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许多多男女老幼关在笼子里,像一只只待宰的鸡。
想起看守所说的那些用活人试药的话,岳清欢觉得眼中像中了刀子一般痛到看不下去。
他被按进一件单独的刑房,差役将很多东西摆在了桌上,拉他过来分辨。
岳清欢一见那些物件便头痛难忍,这些——人骨、碎石、炉灰渣滓,瞬间让他想起了道观中的惨像。
尤其那颗人头……正是当初被挖出眼睛的小道童的头。即便烧焦了,大体腐烂成骨甲,可小孩子的头颅依然很容易辨认出来,不会有错。
岳清欢一阵作呕。
“认得这些吧?”那老太监从他背后走来,“你不需要知道全部,只要你点出其中几样你见过的,就够了。”
点出来?
决不能说出人头……否则这些人恐怕真的会把活人割头用来做药引子!
“听医馆和药铺的人说,你在认药配药方面是个奇才。”老太监说,“而且对任何东西过目不忘,悟性也很惊人。若表现得好,今后举荐出去,你前途无量啊。”
“我只是无意间去过那间道观……”岳清欢摇头,“我不记得都有什么了。”
“你不必慌张。”对方说着走上前来,尖尖的指甲戳着那几颗人头,“这些东西都是有人招出来的,但是那人脑子已经不清楚了,要想知道这些东西都怎么用,还得问你。”
岳清欢不解:“什么人?”
老太监拍拍手,差役押来一个枯木柴似的老头子,铁链声刮着地砖令人头痛欲裂。
那人被差役揪着后脑勺的头发抓起来给他们看,岳清欢猛地认出,这人就是当时杳无音信的老道长。
凶手……
自己那场所谓的冤案,看似是县令急于息事宁人未做足调查就判了案,可事实上,这根本就是一场算计好的阴谋!
即便知道凶手是谁,即便已经真相大白,但自己从始至终只是一个背锅的而已。
这些大人物们一直想要的,都是那道观里深藏的秘密而已。
老道长头发胡子皆白,因脏变得一缕一缕像扭着辫子。他看见了岳清欢,却没反应,只是瞪着一双充血赤红的眼睛,翻着眼珠子不知道在看什么。
这模样已经不像个活人,却像支棱起来的人皮架子。
太监让人拿来镜子,照着那老道长。
老道长看见了镜子里的自己,干涸的嗓子中忽然发出呜咽,没了牙齿的嘴开开合合。
不久,他那沟.壑纵横的老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笑容。
“啊啊……”老道长盯着镜子中呢喃,“成功了……”
岳清欢骇然。
当初在道观中吃了眼珠子以后,他反反复复地说着“失败了”。
可是现在看起来他不但没有返老还童,反而更加凄惨苍老了,为什么却会用这样的表情说着“成功”?!
“这是你吗?”太监指着镜子里问老道长。
老道长点头:“我成功了……成了……长生不老……返老还童……哈哈……”
“他疯了吗?”岳清欢震惊不已。
这怎么看也不是正常的样子啊!一个疯子的话,怎么可以相信?!
“他疯了,但是疯得恰到好处。”那太监转头过来朝着岳清欢一笑,岳清欢顿时头皮发麻。
差役松开老道长的枷锁,他鸡爪似的手在自己脸上抚弄,好似欣赏着自己“返老还童”的容貌。可怖的眼睛中,神色却格外快慰。
他是打从心里相信自己已经重回年轻的。
连他在镜子中的模样,他自己都完全看不出任何不对。
岳清欢猛地想到自己在道观中的血泊里,看到自己变成了小道童的脸。
都是幻觉。
这不是真的。
岳清欢无比绝望地看着这群人。
若是自己说出来所有的所见,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在尝试这种丹药之后死去,不知道又会多少人疯疯傻傻,成为这副模样。
外面的牢房中传来哭泣声,女子和幼童夹杂其中,岳清欢心痛难忍。
人生一世不是要赎罪的么?可是为什么前世“罪恶”的人这么多,报都报不完?
因果轮回就是对的么?若是如此都是报应,人为何还要行善,为何还要帮助解救他人?反正他们都是为了偿还前世的罪孽才悲惨至此,还何须同情和庇护!
这不合理……
天命轮回,根本就不合理!
如此源源不断无穷无尽的苦难,世世代代皆是如此,皇上一句赏赐,可以引得无数人杀生害命,难道是替天行道去惩罚了那些前世有罪的人么?
不对……
完全不对!
今世就该今世报,谁记得前世!谁看得见来生!
岳清欢的手越捏越紧,几乎要把桌子掀翻。
“哎呀。”那太监忽然道,“真是糊涂了,若早些想起你,恐怕那些人,也不至于死得那样不甘吧?”
岳清欢怨愤而困惑地看向他:“为何?”
“只有一张方子,当然是不够的。为了试验出丹药,还带从这老头嘴里挖出东西来。可他说得含含糊糊,我们便错了一次又一次。”太监云淡风轻地说着,“可是皇上等得急呀,就算错,也得试,试到试出来了为止。”
“可是他根本就没弄出什么长生不老药。”岳清欢指着那疯疯癫癫的老道长,“他看见的是幻觉,这世上根本没有长生不老!”
师爷在背后踹了他一脚,把他踹倒在地:“怎么说话呢!”
太监制止师爷的动作,蹲下来托起岳清欢的下巴:“要的,就是这‘幻觉’。”
岳清欢愣住。
“不可能,幻觉会被戳穿……”他扭头挣扎,却躲不开那太监强横的手,尖指甲刮在脸上生疼。
“谁敢跟皇上说,他看见的是假的呀?”老太监尖而细的嗓音钻进他耳中。
岳清欢骤然明白了。
皇上当然是不想死的。
但别人,可不希望他活那么久。
……
摩天塔中,烛光闪烁。
初月晚听着这个漫长的故事,时刻一点一滴地流逝。
“师父,那时候大皋朝,是几世帝?”她好奇。
“几世,重要么?”岳清欢反问。
初月晚黯然:“裕宁很想知道,现在的世道,是不是还那般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