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时间乱流, 起始(上)
某年某日。
一只湿漉漉的小鼻子拱了拱自己毛茸茸的爪子, 湿凉的水意惊醒了小秋的愣神。
它的视线随着回神渐渐聚焦,自己正站在一半平地一半水潭的洞穴中,头脑昏昏沉沉, 意识也浑浊得难受,像是站着做了一场长久的梦境。然而梦里究竟见到了什么, 又遇到了什么,已经说不清了。
那么……自己胳膊上的触感又是怎么回事?它转动着似乎已经生锈的目光, 先是看到怀里抱着一个玻璃罐子, 里面有金黄色的在糖水里浸着;然后才看到一只小金龙正在用鼻子嘴巴拱自己,嗓子里哼哼着,依依呀呀要桃子罐头吃。
它把罐子抱得太紧, 罐子又离得太远, 小金龙够不着,叫自己又不应, 一时有点着急, 哼哼唧唧地喊着断断续续的话:“特……嗷……特……嗷…………嗷……特特……”
那可怜巴巴的目光随着罐子的位置移动,尾巴把水潭拍得水花四溅,如同沸腾了一般。
小秋觉得欺负个娃娃龙也没什么意思,干脆把罐子直接递给小金龙,看着对方把脑袋钻进罐子里, 顶着罐子在水里转圈圈,一边冷静地抱臂思忖。
这条小金龙,小秋自然是认识的, 它是掌管附近地下水脉的小龙。虽然是条罕见的金龙,却非仙界神界的后裔,没有靠山,修行得极为缓慢,可谓千日一里。
而现在的位置小秋也很熟悉,就住在自己住所的后山里,连接着小金龙主管的地脉水脉,山洞阴凉,很适合夏天冰镇西瓜蜜瓜,是自己的免费冰箱。
可是……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喂龙?我该在这里吗?
小秋只觉得一阵恍惚,但是另一个念头立刻钻入脑海:
如果我不做这件事,我又该做什么呢?就算是博士也很难找工作的。
“所以,我就该是这样的。小秋坚定地告诉自己:“小秋,你不要总是质疑自己是否属于一个世界,踏踏实实做学问才是你的意义。”
是的,作为一只漂亮又虎头虎脑的稀有玩具老虎猫,小秋的成就可谓达到了猫类妖怪的顶峰。它不仅懂得修炼,直立行走,还是一位研究高分子物理学的博士!
在学院里,它最出名的有两件事。第一是它经常一边懒散地叼着一根细细的猫薄荷梗,一边捏着马克笔在白板上写下惊人之语,攻破无数难题;也就是说它是唯一公然在严肃的研究领域上一边服用致幻剂/毒品一边进行学术演示的疯狂天才。
第二件事也许不那么光彩。小秋一直没有学会变化人形,又因为小秋就算站起来个子也小小的,从来都只能坐在第一排前面的特质小桌子上的大红色刺绣软垫子上,它被研究院的同学们评价道“终我一生,在学术的道路上只能看着小秋的背影。”
而小秋也说过:“并不是我站得太高,我只是站在了垫子上。”
当所有人都以为那个垫子就如猫薄荷一样,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的时候,小秋却深知那垫子的秘辛那是用来档肚皮的!
小秋从来不露肚皮给别人看,因为它有一个巨大的秘密
它其实是个姑娘!
这个震撼的秘密过去只有灵漆和艾薇儿,也就是小秋的两个同族知道;后来这两只猫咪一只没有学习人类语言,这件事就被深深地埋藏了。
小秋刚刚劝服自己不要再逃避现实,小金龙又开口了,只不过这次不是断断续续的词语,而是相当完整的句子。
“媳妇,我还要吃。”小金龙可怜巴巴地看着小秋,口吐惊人之语。
小秋心中顿时炸了无数狂雷!自己不仅是博士,还是个童养媳!
就在它无法接受这一切,指甲一个个弹出来,准备挠死这只无耻的小金龙,从此通过穿麻袋吃垃圾睡桥洞扒火车来满足衣食住行的基本需要,浪迹天涯的时候一个声音又从脑海里告诉自己,如果自己不是它的童养媳,又是什么呢?就算是博士也很难结婚的。
它再次劝服了自己,原来一直是如此啊。“今天我是怎么了?”它纳闷:“怎么老觉得这不是自己的人生呢?难道正式结婚前的人都会感到暴躁抑郁吗?”
我实在是太不知足了,这么容易满足的好男人哪里去找?看着可爱的小金龙一脸幸福地吃着桃子,小秋默默地唾弃起自己来。
这家伙起码有房子,房子里还有个游泳池……也不错的么。
算了,就这样吧,和这条小金龙过一辈子,说不定以后就这么傻乎乎走到一起,生生一堆无法预测能长成什么样子的孩子,再一起开个小本买卖,比如开个汽车客运公司、跑个长途汽车什么的……
它是龙,我是猫,那以后的客运生意就起名叫“龙猫长途车”,最好再找个导演拍部励志电影作为宣传……嗯,真人电影宣传植入太贵了,还是拍动画片吧,估计一箱子桃罐头就足够贿赂了,反正可怜的动画片导演永远没法潜规则女演员……
“我嫁给你真是便宜你了。”小秋又拿出一罐桃罐头,认命但是气呼呼地往小金龙嗓子眼里塞。
“便宜你了!哼哼!”
一块两块三块四块……填鸭一般地塞。
天真可怜的小金龙噎了个半死,三口并作两口地把桃子咕噜咕噜吞下去,脸页扭向一旁,似乎被欺负得已经不敢与霸道的小秋对视了。
小金龙一扭头,在背对玩具老虎猫的地方露出阴暗的颓废表情。
“这不仅是你一个人的时间,也是我的时间……”小金龙邪魅冷肆一笑,露出对着水面练习了几十万遍的僵硬表情。
它的口号是,青山手下无弱兵。
某年某日。
夜深了,店铺的卷帘门已经放下,空荡荡的屋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勤劳地忙掇着。
地藏擦擦额头上的薄汗,放下手里绒毛巾,仔细审视今天所擦的最后一双的皮鞋,对自己的劳动成果憨厚地笑笑,给自己加油。
这是一双被顾客从阁楼上翻找出来的旧皮鞋,如今在他手中化腐朽为神奇,重现最辉煌的光辉。
最近经济很不景气,就业成为了继气候变暖之后的最大全球化问题,就连世界前五强的“大铁棍子职业培训公司”都难挽劳动力市场的狂澜与颓态。地藏也不例外地被一家小小的保健品公司开出了。
他并没有被打击到,相反地,自从他被公司裁员之后,便筹了一笔微薄的创业资金,买了一条绒毛擦鞋巾和一罐黑色鞋油,作为自己的创业资本。
他从在路边给人擦鞋做起,用高超的手艺把雪白的旅游鞋擦成黑色的真皮皮鞋,赢得了广大的客户群;后来随着生意越来越好,他所赚取的钱够他盘下了一个小门头房,直到最后买了一间位置不错的谱子,开了一个正规的擦鞋店。
这家名为“伊丽莎白皮革鞋具养护中心4s会员尊享店”的擦鞋铺就如它的名字一样,朴实无华,面向工薪。从揭牌那天起,这个平凡质朴的名字就在诸多华而不实、譬如“真实在面馆”、“老李成衣铺”、“虎子宠物医院”等等招牌中营造出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虽然现在地藏也算是成功人士了,他也曾经像所有创业者一样,遭遇过地痞的为难,但是地藏与地痞们进行了深切地沟通,阐明了“你我都姓地,便是好兄弟”的深刻道理,在创业最艰难的初期闯出一片天空。
他的服务创新又周到,热情又耐心,还把公司的擦鞋服务按皮鞋的洁净程度分为数个等级,比如无暇级别、微暇级别,有暇级别等等,而准确的分级与严格的行业操作标准甚至推广到了钻石的鉴定行业去。
值得一提的是,地藏在致富之后不忘回馈社会,他用自己的经验与资力,带领下岗工人再就业,把生意越做越大。
其实,他虽然招募了很多下岗工人,所有的皮鞋都是他一个人在擦。自己似乎有一种天赋,可以涤荡尘埃。
泥土,灰尘,甚至是真正的脏垢,亦如自己这一生的平凡、坎坷、苦难、挫折,仿佛空无一物。
原本就是“无”,又有何垢洁浊清的分别?
地藏失笑,自己怎么又走神了?
他“咔哒”一声关掉了房间里的灯,黑寂的室内,只有皮鞋的光泽幽幽又柔软地跳动。面容柔和老实的男子对着散发出柔和光芒的皮鞋默默许了个愿,一口吹灭了那层美丽的浅橘色萤光。
“希望大大花老师今天也能对我笑。”这就是他小小的奢望。他只是个粗人,这辈子最尊敬老师,而伊丽莎白皮革鞋具养护中心4s会员尊享店斜对面就是一所高中。
他永远记得,在自己最困难最落魄的时候,那个冷冰冰的体育老师却给自己煮了一碗面,还让自己在体育器材室住了一晚,那个肤色略深的美丽男人在端给自己面吃时,嘴角不经意松动的柔和弧度,让自己终身难忘。
“如果他肯多笑笑,我愿意给他全班的体育生擦球鞋。”地藏拼命许愿。
某年某日。
章桓穿着秀美的锦袍,在书案前踟蹰良久抬笔,余光不经然扫到珠帘之外静立的男子,花园外一朵巨大的牡丹吐蕊欲绽。
“果然如此……”
不知为何,在这错乱的时空中,他的意识仍然相当清楚,足够他在心中暗想前因后果。
章桓在无限心事中陷入沉思,不知不觉间纸上被自己写满唐诗宋词。
数日后,璋寰皇子的诗句艳冠天下,据说还被民间的文人骚客给了一个雅号。
章桓高高兴兴遣了下人去打探,半天之后,那下人回来复命,喜不自胜地回禀道:二皇子,你被人冠以“小拜伦”的美称,在文坛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究竟是怎样混乱的一个世界啊。章桓以手支额,痛苦地想。
某年某日。
一个雨夜,倾盆的大雨噼里啪啦敲打着玻璃窗。宋东祁穿着居家服,坐在书房的沙发上看报纸,而大花正趴在地毯上打呼噜。
就在这时,客厅传来一阵敲门声。
“这个点钟会是谁啊。”大花睡眼惺忪地嘀咕,觉得背上有点痒,便用爪子挠了挠沙发。
宋东祁无语地看了一眼已经跟在自己身边将近一年的小狮子这个天真的家伙,是不是忘了在血池的自己?
“我去看看,你接着睡吧。”他说,又披上一件衣服,穿堂过屋,打开不断传来轻轻敲击声的门。
那个据说是去寻觅真相、却把大花留给自己的女孩站在屋外,身边站着那个不知身份的男子执伞。
“宋先生,”丑门海说:“一年期到,我来告诉你真相。”
即便真相太过恐怖残酷,只能在时间的乱流之中说出口,否则会把听者撕成不入轮回的噩梦碎片。
我一定会信守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