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的另一角, 方廖眉头都快拧成结了。他看着穿着休闲衣青年黑如炭的手:“君潜,你这苦肉计也用得太过了。这手我现在没有办法恢复, 只能暂时维持不恶化。”
“不、不降低那妮子的警惕心没办法,嘶——她的火系异能也太厉害了。”喻君潜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 小声抽气着断断续续地说,显然是痛极,“嘶——不过就算这么着,也没有把她杀死。”
“好歹借她的手除掉了143个敌人。放心吧,我帮你报仇了。”另一个青年出现在他的旁边,瞥了一眼喻君潜的脸色,他问方廖, “没有办法止痛吗?”
方廖苦笑:“这异能麻烦也就在这里。被攻击的人没死的话, 这种火灼的疼痛是不会结束的。我试过五种办法了,还是没有用。”
“痛就痛一点吧。”喻君潜咬着牙道,他突然头抬头看着青年,兴致勃勃道, “聂鹏, 你不是能将水变成冰吗要不要试着将我这只手冰一下,说不定可能——”
“说不定可能会爆炸呢!”方廖板着脸看着差点就要行动的青年,“一个是火之极致,一个水之极致,如果碰在一起会发生什么?你们能不能多用点脑子想想。”
差点就要行动的聂鹏不好意思地摸摸头,退了两步:“没事,嗯, 我先回战场去了。”
他转过身正欲离开,眼角余光扫到地上的一个人,蓦地停住了脚步:“灵……犀姐。”
聂鹏僵硬地回过身,瞪大了眼睛看着地上那张熟悉的脸,感觉全身都掉进了冰窟窿一般,从脚到头顶都被浸透了的冰凉,刺骨的冰凉。
他抬头看了一眼方廖,感觉自己的舌头都不灵活了:“灵犀姐,她……”
方廖刚刚故意跟两人胡扯,就是不希望聂鹏在这个时候发现灵犀的尸体。看着这个青年可怕的眼神,他微微张张了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作为医生,虽然能感受为伤者带去康复的喜悦,也免不了向亲友宣告死的无奈。
“阿鹏,你节哀。”方廖只能这么说。
作为纸人部落里的老人,方廖很了解聂鹏对灵犀的情感。
纸原换婴事件暴露后,聂鹏被原人父母当做了泄愤对象。被从小视作亲生父母的人凌虐到极致的聂鹏觉醒了异能的同时,也斩断了这份从小建立起来的原本应该是最亲密稳固的亲情,整个人变得敏感又消极,对世界充满了警惕和抗拒。
秦榕将他接到学校后,虽然给予他生活上无微不至的照顾,但真正将聂鹏的心拉回到正常轨道的是灵犀——这个给了他特别的关爱却又从来没把他当成异类来看待的人。对于聂鹏来说,灵犀是姐姐,也是母亲,老师,朋友,是唯一的亲人。
大家都说谁都治不了聂鹏这个倔小子,唯有灵犀有办法。但聂鹏心里清楚,这不是她有办法,而是灵犀在他身上付出了太多的耐心和关爱,所以他不能拒绝她。
“是谁?”聂鹏此刻有一种被自己的异能控制的感觉,他感到每一根血管里都有冰渣在凝结,一点一点布满他身体的每个角落。
“不知道。她被送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呼吸了。”方廖望着不远处地现场:“不过,是谁?重要吗?”
所有的冰渣瞬间炸开。
聂鹏跪下来,抱起灵犀冰冷的身体,紧紧的,仿佛这样可以将他的体温传递给她的身体,让她重新活过来:“灵犀姐,灵犀姐……灵犀姐,我会为你报仇的,不管是谁!”
他用袖子一把抹去眼泪,小心翼翼地将灵犀放回地上,拂去她脸上的一缕头发,整理了一下她的面容。
怒火在他的胸膛燃烧,烧得他的心脏快要痛死了。他觉得如果不能让群□□的死干净,这种痛苦是不能平复的。
杀光那群□□的,不管是谁!
仇恨并没有冲昏聂鹏的头。相反,他变得更加冷静更加理智:精密地计算着每一次使用异能的分量,选择最佳的致死角度,能一根冰凌解决的敌人,绝对不用第二根。
他也更加巧妙地与自己的战友配合,不再像个独行侠一样冲在前面,一味体验利落杀敌的快感,而是学会时而冲锋在前,时而隐匿在旁,有时顺手帮同伴解决掉身边的隐患,有时瞬间点爆周围所有人的心脏。
他在心里小声地累加着自己收割人命:7、8、9……17、18、19……77、78、79……157、158、159……
他甚至有些庆幸,对方派来的敌人足够多,多到让他能够放开了手去施展。他真担心敌人的人数不够承担自己内心无边无际的怒火:200……300……500……来啊!来啊!再来啊!
——灵犀姐不在了,你们为什么还活着?那么好的人都不在了,你们这群渣子为什么还活着!!
去死,全部去死!
哪怕,异能枯竭也在所不惜,哪怕,死在这里,我也不怕……至少能够和灵犀姐一起上路了。
聂鹏的面色发红,眼镜里血丝满布。
这是第几个了?有1000个了吗?怎么感觉敌人不到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了?
很好,这很好。
他还能战斗,他还没有杀完敌人。敌人还有那么多,说不定杀死灵犀姐的那个敌人还活着,还活着……他还要在坚持一下,不到杀死所有的敌人的时候,他是不会倒下。
绝不倒下。
“他需要休息。”方廖把水杯从昏迷的聂鹏的嘴边拿开,“很典型的异能枯竭症状。”
无邪有些愧疚:“要是我能早点发现他的状态就好了。”
“你不要自责。”方廖安慰道,“同时链接两万人的内心就是很大的工程了。他的这个状态,恐怕现在战场大多数的人多都有。那么多相似的情绪,你也很难察觉哪个特别异常。”
“我……”
“方医生,快,快……”有人在惊慌地喊着。
方廖连招呼都来不及打,就立刻奔去。
“方医生,救命,这里——”另一个方向又响起求救声。
“方医生——”
二看着自己怀里仿佛睡过去的褐发青年,表情有一瞬间的无措,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七,把一带过去。”
“怎么老大也……”七呆在原地,仿佛不知道该怎么办。
尽管从西十二区调查局水牢越狱开始起,他们五十五兄弟的指挥中心就是二。但一作为他们中间第一个出生的纸人,在其他每一个人心里都是特别的。至少在七的眼里,一都是可以无条件信赖,也可以在他面前毫无顾忌地暴露各种缺点和丑事的大哥。
而此刻,一向乐观的七头一次清楚的意识到,那种莫名奇妙的缺陷,根本不会因为一是他们心目中特别的那一个而放过下手的机会。
这一次是一,下一次会是谁?会是他吗?他该怎么办?
他的头被拍了一下,猛然一抬头。七看见二淡然的眼睛。
“你打算让他在这里一直躺着吗?”二看着他,有些嫌弃地向一边示意,“别在这里杵着,快点。”
嗯,他们还有二。二不论什么时候都是那么镇定。他这么平静,一定是有办法救大哥的。
“我马上去。”七的心微微定了定,背着褐发青年,向旁边走去。
二闭了一下眼睛,然后再度睁开。
这7分钟里,简要脚边被转移回来的伤员急剧攀升,与之成比例的还有死亡人数。
方廖、二十一却已经忙得转不身来了。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生命从身边慢慢消散,恨不能□□成百人。
无邪带来的医疗人员并不只有方廖,简墨带来的纸人中也有能够治疗的异级。只是他们都分散在战场上,为战斗人员随时随地做减伤治疗。是以方廖这边再忙,也不能将他们唤回来。因为一旦战场上的治疗人员减少,就意味着受伤的人员将变得更多,伤势也会更严重。
一个又一个伤员被送了下来,一具又一具尸体被盖上白布……
方廖耳边焦急的呼喊声和悲伤的哭泣声交织在一起,他一边努力让自己沉下心来专心治疗,一边抵抗着手下伤员和他们的同伴带来的沉重的负面情绪。长时间高强度工作带来的疲倦感一边又一边的冲刷着他的全身,让他数次接近情绪崩溃的边缘。尽管作为一名医生,他对死亡已经比常人要免疫得多,但此时此刻,他也越来越感到心底仿佛有一只被吵醒的野兽,想要爆发想要发泄。
他甚至开始怀疑这场战斗是不是必要。如果仅仅只是为了拯救那个五十五个纸人的性命,付出这样大的牺牲到底值不值?谁的命不是命?这场战斗死去的已经远远不只五十五个人,就算是一命换一命也够了。难道只有简墨他亲手写造的纸人更珍贵一些,非要用别的纸人的性命来填吗?
方廖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态很不对,也知道这是太多的死伤带给自己的心理上过度刺激。可是他没有办法让自己无视,没有办法排解:太痛苦了,实在是太痛苦了。沉甸甸的,满是沉甸甸的黑色,好像永远不会到来的黎明,他的内心一直停留在黑漆漆的夜。
他好想逃走,从这永夜的笼罩下逃走。
“像是被硝烟划破……”
谁在唱歌?
声音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划破长空,又仿佛是从心底响起。
“但是我却忘了痛……”
方廖抬起头,迷茫的眼神逐渐清晰起来。
“谁还记得那些梦 沦陷在漫天烽火……
遍布地雷的尘土闪电交加的天幕
挣扎在现实里为明天而战
留下的歌与泣对生命交代”
不止是方廖,所有纸人部落的人都精神为之一清,这声音很熟悉。
一个清新甜美的女声。
是无邪。
在被死亡和悲伤层层包裹得密不透风的心里,突然传来这样的歌声,带着淡淡的忧伤和挣扎欲出的信念,对昨天的告别和对明天的宣战,仿佛是一条清澈的小溪冲淡的如同浓墨一样厚重的污水,滋润了干涸得发痛的心田。
身上的疲劳和伤痛并没有消失,但每个人的精神却都为之一振。
敌人,还在。再坚持,一会就好。
这是每个人心底的声音。
“他们这是怎么了?”李微生内心生出一丝不妙的感觉,问穆英。
穆英盯着现场另一边的无邪。
“传闻无邪的异能有沟通人内心的作用。”穆英解释,“或许,她再为纸人部落的人鼓劲。”
“鼓劲?呵呵,精神胜利法吗?”李微生冷笑一声,下令道,“那就打到他们精神泯灭。再调五万异级来。”
“恐怕不行了。”穆英坦然回应着李微生质问的目光,“您这么大规模的人员调动怎么可能长时间瞒过副局长,刚刚他已经下令停止人员调动,本人也在赶来的途中。”
“我的好四叔,真是会拖后腿。”李微生眼底闪过一丝阴翳,“既然再要不来人,那就关闭异能海关。不许他进来。”
“还有三分钟。”
“还有两分钟。”
“还有一分钟。”
“还有三十秒。”
“十、九、八……”
“五、四、三……”
“二、一,重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