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 心口的衣衫脱落, 露出印着深字的胸膛。

伸手覆在那字上，“她给我下了咒，刻了印, 我这心上有她，便延绵了几百年。深儿, 如今，你尽可拿去这心。”

晴深摇头, 后退一步, “我的确需要它，可是我没有打算想伤害你，寒笙, 等到你我寿命尽时, 我……我会拿走它。但我向你保证，我绝不会丢下你！等我用这心成圣了, 便第一时间来找你, 我会带你一起走，你会是我的丈夫！让我爹娘都看看你！你信我。”

纪寒笙摇头，“深儿，所以，拿走它吧。救救这世界, 你若是成圣，这区区邪魔，算个什么呢？那时, 我也在这里等你，可好？”

晴深回首看着下方众生嚎哭，她迟疑了。

【对呀对呀！快啊深深，这可是大好机会，你看看这天下众生，这么大的邪气，除了圣人，谁能救呢？我可算知道杀不尽的邪魔是为什么了。凡人全都成了邪魔，他们的恶念便又生出新的邪魔，生生不息。除非杀尽天下人，可人都死光了，又有什么意义呢？】红尘急忙趁机劝道。

她摇头，“不对，我觉得不对，寒笙，我不能这么做……”

纪寒笙看着她神色温柔，掌心下那颗心跳动的欢快，甚至透露出兴奋来。看，这心啊，早就是她的了，到如今，它终于要到她的身边了，它多高兴啊。

“深儿，我不是早就说过，这是我的宿命。”

“我的宿命，便是之于你。或许我这么多年来，甚至我这个人的存在，都只是为了这颗心，这颗属于你的心，我会永远在这颗心里，若你一直爱我。”

晴深摇头，她颤抖着手，眼中晶莹坠落，直到这一刻，她才真的承认，她是那样的软弱，她不敢，即便知道他会活着，或许会等她，她都不敢！她要多无情啊，才能亲手掏出自己最爱的人的心来！用来成全自己！

她一下回过身背对他，看着远处那些邪魔附身的人，哽咽道：“寒笙，会有别的办法的，我不能，真的做不到。”

“对不起，我知道圣人是考虑整个世界的，我知道我知道，或许这就是，我一直无法创世的原因，我没办法爱世界，我没有包容世界，爱着万物的本性，这不仅仅是心的问题。”

她自己本身就做不到一个圣人啊！即便拿走他的心，用他的包容众生、慈爱万物成功了，那真的是她吗？

“深儿……”他喊她，轻轻地，“深儿……深儿……”

她觉得不对，一下回头，顿时惊大了眼。

“寒笙！”

眼前蓦然是一颗还在跳动的鲜红心脏，她目光凝滞，唇瓣控制不住的抖动。缓缓移向他的心口，那里赫然一个大洞，只是诡异的是，他竟然还在微笑。

那心口没有溅出一滴血，他的手很稳，一直向着她。

“拿去吧，我给你。”

她张嘴，几度发声，“你……你，笨蛋。”

【快快快快快！！！快啊深深！晴深！深公主！祖宗！！你拿啊，快拿啊！快啊，我们马上就成圣了，成功了！】红尘激动地口齿不清。

火红蝴蝶飞出来，扑到了心脏上，晴深急忙伸手要打开它。

纪寒笙手一避，“寒笙！”她急切的喊。

红尘已经停在了心上，将纪寒笙和这颗心的阻隔切断了。

【深深！我已经帮你下了狠心！要恨就恨我吧，现在你要是为他好，就拿了心快点回虚空成圣啊！等成圣了要世界都有，他还不好说吗？他也说了会等你的啊，而且你的圣光降临，这个世界才会好啊！你看，多好，能救世界，你男人还心甘情愿，这特么皆大欢喜啊！你还成圣了！快啊姑奶奶！】

晴深伸手，捧住了这颗永恒之心，收起眼泪，看向纪寒笙。

“寒笙，你等我，你一定要等我！我很快的，你放心，圣光降临，这个世界就会恢复，或许我会晚一点来，但是我一定会来，你等等我啊！”

他笑着点头，将僧衣穿回去，温柔至极，“好，我等你，深儿，你要好好的。”

她点头，定定看着他，在红尘的催促中，回了虚空。

“深儿，我成全你，这颗心给你便是。我是你的红尘过客，你却是我永生沉陷的无望未来，深儿，它已经不是我的，成全你，也好。”

他在笑着祝福她，声色却蕴含哽咽，带着深沉的，无法言说的千万深重情绪，如同不舍，如同决绝。

她猛地一顿，急切回头，只是一切都晚了，他已经不在眼前。

“红尘……”晴深喃喃。

红尘一系列开通晴深所有被封住的能力，“快快快，深深，快悟圣啊！你还想不想回去了？你放心，你一入圣，我立刻就把圣光引去世界！”

对，寒笙想让那个世界得到解救。晴深看了看这颗心，缓缓垂眸陷入魂定。

纪寒笙送走她，喃喃自语完了，他又无声一笑，眼眶的泪珠才滚落下来，“深儿，永别了……”

纪寒笙在凡间游走，那些邪魔扑上来，他微微含笑，燃起大锅，将自己的肉割下来抛进去。

看着邪魔们抢食，他们吃的欢快。

纪寒笙一路直向而走，他身上的伤口好了又割，割了又好，渐渐地，不够了，割了再割，又割。

被凡人附身的邪魔吃了他的血肉汤汁，便恢复了正常，再次欢笑着过日子。

但太多了，天下的人啊，太多了。

纪寒笙踉踉跄跄，他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了，脸颊都被割下来了。

那件原本合适的僧衣此时空空荡荡的套在身上，沾满了血，成了红色，他却还笑着想，这色彩，多像他们初遇她身上那件，多像他们成亲时那件。

深儿，我还怀着念想，说好了等你，说好了的……

一个月。

两个月。

一年过去。

三年过去……

她没有出现，也没有圣光。

天下还是那个天下，世界还是邪魔占了主导。

当听道打开围上来的凡人邪魔，挡在了纪寒笙身前的时候。

纪寒笙抬眼看了看他，将割下的耳朵扔进汤锅，顿时引起邪魔震动，纷纷涌上来扑抢。

两人站在高处房顶，看去便是一片荒芜，不过三年罢了，邪魔入侵，让这个世界废了。

“不是说不后悔吗？”听道问。

“贫僧只是想着等一会儿，在救人的时候，同时等一会儿……”纪寒笙一双骨头般的手合十，垂眸淡淡道。

“当初我就说了，你们之间，没有来生缘！你往后的命里，也没有她。”听道不能理解这深情。

“贫僧明白，但她说了要等等，贫僧便等等吧。”他看着远方，天空还是平静。

“你替她来，她永远都不知道，未来许多万年，你会被封印在黑暗里，你们近在咫尺，但她不会知道，你只能看着她，直到她将你抛弃。她会遗忘你，会在轮回中爱上不同的人，为不同的人落泪，宠爱，悲伤，然后得悟。值得吗？”

纪寒笙已经极平静了，他抬眸淡然看向听道，“贫僧不知什么值不值得。只是就这么愿意罢了。”

纪寒笙随着听道去了祭台，修真界六大派默默看着他，善恶寺的僧人们团团围坐着打坐念经。

巨大的鼎炉，下面是熊熊烈火，滚水沸腾。

听道站在六大派人中，和众人一起看着纪寒笙。

纪寒笙走上搭在鼎炉边的阶梯，双手合十，十分淡然，他一路嘴唇开合，默念着经文。

……“哪里来的闲人？此处已被天家封锁，还敢擅闯？”

“我问你，可愿把心与我？”

“我是洛晴深，当朝宰相唯一嫡女，今岁刚刚及笄！”

“纪寒笙，你觉得我好不好？”……

她笑颜展露，似在眼前绽放，纪寒笙便笑，不再念经，低头轻声道：“好。”

你呀，最好了。

站上鼎沿，火浪翻卷，舔舐着他的腿脚，鼎沿滚烫，脚底已经粘连了血肉。

纪寒笙立的笔直，再次环望了一圈这大千世界，仍然是灰蒙蒙的邪气飞射，她，还是没来。

深儿，对不住了，“我啊，等不到了……”

他抬手，火浪烧尽了衣物，他刚长出的那一点儿外皮绽开，浑身发出烤熟的焦糊味道。

含笑，双手再次合十，落入滚水翻腾的大鼎，盘膝而坐，缓缓搭上了眸。

……“你有何事关于深儿？”他戴着普通的面具，眼眸难得带上焦急。

“我看见往后，此界被邪魔入侵，生灵涂炭。”

纪寒笙抿唇，“什么？！”

“问晴深是天神转世，不受命运操控，她的血肉，是驱除邪魔的解药。”听道低声道。

纪寒笙握紧了拳，“不行，我不会让任何人动她！”

“可到那时，天地将亡，你不愿意又如何？”听道笑，“你以为，我断天门知道这个消息，会不说吗？会眼睁睁看着，这世界萎靡吗？”

“还是说，你成了纪寒笙，便可以忘记佛家人的慈悲？你能带着她，躲到天涯海角，然后等全世界人都死光了！”听道一点一点，慢慢逼上前来。

纪寒笙没有后退，他只是看着他，“可你没有选择说出去，而是直接来找我。道友明言吧，你想如何？”

听道勾了勾唇，一下笑出声来，“小师父聪明。我知道她来历非凡，自然不敢动问晴深，可是不代表别人不会，人哪，被逼到绝境，哪儿还会顾虑那么多？”

“可我发现一件趣事，你……也不一般。”

“你这颗心，乃是永恒的心，你这人，竟是成圣成神之人。而原本被天地束缚的你，却在之前死了一遭，跳离了你此生的命运！你和问晴深，都是一样的。”

纪寒笙愣了愣，“我也是解药？”

“然也。”听道点头。

“我不过是好奇罢了，你两人相爱，实在让我觉得有趣。”听道轻笑一下，

“小师父，你随我来看看。”

他招出八卦盘，一幅幅画面闪过，纪寒笙眸光微闪，渐渐平静。

听道笑看他，“你看看，往后啊，你们没有来生缘，她会带走你的心，将你遗忘。你会被封印数万年，眼睁睁看着，她爱别人！直至最后，她即便想起，也终究将你抛弃。”

“如此，小师父，你还要选择吗？”

让问晴深去做解药，还是，他自己去？

“若有那一日，那便烦请道友，”纪寒笙收回目光，“告知修真界六派，解药，是纪寒笙。”

言毕，他放下手，转身往回走。

听道摇着扇子，“痴情人有何好的？万丈红尘啊，便是得道的高僧，也难以跳脱……”

情啊，害人不浅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