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中一切都在慢慢编织成网，边塞之外仍无所动。

贾家军离开营地，退回最近的城池驻守，达沓部落并未直接侵扰，而是时不时出现一下，像是在打探情势。

隔着城一道丘陵外的戈壁上，连笳拉贡旗的新营地就扎在这里。

云锦书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学会了本部的方言，没事儿就跟着狗叽叽咕咕。

“你又在跟狗说话了。”

云锦书仰头厚颜无耻地道：“狼的后裔，和狗说话有什么奇怪。”

言雁抱着水罐子轻笑一声：“好，你是狼的后裔。”

戈壁滩里白天夜里温差很大，现在是正午，整个大地跟烧起来似的，言雁平日里穿得厚厚的皮袄解开了半截，捆在腰上，显现出上半身薄衣衫下优美的轮廓。

她打水走过，周围的男人都会看她。

言雁早就被看习惯了，他们部落里就是如此，喜欢你就大大方方地看，赤.裸裸野蛮地欣赏你的肉体，男人对女人，女人对男人，都一样。

他们这支队伍里面没有多少女人，原本云锦书以为没有女人的，但过了一阵子，他留意行军中的人员，才发现有四五个女子在做饭打理杂物，都长得粗粗壮壮，单臂能扛一只大帐，和男人也没什么差别了。

不过前两日过达沓的一个节，她们夜里围着篝火跳完舞，也会跟男人进帐去睡觉，发出许多不可描述的声音。

云锦书这才发觉自己那天在言雁帐里是多么稀松平常的一件事，他原本还怀疑过那么做胜算有多大来着。

看来曾经对达沓的很多了解，不算夸张。

贾家军常年驻守在西域边塞，手下很多探子在达沓部落中待过，得到的消息多半是准的。

不过幸好这次来的是连笳拉贡旗，这只几乎没接触过中原人的边远部落。若是近旁熟悉的，更加不好瞒过身份。

尤其是达沓王身边的那群人，都格外警惕中原的间谍。

在大皋朝内肯定有人里通外国的情况下，云锦书不敢轻易打入那么深的地方，只能先静观其变，最好大皋朝的人也以为自己死了，才不会继续向达沓王透露信号。

但是迟早，他要去找出丹朱圣女传说的来头。

言雁见他比注意人更注意狗，觉得很有趣。

“你是外部来的，为什么狗都不咬你？”言雁问。

“给它们肉吃的人，当然不能咬。”云锦书倒是在这上没必要瞒她。

“狗只要给它吃肉，它就冲那人摇尾巴。”言雁说，“狼就不一样，有骨气的狼，从来不摇尾巴。就算有人虚情假意来喂它，它也会嗅出对方身上的气味，一口咬断那人的脖子。”

云锦书笑着，心道：“给吃还反咬，所以叫白眼狼。”

正逗狗，帐篷里面走出来了一个健壮的男子，或许是天热了，没戴帽子，云锦书差点没认出他来，这是带兵的头领赖合耶，言雁的哥哥。

平时他就露个鼻子，云锦书看了一眼那大鼻子，便确认了是他。

赖合耶头上半秃，后脑还编着长长的大辫子，看起来像是能盘在腰上。

“言雁！”赖合耶看见了她，叫道。

言雁蹲在云锦书边上不想起来，赖合耶本就讨厌看见她跟云锦书待在一起，见她不听话更是不爽。

“过来！有事说！”赖合耶重复了一遍。

“知道了知道了！”言雁放下水罐，在衣服上抹抹水站起来朝他走去，“什么事这么急？”

赖合耶不说，瞥了一眼云锦书，扭头回了帐中。言雁也跟了进去，一行看起来很像部落上级的人都集中在里面。

肯定是研究对策。

云锦书眼看着勘察地形的人回来，知道他们必定会在近期发动实质性的侵扰。

但是仅凭连笳拉贡旗这些人，并不能有多大的用处。

边塞的城墙都修建得格外牢固，时时还要维护。攻城一般不占什么优势，除非手上有“家伙事儿”，云梯，投石机这些，达沓大大小小十几个部落，恐怕能拿得出来的也没有一两个。

他们最厉害的还是骑兵，但骑兵对攻城而言，用处不大。

连笳拉贡旗没有投石机，也没有云梯，这都是板上钉钉的事。

围城消耗战，达沓现在更是做不到。贾家军有后续补给跟上，达沓人军队本就人少，根本连围困都做不到，耗得久了反而是耗死自己。

云锦书怀疑过他们这次被派遣来的目的，或许根本就不是想要撬动贾家军在络子坡一带的镇守，而是想借刀杀人。

但连笳拉贡旗不能全军覆没在这儿。

自己还得踩着这只“船”，去他们的心脏之地见达沓王。

……

大帐中一行人对着地图你一言我一语，对于不擅长战术而非常喜欢猛攻的达沓人而言，多少有些稀奇了。

这些“参谋”里面有些是在中原生活过一阵子的达沓人，自称熟读兵书，了解中原人的作战，最喜欢举的例子就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宣称中原人多么胆弱，竟然把逃跑作为上计。

尤其神奇的是，无论是什么计谋，他们都可以解释为中原人的胆小怕事，仿佛因为怕死不敢硬冲，硬冲也打不赢，所以才不得不设计了这么多稀奇古怪的计策出来，用一些历史上的例子进行佐证，实则打得都不是达沓人。

他们最喜欢说，若是那些例子里是和达沓人作战，那么这些计谋的使用者，根本就没有机会取胜。

言雁以前也听过这些人那样跟阿爹说过，那时候所有听的人一派振奋，仿佛胜利在望，然而结果是自己的哥哥们一个又一个折在战场上。

出了那么多意外之后，这些人又可以换一套说辞，说并不是达沓人的兵马不雄健，也不是王子不够勇猛，而是中原人手段卑鄙，故意设下妖法，困住了他们的部落。而王子战死，自然也不是悲惨地被俘虏杀害，而是慷慨大义地与妖孽搏斗至最后一刻，并因为英勇杀敌，受到神明接引魂归天国。

或许中原人真的会做些妖法布阵，将人困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