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对峙与对证
丑门海从一个混乱的梦中醒过来。
头痛。这是她的第一感觉。疼痛感消退之后,接踵而来的就是茫然。梦境似乎很阴郁,然而具体情节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
拉开窗帘,天色似是正午了,又似还没日出。云层压得极低,浓密的云堆积翻滚,带着淡淡的紫灰色。
丑门海看着诡奇的天空出了一会儿神,才想起来穿戴整齐,去敲瞳雪的门。
“瞳雪?”
没有人回答。
她揉着惺松睡眼,挨个敲门,所有人都不在。
“都干活去了啊,怎么也不叫我一声。”
丑门海自言自语着,径直下楼,晃荡到厨房找饭吃。
“也不知道今天吃……”
漫不经心打开厨房的门,她的话就此卡在半截。只见厨房里空荡荡的,什么吃食都没有。不仅没有食物,连本来添置的炊具也没有了。屋子空了。
“闹贼了?”
“搬家公司今天打折?”
“大壮做饭把厨房烧了?”
“高长恭做饭把厨房烧了?”
“我昨夜梦游做饭把厨房烧了?”
……
丑门海感到纳闷,一时间心中换了好几种猜测。她快步走到客厅,想看看几个人都留言没有。
客厅里也干净得如同没有人住过。如果只是一个厨房,那还容易解释。客厅也是这样,所有的猜测都说不通了。
“糟糕!”
见状她愣了几秒,箭一般冲上楼,在楼梯口双手掐换,持外狮子印,道了声“破!”,走廊两旁所有的门都应声而开。
尽管从走廊位置就能看得一清二楚,她还是一一进去检查。每个人的卧室都是空的。没有人,没有家具,甚至没有气息。
“怎么会这样?”她皱眉,仔细检查墙壁,却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所有的陈设,所有的痕迹,都像蒸发了一般消失得干干净净,连一根发丝都没剩下。
将所有的屋子都细细检查了一遍,丑门海仍然一无所获,只剩下楼下的书房,因为看过厨房和客厅就直接上了楼,所以还没有看。
和预想的空荡荡不一样,书房里还剩下一张书案,孤零零摆在屋子的正中央。
书案上摆着一卷装裱好的画轴。
丑门海精神一振,心道总算有些线索。她拉开画轴,拉啊拉,最后全都展平了,她确定画轴是空白的。翻过来,还是空白的。凑上去闻,只有纸张和裱绫的味道,连个暗层都没有。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空即是色。
好吧,这轴画真色啊。
丑门海郁闷地环顾四周。这画虽然白,不过实在是太应景了……
“只剩下张桌子,我怎么过日子啊。”丑门海把画扔在一边,沮丧捶桌。
“在这里住多有不便,和我回天门如何?”一个慵懒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能无知无觉出现在自己背后的,整个马楠岛上只有两个。一个是瞳雪,另一个……
丑门海深呼吸,转过身看着门口的人。
“凤先生,别来无恙。”
凤千久对她挑挑眉毛。迤逦至地的墨黑长发,深蓝色绣着金线山茶的长衫衬托着浅象牙的肤色。随着笑容,纵贯脸庞的伤痕更添邪佞的魅惑。
“是不是很惊讶?没想到我能离开天门?”
“恭喜凤先生出院了。”丑门海淡淡颔首,拱手行礼。两人面对面,如同一明一暗。和凤千久深色却艳丽的衣服不同,她仍穿着那身黑丝缎做的长衫,盘白蟒纹,幽幽闪着光。手中不知何时已握着一柄扇,交在另一只手的掌心。开合之间,李公麟的维摩演教图慵懒舒展。
“出院?此话怎讲?”凤千久闻言上前了几步,在女子面前站定,看着她淡然的表情,玩味地询问。
丑门海垂下眼帘。“所谓陌云楼,也不过是半截医院改造的。另外半截,我猜测应该是困住宋东祁的那栋房子吧。”
凤千久没有承认亦没有否认,而是反问道:“照你这么说,可有什么凭据吗?”
“有。”丑门海踮起脚尖往后一靠,坐在书案上,与男人平视。
“陌云楼的层高、每个走廊的宽度与宋东祁的住所都是一样。”
“天下建筑无数,那不能说明什么。”凤千久抱臂轻笑。
丑门海摇了摇头。
“我特意量过二楼到三楼之间的楼梯,与宋东祁被困的医院同样楼层的楼梯同宽、同倾斜,每蹬台阶的距离也极为相似。”
“你爬着量?”男人把“爬”字重重地咬出来,似是要她想起那羞_辱的时刻。
“对,爬着量。”
她注视着凤千久,一字一顿:“让我在地上爬的,不是你,是我自己。”
字里行间无喜无悲,也并非是骄傲的宣言,只是一种陈述。黑瞳如墨如夜,如墨却无香,如夜却无凉。
瞳仁中倒映着的凤千久像是站在夜里。他回了一个了然的笑:“原来那时你是在丈量楼梯,我还以为你在诱惑我呢?你知不知道你在楼梯上艰难爬动的样子,让我有了一些想法?”
他抬起手,把拇指压在丑门海的嘴唇上,不轻不重地碾磨。
丑门海沉默了一会儿问:“……想法?你那时看到我身残志坚于是想为残疾人加油?”
说话间,她略微侧脸,躲开了在嘴唇上妨碍她说话的不规矩的手指。
“不用装傻,”凤千久露骨地说:“我那时就想把你翻转过来,把你那两条软绵绵没有知觉的腿架在我的肩膀上,用力地顶着你,就算你求我也不会停下来……”
他恶意地舔了舔嘴唇。丑门海的脸色变成苍白。
她叹了口气,拍了拍男人的肩膀,用一种欣慰的眼神看着他。
“我应该感谢你没有那么做……毕竟抱着我上楼比让我坐在你的肩膀上要容易多了。”
在凤千久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她脑中便自动生成了一幅画面。日常生活中,在露天演出、庙会、赶大集或者什么比赛场地,又或者人挤人围观什么东西的时候,远处因为看不到景象而哇哇大哭大闹把爹妈惹得不厌其烦地小孩最后总会被家长捉着两条腿,顶在肩膀上。一般情况下,小孩的手里还会拿着糖葫芦、风车、荧光棒等物。
某个著名的科学家曾经说过:“我只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还有一个皇帝曾经在教育自己的孩子时,语重心长地说:“我能扛着你,也能摔了你。”
所以说:这种疼孩子的方式是无种族无国界无朝代的。
如果被凤千久这样卖力地顶在头上,两个人叠罗汉一般3米多高,晃晃悠悠地上楼……恐怕自己早就笑场了……
她拍拍胸口,心有余悸地吐出一口气。
好吧,这个没有爱情的可怜娃,从来没有人类觊觎过她……也没有人类调戏过她。
如果她真能听懂了,她可能会……
吃面庆祝一下,再把自己的生日改到今天。
因为,太难得了。
丑门海还在出着神,凤千久的手已经伸到她的背后,贴在腰椎上轻轻揉弄着。
“说起来……我捏碎你腰椎的时候,你是有知觉的吧?”
丑门海点头,她也不想再被捏碎一次了。
“疼?”凤千久漫不经心地问,手指仍按在对方腰椎上,也不知是有意再下一次手,还是开个玩笑。“这些天我常常会回想起你当时的样子。在得知真相之后,你那时平静的样子更让我亢奋。”
“早知道……”他俯下身来,把人笼在双臂之间。
“就不该顾忌你新碎裂的腰椎,帮你把它们顶到更深的地方去。”
恶意地说着下流的话,他用已经被唤醒的部位不轻不重地蹭着丑门海的小腹。
“你感觉到我了,是不是?”男人侧过头,把嘴唇贴在丑门海耳上。
丑门海看不到两人贴合的位置,无语地抬头望着天花板,心里很纳闷,这人为什么要拿膝盖踢我的肚子。
……很可惜,任何一个人穿着八层衣服都不会对这种挑逗有自觉的。
打个比方,一个穿着两件羽绒服的人,在大雪天看到一个裸奔的家伙,到底会觉得那个人很黄很暴力呢,还是觉得那个人很傻很天真呢?
“凤先生,我们在说正事。”丑门海用力推开凤千久,生气自己怎么总被带跑题了呢?
“叫我千久。”
“我没有必要和一个放出血兽的人这么亲近,凤先生。”丑门海坚持不退让。
“好吧。我还是那句话。这也不是证据。”凤千久只稍微退开了一点,双手还是把人困在书案上,用侵略性极强的姿势看着对方。“而且我记得,天门是五层,而宋东祁住的楼只有四层高吧?”
“凤先生连这种不关己的事情都知道,我真是佩服。那么,你难道不记得,宋家的屋顶是个露天的走廊吗?”
丑门海笑着接到:“这证明,最开始那座医院的主干是五层楼,你召唤血兽的实验区只有四层。只有院长室和一个会议室在五楼。”
“你以为血兽会零星入世,却没料到它汹涌而出。血兽之网覆盖了整整四层楼,把大半医院都拖入了另外的空间。它的脉络想继续向上蔓延,却受到了你的压制,最终臣服于你。这也是为什么血池通道开在你的脚下,因为你处在建筑的最高点。”
“很有趣的猜测。”凤千久好整以暇地评价。
“不是猜测。”
“就凭我住在陌云楼?你为什么不认为我也是受害者呢?”
丑门海翻转手中的折扇,一开一合,那日从萧晨手里拿来的请柬被扇面平托着。
“那么请柬呢?这请柬上面的笔迹,和宋先生所居住的墙壁上的字迹一样。”
“字迹?”凤千久眯眼。
“在宋东祁住所的墙壁上,写了很多器官的名字,不管那是真实的还是一种具象化的执念,那是你的笔迹。”
“确切地说,我该叫你——凤院长?”
凤千久目光闪动:“哼,与其执著于这种虚无缥缈的推断,还不如想想回到陌云楼怎么取悦我。”
说着就想把人抱起来。
“那么,为什么你的体内会留着血兽的血呢?”丑门海拂开对方的手,一扭腕捏住了他的脉门。
回忆起什么,凤千久的目光带了一丝了然。
高长恭质问她时,她曾脸色青白,用力攥着自己的手,留下数道血痕。
自己闭关时,只要抬手看到尚未痊愈的痕迹,就会忍不住早点破关而出。
“连攥我的手都带着计划呵。”
……其实不是,当时是看高长恭结结巴巴,想忘词,心里着急。取血只是顺便的。
算了,这种事还是不要说不来了。
“是该如此。”凤千久终于承认。
“大德不德,大明不明,大勤若惰,大净若污。”
“丑门海,你是一个极端。”
丑门海不理,继续说出自己的发现。
“百陌的办公室就是院长的办公室。”
“宋东祁离不开的房间就是四楼的加护病房。”
丑门海皱眉。“那些拍卖会的包厢,也该是普通病房吧?”
“对,那些是普通的实验室。” 凤千久点头,已经不用再掩藏,提起宋东祁时带着一种欣赏物件的神色:“他是最成功的实验体,也是最成功的饵。因为血兽只能附着在活体上离开地狱。那时我们把他的所有器官都一一送进了血池,他还没有崩溃。直到剥离出新鲜的大脑,那柔软的表面还在蠕动呢。”愉快地回忆着一切,他露出一个满足的笑。
捏着脉门的手指又紧了几分。
“你必须付出代价,凤千久。”
凤千久点头。
“你说得都对,可惜凤千久已经无法偿罪了。”
丑门海闻言一愣。
毫秒间的迟疑给了对方可趁之机,凤千久的手快如闪电,反过来按住了丑门海的手腕,把人摔在桌上。
“我是无罪的。”凤千久俯视着她,嘴角上扬,头发铺散在桌上,就像一张黑色的蛛网。
丑门海闭上眼,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血兽。”
“我在。”男人低低应了一句。低下头亲吻对方,唇齿相濡。
魑魅魍魉已经被魔化,拖住那四个人甚至杀死他们都不是问题。
谁也救不了她。他终于可以激烈地掠夺每一寸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