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陈灵的结局

廖千秋死了。因为最后猝然的攻击, 被那头狰狞的巨龙全力一击, 直接被按成一滩烂泥，骨骼破碎地作出最后的扭动，然后被死亡笼罩。

瞳雪也死了。因为廖千秋在被巨龙击中前开了枪枪膛里装的不是普通子弹, 才能够杀死这个让自己一直暗暗嫉妒其力量的男人。

陈灵漠然地旁观了一切发生，心底有种直白的快意, 压在自己头上的人死了，而比自己厉害的人也死了。

似乎被这种感觉冲击得久久不能回神, 很久之后陈灵才感觉自己终于回过神智。他僵硬地转动着眼珠, 看到了该死的丑门海正在给一个死人做心脏复苏。不知为什么，他心里很清楚那个人已经死了。

看她难过时丑陋的样子，哼……怎么不一起死了？

走到丑门海身边, 陈灵用脚尖踢踢她, 傲慢道：“行了，不可能救得过来了, 你我把送回去。”

“夜终南已经关闭, 再也不能出去了。”丑门海哽咽木然说，她刚才被陈灵粗暴地踢开了几分，回完话又挪动到那具尸体上做着无谓的按压。

陈灵瞳孔收缩，一脚踹在对方的背上，全都像雨点一样砸下去。

“你骗人！！”陈灵怒吼。

“没有, 我也出不去了。”丑门海黯然，她任陈灵踢打，都死死扒住地面不再挪动, 尝试着最后一丝努力，想把头部稀烂的死尸救活。

陈灵泄完愤，拎起仍然忙碌的丑门海，怒吼道：“不用忙了！那个人死了!你毁了一切！你毁了我！我的前程，我的朋友，我的名誉！全都没了！说！！！你是不是嫉妒我拥有这一切？啊哈，你怎么会嫉妒我呢！你简直就像天神一样厉害了！”

“我不是天神。”

“那么，无所不能的丑门海，既然你这么爱我，那把你的本事给我啊！你不是希望我幸福吗？别说那么好听！要是真的爱我，把你全部的力量奉献给我！”

“再延误片刻，真的就再也救不活了……”丑门海眼中闪过一抹悲伤。

陈灵加大手下的力气：“不要我说第二遍！”他五指用力，深深抠入手中女子的皮肤。殷红的鲜血顺着脖子的弧度蜿蜒而下，继而突突跳着往外涌。

“好。”几不可闻的话音出口，陈灵已经坐在了黑沉华美的王座上，一座宫殿平地而起，正是自己曾经梦想过的样式。不仅如此，他能在心中清晰地感受到天下的所有疆土都已经属于自己，自己是世上唯一的王。

这……怎么可能？

低头看自己的皇服，世上最精致的做工也不过如此。贴在手腕和脖颈的触感告诉自己这是真的。

他惊讶于丑门海刹瞬封疆的能力，刚得到王权的惊喜立刻被嫉妒冲淡。他忽然明白了，丑门海可能是什么样的存在。

“这不够！不管你是什么人！给我你能做到的全部！”陈灵狰狞地加大了手上的力气：“不用骗我！我知道我就算坐在这个王座上也一定会老会死！哈哈！谢谢你让我知道了这世上还有我不知道的存在！我要做拥有永恒力量的至高王者！我要制定所有的秩序，我要有创世和灭世的力量！不要拿这种简陋的王国敷衍我！”

丑门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闭上眼睛。

“遵命。”她说。

就在立刻，他发现了自己从未踏入的世界与境界。天上的星辰亦按照他的喜好排列。

他只需要心念一动，就可以屠杀了所有生命，让世间立刻变成血海地狱。他为使用丑门海给自己创造的臣民感到不悦，于是立刻换成了各种最精美与强壮的生命。他的感知无限延伸，在他心念中的任何存在都可以随他创造摧毁。

他造了野兽，造了各种像人类一般的种族，还有神。

欣喜若狂的他立刻创造了自己的宫殿，立在整个寰宇最明亮的恒星中，作为所有秩序的中心。他发现自己可以控制时间的流向和平行的界元。

无数拥有神力的女子穿着迤逦的华服出现在他的身边，对于自己被创造出来感到惊讶与敬畏。陈灵自然不会让她们收到太多惊吓，用宏大的温柔气势让她们发现自己是被宠爱的，于是有的柔软地偎依在君王的怀中娇声叫他神主，有的靠在他的身上，用柔软纤长的手指绕着自己的发稍，还有几个轻轻谈笑，偷偷打量着陈灵手中的丑八怪。

丑门海的血滴落在地板上。他厌恶把手中的人摔了出去，腾出手接住美丽姬妾递过来血红色的醴酒。他需要最好的享受，因为他是最强的主宰。

“神主，这个东西在这里好碍眼呢。”一个女神掩嘴轻笑，委婉的厌恶和流转的娇媚眼波使她看起来更加惹人爱怜。

“滚下去，找个地方呆着，不叫你别来烦我！”陈灵打了个手势，立刻有一群神卫涌上来，要把人撵出去。

“我自己会走。”丑门海站起来轻轻整了一下衣襟，微微低头行礼。发丝随着躬身从耳边滑落，被血粘成一团。陈灵看都不想再看她。

一把琴在丑门海掌中凝聚，她淡淡说：“容我为您演奏一曲，恭贺阁下坐拥不灭华都。”

不等陈灵说什么，她一手托琴，已经开口唱了起来。

弹起第一个音节的时候，所有的臣子还都窃窃私语，在暗处嘲笑她，可是随着曲调的进行，没有人再开口。

唯一能做的就是聆听。

丑门海在别人的无垠世界中央抱琴直立，音调破碎没有规则，但却带着直入众神心底的诡异力量。

烈火烧不毁你要的强权

漆黑的王冠

你在断壁残垣里拾起它

给自己加冕

梦里有黄梁的驸马

镜中有不朽的帝王

罪与罚 功与过

烧掉史册无人记得

可是有人会记得

左手魔右手佛

九层天上无人看着

可是有人会看着

明镜台也就是混沌台

一层层落上灰沌尘埃

无法便是万法之巅

优昙花在掌心外盛开

执花人说彼岸无成岸

颠沛失所叹句天凉

看出寰天永世地无疆”

一曲罢，她深深地躬身，却好像俯瞰世间斑斓百态。

“告退。”

满座恢复对神主的庆贺，笙歌依旧。

在陈灵主宰的世界里，时光的流逝仅仅是一种历史的象征，他的力量与日俱增，不会老去，更不用像廖千秋那般可悲的寻找出路。

毕竟，比起可悲的廖千秋，他本就是个不平凡的人，生而不凡，有今日的境遇，就是注定。

当然，总有些事不尽如意。

比如

万年后，他不悦地发现了有些比自己好看的男人。

他让自己长出了完美的面容。那一刻他忽然有些纳闷，为什么那个女人不把自己变成世上最美的女人，偏要顶着那么一张破脸让自己恶心。

这个念头只是一瞬间就消失了。镜中的自己，除了主宰还有什么词配得上？

千万年后，陈灵已经忘记了自己曾经是谁。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一切，自己也好像没有经历过。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空间与时间的完美存在，他的诞生也必定不会平凡。无数的传说被人歌颂争论，再一代一代传给后世。

万万年后，他疲倦于享受自己亲自创造的一切，于是开始把创造界元的能力赐予忠实的神。所有得到他恩赐的神都开始自己创造世界，再把其中最美好的一切奉献给他。

他穿行于过去与未来，无限张大自己的掌控。

无法计数的时间过去了，他在不悦的时候可以屠神，在愉快的时候抬一抬手指就把一个界元送给别人。

整个宇宙都是自己的。无限大，无限强。

他已经没有了以开始的得意和狂喜，变得越来越喜怒无常。自己主宰的一切都畏惧自己，爱自己。

亿万年后，他终于想起了丑门海，那个不会对自己唯唯诺诺的人。

如果她也对自己效忠了，是不是就完美了

陈灵立刻想要见她，反正不管她躲在哪里，以自己的威能都能把她找出来。

找到她比预想的要简单。

因为她连这座宫殿都没有离开，就住在神殿膳房对面的一间小院落里那里原本是给最低等的神仆居住的。

陈灵破天荒没有直接把人带到面前，而是亲自去找。他推开门，一大群毛茸茸的动物从门缝里挤出来跑了。不出他所料，丑门海过得很落魄，力量全失，以至于连取暖的能力也没有，自己进门时正看到她坐在一个长条的炉子旁烤火，炉子上还架着几串低等动物的肉。

丑门海站起来：“你来了。”

虽然陈灵改变了面貌和体态，但还是能认出来。

陈灵开门见山：“你看，我已经拥有了你所拥有的一切。不管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不为我效忠呢？”

“我不需要任何不确定的因素，”他又说：“如果你不肯，就自戕吧。”

丑门海笑了，手里拿着一串劣等肉咬了一口，露出陈灵所没有的幸福表情：“可惜我有一样是你没有的，所以我不可能效忠你。”

陈灵冷笑：“不可能……不，如果你说的是你这张脸的话我也不需要”

“但是……我有瞳雪。”丑门海给出了一个并不温吞的笑容。

陈灵从未见她露出类似骄傲的情绪，然而现在

她是这样笑了。

陈灵自从得到神力之后再没有慌乱的心忽然猛烈跳了一下，辉煌耀目的瞳孔缩成一线“瞳雪！我为什么会忘记他！不！我记得他，他死了！”

丑门海温和地说：“瞳雪不会死。他在所有云端之上。他在我身边。”

陈灵慌乱：“不可能……我才是所有一切的主宰！我没有感觉到他！他在哪里！”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你不如问她你们在哪里。”

瞳雪微笑着，看手中小小世界。

当然，这个世界并不算小，甚至已经超出了认知的极限。而这个世界正在他手掌中慢慢运行。所谓广域的顶点，就是对于混沌来说都是混沌的存在，已经可以无视所有的绝对和相对。

瞳雪一字一顿道：“我根本不在这个世界里，你当然不会记得我。”

丑门海喟叹：“陈灵，你该消失了。你已经死了，之后的构建只是堆砌在空中的华阁。”

就像一个梦的记忆在晨曦泡沫一般消失，那些似乎无限的时间都慢慢淡出了脑海。

陈灵想起来了。自己其实已经死在廖千秋的枪下了。

脑浆满地都是，自己英俊的脸什么也不剩。

那时丑门海脖子上殷红一片，必然是沾染了自己的血。

她在地上忙碌着要救的，不是瞳雪，而是陈灵。

在夜终南，就算是灵体也不可能离开，所以自己目睹了一切，误会了一切。

再然后自己的魂灵踹她打他，她依然挣扎着给自己还魂复苏，直到自己把她拎起来，逼迫她给自己补偿，一步一步索要到无上威能。

一个死人的无上威能。

瞳雪出现在丑门海身边，他一扬手，一页纸轻飘飘落在陈灵手里，既黑又白，非丝非革。

他记得这中纸页叫做墨染寒烟，自己在无聊的岁月里研究过曾经那个小小的世界，里面有这种物事。就如同它的名字，这纸上的词可以看贯生平，然而只有死人的词才会完整。

陈灵低头看着手中的判词，上面赫然写着自己的纪录。

“我还没有死！”陈灵举起纸给丑门海看：“还没死！！”

纸上的判词只有三句：

“大鹏一日随风起，

“扶摇直上几万里。

“攀入云霄又如何，

最后一行却是留白的。

瞳雪带着冰冷的嘲意：“谁说是白的？丑门海已经给你填上了。”

陈灵窒息。他忽然想起了丑门海唱的那首歌。

不知为什么那首歌在自己的心里清晰得让背脊发凉

他忽然看透了，没有说出的话语压在了最后一节每句第七个字：

“混沌之外无天地。”

……

“大鹏一日随风起，

“扶摇直上几万里。

“攀入云霄又如何，

“混沌之外无天地。”

词全了。

陈灵把词狠狠地砸在丑门海的脸上。丑门海不躲不闪地被抽出一道红痕。

“你厉害！我不和你比行了吧！我就是个狗屁凡人行了吧！你多厉害啊！你给我滚！”

丑门海果然走了。

她想起自己架在炉子上的羊肉串还没吃，自己的毛茸茸军团还等着她喂呢。趁现在的世界独立于原本的时空，她可以尽情地无证烧烤。

“你就只会对着她耍威风。”瞳雪瞥瞥嘴角，看着丑门海果然走了。

“她可是在我面前低着头。”陈灵恶意狞笑。

瞳雪点点头：“她不低头，怎么看你呢？”

瞳雪脸上的骄傲，与丑门海的重叠在一起他们只为彼此骄傲。

死亡降临了。

陈灵在最后的时刻并没有回忆自己拥有无限力量的时光。他想到了丑门海。

他想起那个女孩子为自己做过的一切，当自己还是个穷小子的时候就陪在自己身边。她为自己买营养餐，安排出国，在自己面前眉眼温柔。她是他唯一的朋友。他忽然记得，在自己年轻的时候，曾经非常想和这个女孩子在一起。他记得曾几何时，自己感动于她的付出，喜欢过她的智慧和可爱，尽管她不美丽。是什么时候，心里出现了尖锐的声音，觉得她配不上自己，觉得她给的不够多，觉得她还不如一个赞美自己两句的同事顺眼，觉得自己以后会支配寰宇，然后告诉她只配给自己做个臣子？自己虽然有野心，却是个谨慎的人。就算自己不喜欢这个女孩，能利用就该曲意温柔些。如此失态的话，为什么会反复说出口呢？

瞳雪的唇角带着笑意，凑在一瞬间眼神惊恐的陈灵耳边轻声说到：“对了。你曾经有机会想爱上她，想接近她。我把你内心深处的自大，偏执，贪婪，胆怯，不忠，沉湎美色等等特质全部唤醒，而你丝毫没有抵抗便走上了今日的道路。她不会是你的。”

瞳雪把手指压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微笑。

“你不用觉得可惜，我已经这样打发了七千多个人了。”

这是陈灵听到的最后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