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美人之泪, 真与假(上)
“傻站了一晚上, 累死我了!”洗完热水澡的高长恭披着睡袍把自己扔在床上,整个人都陷入柔软的床垫中,终于满足地呼出一口气。
“真软……像女人一样。”他萎靡地咂咂嘴, 把脸埋在羽绒枕里。
十二楼的随行人员住所虽然不及九位宾客的奢华宽敞,却也是有独立甲板和书房的双人商务房。
四个人正好分到两套房间, 萧晨和孙大壮不用说自然是腻在一起,于是他只能和“闷葫芦”、“穷酸书生”、“好欺负的”、“滥好人”、“没种”、“大窝囊”、“会外语有什么了不起”的傅秋肃住在一起。
虽然不满, 他也清楚, 这既是最坏的选择,也是最好的选择。
比起和陌生人,和随时可能会粘在一起孙萧二人, 和袜碌拇蠡, 傅秋肃的淡泊反而成了最合适的存在。
“晚安穷酸。”嘀咕了一句,高长恭用光滑的长腿撩起身下的被子, 一个拧身把被子踢到身上, 发出几个低呓的音节就沉入了梦乡。
傅秋肃在旁边的床上,偏头看了这家伙一会儿,把书放回床头橱,关了自己的灯。
只有这样有力又优美的腿,才能跳出真正的入阵曲吧?
不知何时, 他才能戴上面具,跳起这支舞,展露深埋其下的秘密。
自己不想勉强别人, 天道,不是这么用的……自己不能重蹈覆辙。
可是……这样玩世不恭的男人,就算勉强他如何又怎样呢。死在他手中的生命不下万计,即便只是轮回了短命的百世之后找回的记忆,还有丝丝缕缕的血腥,叫嚣着让自己给这个修罗一个了断。
丑门海,你为什么安心把我和这样的人放在一起?
只因为你知他身上还有我解不开的秘密?
只要自己开口,就能命令这人把兰陵入阵曲跳给自己看,即便是在疲惫的深夜,即便还在睡梦中——他的话意味着绝对,无可拒绝。
只要自己开口,这个男人的每一丝肌肉也必需或绷直或舒展,让杀气拂动一头青丝,飞扬激越,绽放肃杀,收割生命,在自己面前翩翩起舞。
面具遮住绝美的容颜,绝色隐入修罗,精金隐入黑夜,毁灭隐入成全。
兰陵入阵,
修罗出世。
这就是上一代麒麟留下的,探究“变异”的关键。
随之而来的,天地转换,虚实转换,生死转换,天道堕沉,堕天占据高空……
然后,自己也许就能得到答案。
……
“他自己不记得,可是我知道。”
“每一次,都没有过十八岁。”
“还都只是孩子……”
“……何必为难。”
每次想动这样的念头,丑门海的话似乎又响起来。
“他不是钥匙。”
“他是高长恭。”
黑寂之中,傅秋肃双唇微微开启。
“晚安,兰陵王。”他疲惫说着,闭上双眼。
高长恭三个字,终究是叫不出口。
十三层,与瞳雪房间正对的套房中,欢爱的余韵未散,两人似是一刻也不愿意分离紧密贴合在一起。
“血缘,果真是奇妙的东西。是禁忌,是牵绊,可以让你无法接近最爱的人,也可以让你不得不像你最恨的人。”
大花的声音懒惫,靠在宋东祁怀里用手指在对方胸口无意识地画圈。
“先不说这些煞风景的。”
宋东祁抓住大花的手指,送到唇边,翻身把人牢牢锁在自己怀中。
“还不够对吗?小狮子?”
“不要了……”大花嗫嗫,被对方以吻封缄。
宋东祁正准备攻城掠池,床头电话铃响了。
宋东祁没有接。
电话铃响了几声,竟自动转成免提。
“我们五分钟之后过去,按时请穿好衣服。”
那边传来的是丑门海慢条斯理的声音。
“……我知道了。”
宋东祁很想摔了电话,但也只得起床,冲凉,穿衣。
若是别人,可以让他们在门外等候,看小狮子焦虑又害臊的样子说不定还能增加点情趣;但是,丑门海他们估计会直接准时出现在室内吧?
果不其然。
“饿不饿?”
五分钟后,丑门海拎着她的双肩包凭空出现在两人面前,一起出现的还有衣衫笔挺的萧晨以及上衣彻底穿反的孙大壮。
“衣服穿得真快啊。”被强迫刹车的宋东祁心情烦闷,白了萧晨一眼。
“我根本没脱衣服,什么穿不穿,我听不懂。”萧晨淡然回答。
把几个人叠在同一空间坐标范围的丑门海无语。
你们俩这是真正的欲盖弥彰……难不成还要我相信大壮一人在屋里跳脱衣舞吗?
算了,正事要紧……
丑门海打开自己的双肩包,先拿出一箩筐吊炉火烧:“刚才瞳雪去买的,只有早餐,吃不吃?”
“无鱼虾也好!”大花已经扑了上去,还不忘回头问自己的亲亲爱人:“东祁,你呢?”
宋东祁尴尬地点头,也踱着方步凑过来。
的确,晚宴前吃了五粒消食片、又没正经八百吃东西的宋东祁最该苦恼。
萧晨瞥了一眼满是褶皱的床铺:“饿着肚子还这么折腾。”
“老板的私事你管不着。”宋东祁悠然道。
“不许对我们公司的员工指手画脚的!”丑门海把萧晨护在身后,终于有了种可以摆谱的感觉!
“行行行……丑门老板别见怪。”宋东祁哼了一声。
“行了,吃饭吧。”大花打圆场:“忙了一天,都累了。”
早餐都是用塑料袋或者篮子装着的,不是有汤水就是掉渣,放书桌上太麻烦,干脆在地上铺了毯子,几个人席地而坐,围成一圈吃了起来。
“豆汁晶莹,烧饼飘香,
“馄饨鲜美,煎包芬芳。
“米粥温热,小菜清凉。
“茶蛋浑圆,油条修长。”
丑门海赞道。
“好诗。”瞳雪摸摸她的头发:“唐诗三百零一首。”
“……你捧得太过了。”丑门海无语,低头吃饭。
大家有的端着豆汁,有的咬着烧饼,却不急着吃饱……因为,重头戏来了!
瞳雪搬出一筒豆腐脑,又拿出各色调料,换来孙大壮等几个人一致的欢呼。
丑门海低头吃着东西,那玉链碰在碗沿子上,叮叮当当晃得碍眼,干脆解开放在一边。
“这命玉的雕工真不错!”大花咬着肉夹馍称赞。
“别提了,”丑门海苦下脸:“血龙吐水活活被高长恭刻成了大白龙吐血。”
“吐血,那不是你喜欢做的事吗?”孙大壮三下两下把嘴里的食物咽了问。
丑门海没被饭噎住,被话给噎住了。
吃饱喝足。
“在这么好的邮轮上要靠中式早点填肚子,真是落魄啊……”孙大壮捂着肚子歪倒在地毯上,打了个嗝。
“落魄你还吃这么多。”
萧晨把人抱到腿上揉肚皮。虽然没有挑明,但分明就是一幅要做饭后运动的模样。
“啊啊,萧晨……好舒服,就是这里……再来……我还要……不要停下……”大壮眯着眼睛晾肚皮,发出各种含义不明的呻_吟声。
“喂……”丑门海无余地看着这两个旁若无人即将陷入二人世界的家伙:“难得一起出门,就不能做点集体活动吗?”
“集体活动?”瞳雪饶有兴味地重复一遍,从背后伸出手把人揽倒了,抬手就撕开她一层长衫一层毛衣。
“不是让你往糜烂里想!”丑门海抓狂,面红耳赤地推开瞳雪站起来:“我是说像那些集体出游的旅客一般做些真正像在旅游的事情!”
她必须熬过今晚!明天要查体!一想到刚才独处时,瞳雪那个温柔到腻死人的疑问句“既然是要装作器官衰竭,那今晚就来点不一样的吧”,自己就必须拼死捍卫今夜的安排!
她可不想具体联想瞳雪怎么让自己全部内脏衰竭!
她的提议让孙大壮和大花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对!他们也要有集体活动的样子!
成天被压被压被压算什么外出!
有连个夜景都不给看的邮轮旅行么!打半价算了!
宋东祁萧晨默契地无语了:我们不是旅行团好不好……
“怎么才算真正的旅游?”大壮大花两人激动地齐声问。
“既然是真正的旅游,我们就该有游客的样子。”丑门海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说:“所以——我们打牌吧?”
在她心里,旅行就是夜里打牌白天打盹的人类活动。
既然说要学得像一些,打扑克是必不可少的。
瞳雪思忖:打牌么?虽然有些可惜……不过也挺有乐趣的。
注:瞳雪是由于没什么朋友所以很少有机会打牌的人。
“要不要叫上秋肃他们?”孙大壮提议。既然是玩,不叫上他们不好吧?
丑门海迅速考虑了一下,要是有了八个人,自己也许就会因为技术不好被踢出去了,那么所有的苦心都白费了……
她坚决摇头,否决道:“要是傅秋肃来了,这牌就没法打了。他想赢的话没人能赢。”
“我记得你……”大花插嘴。丑门海赢过傅秋肃的吧?
丑门海赶紧堵他的话:“就算傅秋肃能叫,高长恭也不能叫,他不仅是臭牌篓子,牌品还不好。”
“我记得你……”大花插嘴。上次下棋把石桌掀了的是谁来着?
丑门海继续堵他的话:“我虽然棋品一般,打牌还是不错的。”
“我记得你……”大花不妥协地继续插嘴。
丑门海抿着嘴,阴森森地看着他。
“……玩什么?”大花妥协了。
“斗地主。”瞳雪从外套里拿出三副牌。
“打牌也不错,”既然是既定事实,宋东祁只好摸摸下巴,希望在嘴上扳回一句:“省得你看起来每天二十四个小时里倒有十八个小时都在对自己‘妹妹’发情。知道吗?你现在在别人眼里就是个禽兽兄长了。”
“咯。”
丑门海的表情冻住了。
宋东祁,你说到点子上了……
“胡言乱语。”瞳雪闻言,冷着脸把牌往地毯上一扔,牌便已倒好,连六张底牌也被随机切在一旁。
他不耐道:“若我每日十八个小时发情,剩下六个小时我干什么!”
底牌中的一张翻转朝上,黑桃皇后,战争女神。
展示片刻,六张牌又归做一堆。
“摸牌。”
没有人动。四双眼睛齐齐看向丑门海,带着明显的或不甚明显的怜悯。
放心吧,丑门海,就算傅秋肃他们来了也带你玩,咱们要是八个人就打两桌麻将,七个人就做筹码玩□□,只剩五个人就改打升级,只剩四个人就打争上游……总之一直陪你玩到天亮……因为,你太可怜了。
……
细细密密的雨水打在白麒麟的眼帘上。
他睁开眼,原来自己在荒野中睡着了。
目之所及,只有灰色基调的人间界,竟然全都生满了圣洁到了不祥的白色花朵,无风自摇,铺天盖地。
灰色的雨水不断地滴落,打在身上,方才变成鲜艳的血色。
各界变异之后,所有的净水都被污染化为虚妄,只有血液被留下来,作为天地之间的气候循环。
就连雪花,也是猩红色的。
无数被变异污染的生命在花海中逡巡穿行,用虚无的肉体拖曳着实体的欲念和悲哀,幽魂一般静默无声。
变异赋予他们力量,把他们改造得强大至极。
而这些每一个都堪比过去仙界帝王之力的变异体,却连“真实存在”的权力都没有。
他们脚下踩踏苍天,头上笼盖的却是地府阴曹的界层。
至此,“神”的生命年限被放大了万倍。
“果然一代不如一代。”
在遥远到极限的位置,似乎有一座通天的宫阙,耸立在反转的天地之间,制高点上,有个声音如此嘲道。
麒麟悲鸣一声,想要冲上去看清那人面面,却被无形的巨掌狠狠按在地面上,顿时粉身碎骨!
“天道能奈我何?我已是永恒的化身。”
这是他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
……
千斤重的事物压在胸口。很沉。
傅秋肃从几乎杀死自己的梦中挣扎着醒来。
鼻尖处被什么柔软幽馨的细丝轻轻搔弄,四肢上亦有温暖的感触。
眼眸自动幻成了麒麟目,把黑夜中的景象看得纤毫毕现。
竟是那兰陵王像个小孩子一样梦游了,昏昏噩噩地爬到自己床上来。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男人的睫毛平稳地阖着,柔软的嘴唇发出呢哝的梦呓,侧脸靠在身下人的肩头,呼吸舒畅平稳,想必梦也是甜的。
叫醒他?会不会更加尴尬?
还来不及细想那样的场面,傅秋肃已经僵直了身体。对方的睡袍在偎蹭中散开,光洁如珍珠色的长腿蜷起又舒展,和自己的腿绞在一起。
兰陵王的双唇,咬住了他的喉结,当作什么美味一般,轻轻地碾蹭辗转,然后吮吸起来。
傅秋肃连忙闭上自己明察秋毫的双眼,窘迫得无法呼吸。
他不得不承认……高长恭……很美。
……这是他第一次在心中用这个名字形容面前的人。
他不得不承认……当自己发现梦中的情景还没有到来,发现这人还活生生蜷伏在自己身上做梦时,心中那一刻的触动与释怀。
……
贴满纸条的丑门海忽然抬头。
“也不知长恭站了一夜饿不饿,可别把枕头给吃了。”
“炸你!”大壮眉开眼笑。
“你又炸!”丑门海抓狂,纸条簌簌抖动。
长夜漫漫,何止一处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