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千里有月,万相无常(上)
几个人回到孙大壮院子里,已是破晓。大家合计一番,准备在此处盘桓几日后出发,这队人任其返回,等待时机直取幕后。
萧晨和孙大壮凑在一起查资料。两个人对民间的消息都不报什么期待,但还是要看一看有没有什么踪迹可循。萧晨被孙大壮磨得不耐烦,只能耐下心思教给他炒股票,不想这家伙把自己的存款全交了出来让他代劳。
高长恭好不容易得了自由,刚换了身普通人的装束,就拔腿冲进山林里了,说是炫耀手表,也不知他是想炫耀给猩猩看呢,还是炫耀给兔子看。
丑门海没他们那么好的精神头,先打了个盹儿补眠,睡到下午,觉得不能再赖床了,爬起来在院子里做了套东倒西歪的健身操,还打了桶井水洗脸。
她一边做伸展运动一边合着拍子唱:“东汉末年分三国,寡妇门前是非多……阴谋阳谋,明争暗夺,啦啦啦……”
孙大壮从主屋的窗户探出头来:“她这唱的……算是什么啊……”
萧晨在一边说:“倒是唱出了三国的精髓。”
做完操,丑门海拖出张藤椅,躺在院子里吃东西晒太阳,直到日沉月升,才蓦然发现一整天都没看到瞳雪了。本以为他去别的城市买吃的了,现在看来不是。都过了两回饭点了,这家伙还没回来呢。
她琢磨半晌,似乎瞳雪从万尸殿回来就不太高兴,连招呼都没打就走了。
也不知道是谁惹他生气了,真让人担心……
……那人的身家性命。
吃也没少吃,喝也没少喝。丑门海略微忧愁地又睡觉了。
日晕三更雨,月晕午时风。傍晚下了场初秋的雨,天气一下子就凉了。
夜凉如同加冰柠檬水。关节疼痛外加寒冷,丑门海缩在被窝里哆嗦。
屋里也没个炉子,她小声哼哼,瑟瑟发抖。
身上就一床被子,本来被子还有点儿温度,都被自己的体温给凉透了。其实孙大壮考虑到她怕冷,特意给她准备了多余的被子,还是加厚的,中午趁太阳暖和刚刚晒过,又松又软。
只是他失算了,把被子放得太远:在隔壁房间。如此遥远的距离,丑门海舍得挪动身体去拿吗?
冻死事小,累死事大。她也知道隔壁有被子,可她宁肯冻死也不去拿,默默地向世界上所有的朋友告别,准备闭上双眼就此死掉。
吱呀一声,背后门被推开了。
“瞳雪……我冷……帮我……”她缩成一团,后背冲着来人,脸面向墙壁,牙齿打颤,可怜兮兮地说。
帮我拿被子,谢谢。
话未说完,被角已被掀开,一双手臂从后面狠狠勒住了自己。
丑门海最后的念头是:“不是瞳雪?……难道村里还有余党?”
……
瞳雪抱得极紧,一只手扣住她胸口,另一只手扣住脖子。丑门海被他扼得似乎断了一回气、又活了过来,然后再断气死一回。
“死过一回了……死过两回了……死过三回了……你快松手……咳咳。”丑门海连连告饶,瞳雪仍然不松手。
丑门海挣扎不过,逃也逃不开,只得拿出毕生绝学一招制敌。她腾出一只手,颤微微点在墙壁上,所接触的墙壁瞬间变成黑色的玻璃,不可能镜像反光的墙壁上清晰地倒映出两人的身影。
任谁看到这一幕都会震惊,因为这是真正的不同物质转换,而不是一般道士所用的五鬼搬运法。拥有这样的能力,点石成金不再是传说。
然后,能点石成金的丑门海把指甲略微变长,压在墙壁上挠了起来,发出类似刮黑板的声音。
经过无数年的总结与观摩,不断沉迷于古代武学和现代科技,甚至是阵法生克,八门制约,武器鉴赏大师丑门海的观点是:
这才是人间最强杀伤武器,如果再配上一个大喇叭,什么航母、导弹、反应堆、离心机都一边去吧。休生伤杜,景死惊开。一爪下去,八门尽通。只要学会这一招,敌人的命运想要如何左右,都在你的手里了。
最好的证据便是:即便是瞳雪也受不了这种声音。丑门海刮了半天,他已镇静下来,把手放开,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背给她顺气。
丑门海继续刮了一会儿,表示报复。
“干什么把那家伙弄出来?”他可能还觉得不够严厉,恶声恶气地问。
丑门海有气无力地刮着黑玻璃,咳了好几声才缓过气来。直觉他说的应该是高长恭。
“你不太高兴?”她问。
“当然。”瞳雪在背后翻了个白眼。
“为什么?他确实和你无冤无仇的……”实在很困惑。
“谁让萧晨说什么无盐女……兰陵王的。”瞳雪嘀咕一声。
“这就惹到你了?”丑门海闻言失笑,用胳膊肘顶了顶他:“那天吃火锅你还嫌我记着,现在你自己又惦记上了。我又不是钟离春,长得再丑也不是她啊。”
“你不丑。美好的东西……嗯,总是难以接受的。”瞳雪帮她搓着冰凉的关节,接了一句。
“啊啊啊打死你!”丑门海抓起枕头去拍他。
……
“果然开始溃烂了。”张魉低头看了看。
地上躺着一个人,指骨变形,像是没有了支撑一般柔软。其他人像时害怕传染一般只敢远远观望。
“把他扔在这里。还有多少人?”环视四周,他在这些人身上用过一种加持,只要清醒的就还没有受到从万尸殿偷窃的诅咒,诅咒上身的便会昏迷不醒,直到被诅咒杀死。
“还有十七个人。”一人回到。
“我们走。”张魉坐上一辆越野车,车轮都经过特殊处理,前进时动静非常小。
一队人马向丛林深处行进。
黑色的森林枝叶繁茂,月光投下破碎的影子。
……
瞳雪的手臂穿过丑门海胁下,把她抱在胸口端详。“你看你,瘦成这样,还是吃太少了。”
“法相由己,色相随天。这身子这脸永远不会有改变。吃也吃不出身材来。”丑门海轻声应了句,往后缩了缩身子,后背贴到冰凉的墙,瑟缩了一下。瞳雪欺身压过去,身体散发着比常人略高的热度,让浑身冰冷的她难以抗拒这种亲近。
“这一年吃了很多苦?”手指轻轻拂过脸颊,月光下,平凡的容貌在指腹的抚摸中柔和起来。
“过了无数个一年了,一年又有多长的时间呢?”丑门海轻轻叹气。
柔软的嘴唇覆上:“和这样差不多的时间。”
“你的人型没有办法动情。”丑门海浑身僵硬,不忘了回嘴:“太监瞳雪。”
呼吸吹在耳畔,“是,我是瞳公公。调戏调戏你总还是可以的,实在不行我就变回去。”
丑门海抓狂:“你确实是变态!”
……
一滴露水砸在王启的鼻尖上,激醒了王启。
就如他预料的,醒来时已被抛在荒野。他也参与过抛弃同伴的事情,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己没有昏迷着死去。是那天师的“加持”已经不那么有效,还是产生了连他们也不可预料的变数?
拿到涿鹿铃以后,他们只走荒郊野岭,就是为了随时丢掉弃子。最后能活下来的真的能拿到荣华甚至是长生吗?背后的老板允许别人分享吗?
他不曾奢望过,只是,这一趟不来也是死,走一趟总能多一点生机。现在这期望已然破碎了。
“受咒而死就必须被咒杀死。若是被外力杀死,人数凑不够,只会继续寻找下一个牺牲品,诅咒不断传染。”他记得叫张魉的天师是这么说的。
这个地方已经快到云南的临沧,他们再行两日就能到缅甸。
纵然不死,也不过多活两日。王启看着自己的手掌,眼中闪过复杂的光芒。
世间为何有如此可怕的力量。
……
“适可而止吧,我不叫你瞳公公了还不行吗。”丑门海推推瞳雪的肩膀,他的身体已经有一部分原身化,尾巴甩出被子,拖曳再地上,勾卷住一个凳子,拖拖拉拉凳子就不见了。
瞳雪不答,也不希望她说话,伏下身再次堵上她的嘴。唇齿纠缠,肌肤的摩擦激起了更深切的欲望。
肉眼可见的,灰白色的发渐渐变回黑色,额头上黑色的鳞片一路延伸到额角,有一支角慢慢突了出来。
……
王启借着月光端详自己的手掌,已经完全软化溃烂,露出内里的白骨与交错的筋络。鲜肉一点一点溃败,黄色的脓水滴滴答答在地上蜿蜒聚成一汪浓稠的液体。
已经有七八个人遭遇过这种事情,他们留下的设备记录了一切:那些人不溃烂到最后块皮肉化成汁水不会断气,即便颅骨破碎,脑浆外流,所有新鲜□□的器官仍会不断蠕动。
他现在无比羡慕那些昏睡着死去的人。看着自己腐烂,几乎要把人逼疯。
清洁者如约而至。野外的各种毒虫顺着溃烂的位置钻入他体内,诅咒的甜美味道吸引了越来越多的昆虫。
从口鼻涌入,进入食道呼吸道,连眼眶里也全是虫蚁。
王启彻底疯了。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自杀,让他们再多死一个!
都要死!都要烂掉!谁逼我们走的这一趟,也要和我们一起下地狱!
溃烂不是诅咒。这才是。
……
不多时,瞳雪额上的角已经完全露出来,散发着黑色的光芒。
他抬起手,手指已经变成蜥蜴般的爪,指甲长在指节的尖端。右手食指的指甲缺了一块。
“你拿我的指甲做剑,现在还没长好。这笔账要怎么算?”他玩味地问道,细碎的吻落在脖颈上,绕到耳后。残缺指甲的指尖轻轻探入口中,缠绕唇舌。
被湿濡的嘴唇咬住耳垂,丑门海不能再继续装死,只得开口。“你什么时候才能腻呢?或者你换个人试试?”
“我又不是人,怎么会有那种无聊的想法。我和你……都是最忠诚最专一的。”
“我是欲望,是诱惑,是混乱,是所有的恶,是终结,却不拥有这些情绪。”
“所以我拥有最高的忠诚,心灵的,也有身体的……我的人形无法交_合,就算变出部分原身打破禁制,也只能对你动情_欲,这是情理之中的。”
丑门海沉默,几乎溶化在了男子的目光下。
“狗屁情理之中!!”
她再次抓狂,继续挠黑玻璃。
……
他用指骨攥紧磨尖的树枝,捅入心脏。血液随着树枝拔出喷涌而出。
他还活着。
他又举起树枝插进喉咙,流出的血液冲散了无数虫蚁,吸引来更多。
他捅瞎了自己,带出眼珠,仰天大笑。
他真的还活着吗?为什么不痛苦?
杀死自己的执著控制着他不断地捅出血洞。
他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终于,诅咒没有杀死他,转移到了新的目标之上,完成了他的心愿。
然而诅咒也没有放过他。
王启不断地重复着杀死自己的动作,蚁虫聚集,很快把他淹没成了黑色蠕动的虫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