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夜终南的结局

“仁义, 大丈夫, 那姑娘真是条汉子！！”丑门海感慨道。

瞳雪唔了一声。

整个夜终南就像一个鸡卵，傅瑾的黑暗面就在鸡卵的最中心。从外层到内层，越接近内部便越在傅瑾的控制中, 也就是越艰险。廖千秋所带领的闯入者刚抵达内外层空间的交界，便被丑门海在送出夜终南, 对内层的恐怖一无所知。

两人并肩走过狄磊，也就是大铁锤仙子身后的通路, 终于破开了重重迷障, 来到一座有千米宽的宫殿门外。黑色地面闪着不详的光泽，重重帘幕垂在地上，黑色的绒吸收了所有的光。

丑门海和瞳雪终于见到了夜终南中枢的真身距离两人千米之外的王座上, 端坐一只黑色的独角麒麟, 闭目如同石雕。

那麒麟的模样与傅瑾的原身无二，只不过浑身的鳞片是暗沉到比黑夜更绝望的黑。

丑门海可以感觉到, 整个殿内是一个独立的空间, 也就是贯彻着黑麒麟独立秩序的领域。

黑麒麟缓缓睁眼，眼瞳交织着骇人的血丝，隔着千米远的距离道：“你们来了。”

“你不是傅瑾了。”丑门海悲伤道。

黑麒麟没有理会这句话，而是恨恨注视着瞳雪：“你这个可鄙的畜生，不仅伤害了小海, 还用卑劣禁制囚禁了她的自由，所有对她有意的人都会被你唤醒阴暗面，譬如自负和贪婪……然后放弃对她的情意。”

他冷笑继续道：“也多亏了你的禁制, 我才从傅瑾心中生成，创造了夜终南，有了再次面对她的机会。”

瞳雪微微挑眉：“这一路上，你给她看你的皮，看你的髓，看你的筋，看以你的生命力抽离出的命玉。你一直在用愧疚责问她，让她天天受到心灵上的折磨，比我做的又高尚到哪里？”

黑麒麟呲起一口利齿：“我无须和你比高尚，只有比你更卑劣，我才能接近她，占有她！”

随着话语满殿帘幕飞舞，层层撕裂，里面悬挂的是一张张黑色麒麟皮，像是刚刚剥除的一般，还在淋漓滴血！

黑麒麟越过自己意念创造的地狱景象里，对丑门海露出狰狞残酷的笑：“小海，你看看我为你受了多少苦！！”

“哼，再也拿不出白色的麒麟皮了么。”瞳雪不屑。

黑麒麟彻底被激怒了，他化作赤_裸的人形，从半空中扯过一张帘幕披在身上，手持黑夜般的点千秋遥指丑门海：“你知道我受了多少苦，你试试！你敢试一次吗？！！我却生生经历过！！”

黑色的地板瞬间被一层黑红色的血流铺盖浸染了。

从殿外到王座，整个化成了死亡的领域，只要身处其中，就会承受与傅瑾被堕神残忍分割时同样的折磨。

“行。”丑门海轻声说。

“我在这等你。”瞳雪倾身，在她眉心和唇角轻轻亲吻。

丑门海在瞳雪嘴唇上蜻蜓点水印了一下，一步迈入黑色的领域，瞬间失去了人形。

丑门海全身的皮肤被领域的力量撕离身体，因为硬扯造成肌肉血肉大量脱落，然后筋骨根根抽出，再无法维持站立的姿态，在黑麒麟面前变成一滩蠕动的肉块。

几乎是紧接着，一切又像倒带一样恢复，只留下完好如初的丑门海，还有两人近了一步的距离。

“还不够！！”黑麒麟怨毒道。注视着自己曾经心爱的人承受着比死亡还要残忍的折磨，他心底升起扭曲的快意，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我也没说够了。”丑门海静道，又迈出一步。

割碎，恢复。

恢复，割碎。

她每向前走一点，就会被处以傅瑾当年受到的剥皮拆骨抽筋的伤害。

唯一坚持的，是她在每次恢复后的模样都是穿着厚厚衣袍她不想在躯体完好的时刻裸_露肌肤。

千米的距离，丑门海甚至没有刻意加大步伐的跨度来减少痛苦的次数，她仍然是以平日里小小的步幅，丈量着一次次死亡的距离。

踩在带来破灭和残虐的地面上，她一步步走向傅瑾，在黑褐色的陈旧血液中拖曳出一条鲜血的痕迹，好像通往王座的猩红地毯。

她抿着嘴唇，目不转睛注视着越来越接近的黑麒麟。

没有颤抖，没有呻吟，更没有畏缩和退却。

和她总是对瞳雪展示的，可怜巴巴的畏缩讨饶毫无相似之处。

坚定地迈过滔天的怨气，趟过黑暗的血海，

每走一步，都会被彻底摧毁到死亡。随着苏生，躯体上血肉重新生长。到后来，黑麒麟的表情有了崩溃与松动，丑门海加快了步频，只是复原到可以勉强迈步的状态，便直接迈出下一步。

黑麒麟眼中，倒映着越来越清晰的影像。

死死生生。

生生死死。

周而复始。

丑门海嘴角流出一道血丝在尚未受到伤害之前。

她无疑是疼的，可是她不说。

黑麒麟大口喘气，早已崩溃的理智在被新的力量颠覆。他不禁回忆起丑门海与真正傅瑾的点点滴滴，一颗心好似被恨意和矛盾扯得不成形状。面对自己，丑门海永远不会说对瞳雪说过的那些抱怨。

她不会说：“瞳雪，小气鬼”；

她也不会气呼呼地说：“瞳雪！疼死我了，你这个大混蛋！！”

永远不会。

别人是不是伤了她，对她是什么态度其实她没在乎过。

最是多情，也最是无情。

因为她心里只有瞳雪。

丑门海自己咬碎了几颗牙，保持着一声不发的静默，领域里只有皮肤被撕掉的轻微爆裂声，还有筋络被抽离的?声音。

走到最后，因为太过疼痛，她的身躯渐渐原身化，以支持她继续走下去。

苍白到虚无的鳞片一路从变成指勾的手指一路蔓延上去，上面弥散着无尽的黑色光芒与瞳雪完全相反的怪异龙鳞。

黑麒麟嘶嚎，终于彻底崩溃：“求求你，不要再过来了！”

他甚至对殿外的男人嘶吼：“瞳雪！你快制止她！！让她停下来！！！”

在失控的结果里，他终于明白被谴责的痛苦！

丑门海终于走到近前，一步步上了王座的阶梯：“你不是要找回你的徒弟吗？”

冰冷的手指拂上黑麒麟被汗水沾湿的脸颊，她低声叹息：

“可你却……不再是我的师傅了。”

字眼里带着深重的，比彻底失去更深的惋惜。

她脚下维度混沌一片，代表各个世界的星辰移位，慢慢从夜终南的最深处变为超越世界维度的广域，幽幽旋转，把两人与外界彻底割离。

“你做什么？”黑麒麟震惊。

丑门海微笑：“你不是想让我永远留在这里吗？”

“无妨。”她说。

“但我还是要说不管我在哪里，瞳雪都在我身边。”

那是黑麒麟，包括傅瑾从未见过的温柔笑容。

与傅瑾样貌一模一样黑色的麒麟推开丑门海，委顿在地上绝望地嘶叫，喉咙里发出痛彻灵魂的喘息。

当他了无怨恨的时候，或者连仇恨都毫无希望的时候，便是彻底消泯的时刻。

他恨不下去了！

因为恨也不能改变对方！！恨也无法得到对方！！！

“如果我与你说的话可以让傅瑾听到……”丑门海弯腰半跪，抱住男人，附在他耳边柔声道：

“你不该在夜终南。夜终南是遗忘之地。”

“因为你永远都在我心里，就算是瞳雪也赶不走这片记忆。”

黑麒麟发出最后的哽咽。

皮肉血骨满地都是，唯有泪水，只有滚烫的一滴，落在丑门海脸侧。

瞳雪悄然出现在丑门海背后，用手去覆盖她的手背。

当黑色的鳞爪与白色的握在一起时，黑麒麟已经消失了。

“瞳雪。”丑门海转身，定定看着无论何时都会在自己身边的人。

“……嗯？”

“瞳雪，加入打油诗协会吧？”

男人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问：“不加的话和我分手吗？”

“……那倒不会。”

“那就不加。”瞳雪斩钉截铁。

“打油诗协会开会的时候，你也会在我身边吗？”

“……闭嘴。”瞳雪罕有地生气了。

两根指勾轻轻勾在一起，犹如两只相依无缝的太极鱼，周遭世界水波般化成虚无，化成所有，从开始到破灭，不断轮回。

至高的道不是天道，也不是顺应无为。

而是“无维。”

在这种道中，纵横，高远，时间，因果都没有区别。

在这里就可以在那里，在此时就可以在彼时，执华枝就能揽圆月，无需任何跨度。

没有尺度，没有界定；没有开始，没有终结；没有秩序，没有混乱；没有恒常，亦没有无常。

你我身在其中，可以不知天地，不懂爱恨，无谓得失。

只要知道如果云烟散去，黄粱梦醒，你我绝不会怅然若失，我们并肩坐在无垠广域，看世界如亿万辰星，捧着一碗小米饭，细细品味它的香气。

梦里梦外，只要彼此未变，是不是梦，又有什么关系。

“瞳雪，你是个小气鬼……嗯，铁公鸡！”

“你倒是不错啊，就是太容易被人当软柿子捏，成天想着成全别人。”

“不要拽我的呆毛！我的原身就比你多这一根呆毛！所以我比你强大！”丑门海似有不忿，连唤几声“铁公鸡。”

“那你就是铁，嗯……铁……”瞳雪的声音一顿，似乎不知该用什么形容词来回击。

他无谓地哼了一声，然后只剩下轻轻的唇齿交接的声音。

“……铁观音。”男人终于给了一个形容。

（风水师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