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一寸僵尸一寸灰(3)
“我……不想看!!”孙大壮痛苦地把手伸向白麒麟。
“我不想看!!给我!!点千秋给我!!!”
傅秋肃迟疑片刻, 终还是把千秋长戟递上前。
九黎的圣童发出绝望的凄吼, 纤素的手指握上点千秋的一刻,幻瞳已碎。
孙大壮大口吸着气,拒绝任何人靠近。他所半跪的石阶, 片片错开,裂出蛛网一般的细纹, 延伸向远方。顷刻间石柱坍塌,魂气构造的蓝色魂幡被气流片片撕碎, 第一层地狱的基石崩溃, 下层的阴冷力量从裂隙中汹涌奔腾地渗上来。
悍然的力量挟着魂灵的混乱悲鸣,冲出地狱的封锁,震撼八荒。
他眼角血流如注, 瞳色再也没有那冶艳的红, 再也没有号令万鬼的力量,却如释重负地叹息。
“终于……看不到了。”
天上地下, 人间海底, 一时间气流紊乱翻腾。瞳雪与丑门海牵制着漂流在海面上的天网也发出一声悲颤。
瞳雪斜靠在软榻之上,灰白色发丝披散,双目幽黑无尽。他先是斜睨那铺散万里的天网嗡嗡震动,又抬头看着那道气流激荡,从九幽之下直冲天阙, 贯穿寰宇,直至消匿于无形。
短暂的冲击蕴荡开来,席卷八荒, 足以震慑一切。即便在那茫茫世界中,也能形成一道一闪而逝的亮光吧?
“麒麟角不知和什么共鸣了,强行回溯入你的记忆,不看到最后绝不可能停止。现在共鸣骤然消失,难道其中有一样器毁?”
瞳雪皱眉自语,最后一句又像是说给丑门海听:“点千秋应该是其中最强横的碎片了,不太可能陨落。你怎么想?”
从刚才起,丑门海就只是背对他蜷缩着,并不答话。
瞳雪感觉不对,抱着她的肩膀把人翻转过来。丑门海静静睁开眼睛,一双黑目已经变成一道猫瞳似的细细竖线,剩下的皆是苍白的虚空。
“怎么了?”瞳雪把人环进怀里:“是谁进了你的记忆?”
丑门海只是有气无力地摇头,两只空白的瞳仁里正在重演那一切。瞳仁里的丑门海在时间的乱流中默立,无悲无喜,一跃而下摔在洪荒大地。血液迸溅,把白色的眼眸染成无数血红与残肢的颜色。
人形的瞳雪微笑着站在仅有的残损身躯面前,低头掬起一捧血肉,冶厉刺目的颜色顺着指缝纵横蜿蜒,滑到手肘处才滴滴嗒嗒落下。
瞳雪望进那双眼睛,随着对方记忆漂流了片刻,直到那段记忆完结。
低头去看,怀里的女孩已经断气了。
他无奈地摇头,把人小心拥在怀里,下巴搁在她的头发上,静静陪着她,看一片波澜汪洋。
结束了回忆的丑门海也慢慢转动眼珠,茫然看着海面。她停止了呼吸,停止了所有生命迹象,即便只是记忆的景象再现,都带着巨大的负面力量,不是这身躯能够承受的。
丑门海还是没有动静,瞳雪把嘴唇贴在她耳边,用那种温柔的声线说起了情话。
那些深情的字眼,甚至不存在于任何文明之中。生于洪荒之前,存在末世之后,比下了任何誓言。
过了天荒地老那样久,怀里的人慢慢张口,低头咬住他的手。
连呻_吟的力气都没有,只剩下两排牙齿,用尽混身的力气研磨。
被瞳雪从背后抱住的丑门海恢复了呼吸和血流,开始颤抖,瞳雪闭口不语,两人静默无声地偎在一起,看满海里漂着被天网缠住的僵硬吸血鬼。
天色渐渐黑沉,丑门海终于长长叹了口气,用哽咽喑哑的声音低喃:“九黎幻瞳血脉里也有一片碎屑,我撮合大壮和萧晨,也是希望它终止于此……谁知大壮竟然自毁幻瞳。”
“看来埋得再深的旧账,也有被翻出来的一天。”瞳雪低柔地摩挲着她的背:“算了,随他们去吧。”
“旧账么……”怀里的人那濒死的感觉复苏了些,喘匀了气息,低低叹了口气:“以旁观的角度看,你那时还是挺温和的么。真不明白之后自己为什么做出极端的事,然后刺激得你拿出不温和的手段。”
“嗯?”瞳雪凝视着她:“何时?”
丑门海偏头想了想,用极轻的声音描述道:“你记不记得,我的肠子拖出去五米多,堆叠着淌得满地都是。那时候还没有食物这种东西,一看自己的肢体就很有食欲。”
“可惜再放回去有点不干净,只能扯断让它慢慢长。你看我像不像海参?过一段时间就能恢复了……”
说罢,她自嘲地摇摇头:“不,没有必要恢复……反正你需要足够的空间让我可以承欢……唔……别拦着我,我要继续虐心地寒碜你。”
瞳雪吻得对方发不了声,放开后又蜻蜓点水地啄了啄说话人苍白的唇。
他俯视着丑门海嘴角几乎看不出的笑容,陈述道:“不错,这次你学会笑了。”
“我……”丑门海语塞。前几年还难受得反复逃离,吭哧吭哧咬断腿也要跑;现在的自己为什么能说得这么不痛不痒?她自己也觉得很奇怪。
瞳雪从袖中掏出一个笔记,认真在上面写道:
“x年x月x日,
“巫祖血脉幻瞳与点千秋两器共鸣,再现旧时场景,小海在观摩后情绪稳定。”
丑门海无语,继续转过身背对着瞳雪。
瞳雪把自己的治疗笔记收好,从丑门海身后抬起对方的下巴,拥着瑟缩冰凉的身体斜卧在床榻上,嘴角勾出深深的笑:“其实我也很好奇。”
“如果他们都知道了,你准备怎么办?”
“你又不是堕神,没那么大得恨意吧。”丑门海拍开对方揉捏着自己肩膀的手指。
“我倒觉得,到时候他们恨我比恨堕神还多些。”瞳雪想到什么似的轻笑,撕开丑门海肩上的衣料:“有人能这么对你,我很为你高兴。”
丑门海沉默半晌,方说:“我知道你在尽力弥补……也知你对我情意。”
后面的话不言自明:可我还需要时间。
我怕我爱你至深,就会对你当初所为感到伤心。
我们只能磨合,只能等待,看我是先原谅你,还是先对你有超过“爱”这个词语的情意。
她不置可否地笑:“人类……没有那些词,却有原谅这个词,这不是很有趣么。”
“大概是等你来用的。”瞳雪温存以对,只化出额角,期待一场非常理智温柔的缠绵。
“你把时间停下来再折腾吧,我要赶着去救人。”丑门海煞风景地看看怀表说。
瞳雪笑而不答,手指轻轻滑过曾经留下伤口的各个位置,用人型指腹上敏锐的皮肤感受指下的肌理和温度,享受美好。丑门海只好自己催动禁制,凝固时间,剥离空间。
纯白的纱帘一重重铺展开去,整个位面只见一层苍茫。她无助地躺在整个位面中心,被瞳雪的肢体禁锢压制,就像被冻结在了万年的寒冰之中。
那样虚无的颜色只出现在瞬间。无数黑暗的光芒就像燎灼吞噬着纱帐的火星,仅仅维持了一霎那的空荡色彩便蒙上了黑色的火焰,位面中无数星海浩荡罩落,在黑焰的烧灼下溅落纷纷扬扬的碎屑。仿佛风雪飘摇,冰屑飞扬。
时间之外是永恒,永恒之外是无常,无常之外又回到了领域的中心。
这是丑门海的领域。白得不彻底,黑得不干净,却也不是一片可以交融的灰色。
黑白未明的浑浊,是黄昏或者黎明,新生或者破灭。
“现在还要我再把记忆封起来吗?”瞳雪睫毛也被染上白色的碎屑,用爪尖蹭掉落在丑门海额头上的星辰碎片,俯身把脸贴到对方脸颊上。不需要呼吸的生命如今呼吸炽烈,不需要血流的生命在此时每一滴血液都陷入缠情。
黑色的光流静静在两人身侧流淌而来,流淌而去,带走无数晶莹的粉筛,无垠的微光构筑一片惊心的辉煌。
丑门海默然把额头抵在男人的锁骨上,不去看瞳雪的表情,自己害怕无法回应:“算了,就让我一直记着吧。这身躯连个痕迹也留不下,记住的只有记忆了。”
瞳雪动情,渐渐欲_望接管了被九天世界所认可的理智,汗水顺着自己贴在对方额边的发丝滑落,呓语道:“但是你留下了那个伤害你的家伙。”
“……在你身边。”
十一点半。
深夜的派出所寂静得只能听到自己收拾东西的声音,寒气铺在玻璃上,和室内的温暖冲撞,形成了薄薄的霜层。
今夜他加班,那二愣子说好了来接自己。
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完,离说定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他决定直接回家。
人家凭什么来接自己呢?章桓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比亏欠人情更难受的,是亏欠一个理由。
他还记得自己的哥嫂对那个外人的殷勤热络。
汪曼曼满脸堆笑,眼睛笑成一条缝,把最密集连针都插不进去的笑容毫不吝啬地抛给每一个人。甚至在大家谁也没看谁都在看看向窗外时,她也兀自常备不懈地笑着。这样,无论他在何时何地多么突然看到那女人,她总是一副笑脸。
“老二,我和你哥年纪大了,章家以后可就全靠你们了,你大哥这一辈子,最看重的就是你这孩子,盼着你这辈子有出息。”那女人说:“说实在的,要是我家晓渝能有你一半出息也好啊。”
章桓笑了笑,没有当真。他实在太了解自己的大嫂了。
他还记得弗里厄当晚拉自己去吃夜摊,被一扎啤酒放倒后的一脸迷蒙深情。
一杯扎啤就能让那家伙原形毕露,踩着夜摊的小饭桌为自己抱不平:“你看你这些亲戚,刚才冷嘲热讽,现在阿谀奉承,我非得教训教训他们,哼!”
章桓气息一滞,截声道:“我家怎样关你什么事!
弗里厄缓缓低头:“别这么说,桓儿。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又是桓儿!
章桓锁好档案柜,关上电脑,披了一件厚大衣。
鼻子不通气,估计是感冒了。
章桓不禁苦笑:过去日子饥一顿饱一顿,身子骨结实着呢;现在吃的好住的好,反而生起病来。
这是在告诉他,自己根本不属于这种生活吗?
“哎,早出来五分钟就好了。”章桓看着空荡荡的终点站小声嘀咕。
从第一趟公交车下车之后,他果然错过了转乘巴士的最后班次,只得步行回住处。
“算了,也算搭乘11路公交车了。”他自我宽慰道。走就走吧,这段路白日里也走过。
黑压压的乌云,没有路灯,没有月光,连星光也透不下来。
平素走得习惯的小路今天莫名其妙地坑坑洼洼,一脚深一脚浅,越走脚步越沉,有什么湿漉漉的寒气一路浸湿了裤管。
章桓察觉到不对劲,已经迟了。
乌云散开,金色的月光照亮了地面。
漆黑的未知被妖异光线揭露昭卓,展现出了惨绝人寰的场景!
凹凸不平的黑色地面上铺满了残肢,在金红色的光华之下反映着蓝色的幽光。幽关所及之处,都是血。
他虽闻不到血腥,那味道却似顺着双目之钻心底!
章桓大骇,一颗心几乎跳出胸腔。他不知该退还是快步穿过去寻求庇护,只感觉脚下一滑,竟然是踩到了一个尸体破开的肚子,肠子内脏黏连,折断的肋骨交错,勾住了他的脚,一时间居然拔不出来,就象陷入了噩梦里一般。
他回身看向来路,自己来时的脚印,甚至踩爆了一个死者的头颅。
章桓觉得胃部一阵紧缩,天旋地转。下意识一摸口袋,手机不在身上。
“来人啊!有没有人!”明知此时不太可能有人经过,他还是艰难地把脚拔出,小心翼翼退开到墙根位置,大声呼救。
回应他求救声的,是一些“咔嚓咔嚓”好像树枝被踩断的声音从地面八方间或响起。
渐渐地,那希希簌簌的脚步声明显从四面围拢过来。章桓的心并没有因此放下,反而忽然沉入谷底。机械的,僵硬的脚步声,正常人不会这样走路!
那些迟缓的声音拖拖沓沓,绕过了小巷的转弯,脚步声的主人终于露出真面目。
闻声而来的这群家伙,勉强还能看出人形,只是皮肉多被撕烂,身体以高速腐化,肌肉紧缩指甲突出外翻。从那茫然扭曲的五官可以看出,他们只剩下对新鲜血肉脑髓的渴望!
也许并不是因为声音,而是闻到了自己活着的味道。
章桓瞳孔收缩,这是自己梦中的场景!
十几只丧尸分先后冲向章桓,因为这条小巷并不宽敞,最多只能容纳数人并立,那些丧尸争先恐后,反而拥挤不堪,滞缓了上前的速度。
但这也并不是好消息,因为章桓所有的退路都被随后而来的丧尸封死了。
章桓所在的小路两旁都是单户住房,此时一片死寂,大概住户也都凶多吉少。
现在唯一的退路就是往房间里躲了!
正好有一户人家的院子门开着,他趁着丧尸还有十几米远,拔腿跑进那户人家,赶紧‘嘭’地关上铁栅栏门,抬手落锁。
章桓不敢贸然往屋里跑,万一里面也都是这活死人怎么办?只能捱过一会儿是一会。借着月光,他看到墙根有根铁棍,尖端断裂了容易伤手,现在反而成了救命的武器,一把拎在手里。
生死关头,激发出人无穷的力量与意志。
“希望那笨蛋没事,希望小鱼没事,哥哥嫂子没事,希望大家都没事。”章桓在心中默默重复。这么大的事件,军队一定会出动的,各种武器和科技也很快会控制住这噩梦一般的异变,都会好的。
一只看起来相当完整的的手向院内抓了过来,爪子的主人正使劲的想从门缝里挤进来,铁栅栏门晃动了。有了这个先例,其他的丧尸也都争先恐后地推挤着前面的丧尸,想要把门冲破。
这次他有了准备没有被吓到,小心打量了下丧尸、丧尸爪子上的皮肉向内收紧,骨节全都露了出来像老鹰的爪子朝着他,尖锐的指甲带着干枯的手指来回伸缩。丧尸拼命的想把脑袋塞进门缝,脸上的皮肉同爪子一个摸样,眼眶深陷、突出的颧骨在铁门上来回摩擦,似乎想把脑袋削尖了钻进来。
章桓犹豫了一下,举起铁棍的尖头对着丧尸的肩膀刺下去。丧尸果然皮糙肉厚,不觉得怎么痛,继续像攻城车一样撞铁门,眼看就摇摇欲坠了。章桓只得再次举着铁刺,对着丧尸的眼睛猛的刺了下去。双手紧紧握着铁管管使出吃奶的劲道使劲向外顶过去,第一次用武器掌握不了力道,只知道向外刺,脑子昏昏沉沉地、身上却爆发出一股隐藏在骨子里血性,他只知道自己想要活下去!
为了谁?不知道!不知道!也许只是自己怕死吧!
然而终究一个人的力量太过微弱,又有数只爪子从门缝里向他抓了过来,脆弱的铁门在数十只丧尸德拥挤之下,呼啦一下被冲开了!
“啊!!”章桓狠狠抬起铁刺,他最后的念头是捅死自己,也不要受被这恶心的东西啃咬的痛苦!
就在这时,冲在前排的丧尸头颅上都多了一个深深地黑窟窿。那窟窿是如此的大,半个头颅都击穿了。这些受到攻击的丧尸有的倒在旁边的丧尸身上,有慢慢的歪倒在地上,半截头颅缓缓地向外流淌着乌黑粘绸的血液。
“你怎么进来的?”
章桓听到人声好比天籁。他猛然抬头,看到一个古着男子长发及膝,正半浮在天空问自己话。
见章桓呆呆不答话,以为对方没听懂,悬空的男子又问一遍:“我们把这一块街区拖入另一个空间,加上结界方便剿杀。你是怎么进入结界的?”
章桓一听松了口气,原来不是城市沦陷末日到来,只是自己误入此地,忙说:“我不知道,我只是个普通人。”
“普通人?这可怪了。”这男人素面白袍,看起来非常儒雅:“你没事吧?”
说着话,一枚直径十公分大小的绿色锋刃出现在男人的手上,在他的掌心大约停留了片刻,向着第二波冲上来的丧尸扔了过去。个头不大的匕首,自己在空中翻飞,把那些丧尸逐个降服。
章桓都看傻了,有什么人能有这么大的威力?
“你是神仙吗?”他看着对方颇有空闲,赶紧问道。见到神仙,太难得了!
“神仙?”男人温文尔雅地笑:“过誉了。我叫穆单,只是一位花仙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