个不少,甚至还有扇描绘着猫儿戏雀的四折屏风。
可即便如此,也挡不住从席子下面渗出来的冰冷和血腥。
“这牢房的地板是比地面高些的,更有利于保暖防潮,只可惜地板铺得缝隙有些大,得垫着席子才舒服些。”云锦书注意到她的眼神在瞄地板,“松苓长史觉得如何?”
“甚是体贴。”松苓头皮发麻。
席子是新的,一定经常换。地板有缝,方便血水漏下去,顺着地板下面的空间排走。连屏风上的画都在嘲笑着她,只是一只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雀鸟。
这哪里是为她的身份专门准备的舒适地,而是硬生生把她按在了杀人的屠刀之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