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斯躺在床上一点也不想动。

他醒过来已经有十分钟了, 尽管感觉瞌睡已经睡饱，但整个人就是懒洋洋地。这或许是因为落在房间里光是橙黄色的, 看起来像黄昏时候的日光导致的，又或者是他根本不想起来, 去面对房间外的一切人或者事。

但这种发呆注定是无法长久的。

卧室的门上响起两声象征性敲门声，然后门把手就被人扭开。

“醒了？”父亲的声音响起。

休斯合上眼睛再睁开，里面的慵懒就彻底消失了。他拉开盖在身上的毛毯，坐了起来：“父亲。”

“好一点了吗？”父亲站在床头，查看他的脸。

“好得差不多了。”魂力波动的受到的伤害是无法消失的，但是魂力波动已经稳定下来了，所以自己才能醒过来。

“先去吃点东西。”父亲说, “你这一觉睡了五天了, 不要一下子吃太多。”

五天？休斯惊讶地望着父亲。

“吃完后到我书房来一下。”父亲接着说。

父亲难得说一句带着关怀的嘱咐让休斯本想露出一个微笑回应。但听到接下来一句，他本能收回了笑容，像一个优秀的继承人一样，平静地回答：“是。”

“你上次提出的建议, 我和你祖父考虑了一下, 觉得是目前比较好的处理方式。但是在具体操作上有些困难。”

拜伦坐在风格古典优雅的书桌后，双手分放在扶手上，裁剪得体银灰色三件套完美得将这位稳坐皇冠家族掌舵人位置二十余年的中年男子身上的气势和内涵展现出来。

他看着同样衣着精致，一丝不苟的儿子，仿佛看到另外一个自己。

“根据我们的情报，简墨自己本身是一个大贵族之上的存在。同时他在造纸、魂笔制作方面也都造诣匪浅。他的手下拥有一家高级造纸研究所，一家目前规模列入泛亚前三的人力纸源企业, 还掌控着一个除开未被泛亚承认的两个纸人国之外，目前泛亚最大规模的纸人团体，同时也是最大的纸原互助的组织。除此以外，简墨在医疗、物流等其他的方面也有产业。他最大的主张是纸人和原人和平共处，最大的个人爱好是写作和文学。”

“简墨本名李微宁，生身父亲是李家前前任家主李君瑜——那个曾经将李家带入最辉煌时代的男人。李君瑜夫妇遇害去世后，简墨由一名与李家颇有渊源的异级纸人抚养长大。所以他的观念和他的父亲李君瑜完全不同。另外，简墨目前的成就都是源于他自己本身，再加上他并不稀罕，或者说不乐意接受自己李家人的身份，因此外人很难左右他的想法和行动。”

“总而言之，他既不缺钱，也不缺人，名望和能力兼有，他的主张我们无法提供支持，物质上的补偿他很可能也不会稀罕，而且他应该很快就要返回泛亚——所以我们能提供给他的实际好处很少。”拜伦简练地总结。

休斯默默听着，直到最后一句，惊讶地望了一眼父亲:“他还没有离开欧盟？”

“是的。今天有人看到肯特和他的同伴，他们身边保护的人曾经出现在明珠大酒店。”拜伦冷静地说，“所以我初步判断，简墨还没有回到泛亚。”

“肯特？”休斯似乎有些意外，“他来西一区了？”

“他找了里昂，想为艾达汉森在西一区联系组织。”拜伦淡淡地说，“这是你昏睡第三天发生的事。但他们似乎一直没有联系上里昂介绍的对接人。最近因为十二区机密泄露，不少据点都暴露了。”

拜伦将桌上的一张写满字的纸递给他。

休斯看着纸上的内容，神色不悦:“居然有这么多！”

“这次牵扯进去的人太多。但我担心的，这还不是最坏的局面，或许后面还有更大的风暴在等着我们。”拜伦的话虽然说得严重，但是表情却没有多少变化。

“看来这边只能暂时进入潜伏期了。”休斯看着名单上的名字，脑子里大概再构思收缩期的最佳方案，“等这次风波过去再说。”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拜伦盯着儿子的脸:“趁这边的工作暂停期，你把家族里的事情好好整顿一下吧。”

休斯闻言一怔，但下一秒他就明白了父亲话中所指，瞬间眼睛一亮:“父亲，你和祖父总算下决心整肃一下家风了！”

拜伦从雕花的古典坐椅上站起来，不疾不徐地走到他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次受伤期间，我和你祖父也讨论过几次。”

“休斯，你祖父之所以在近几年对邓肯几人宽纵的主要原因并不是想维护家族表面的和谐，更不是被亲情蒙蔽的双眼。他是在试探约克家的另一条生存之路。”

“你的性格坚韧，为人方正，不喜倚强凌弱，也不会主动争权夺利，这是约克家人的典型性格。但也因为这个原因，约克家才会在戮血时代没有建立起任何优势，而在混血时代又几乎被灭族。你祖父在重振约克家的过程中经历了我们难以想象的磨难和挫折，所以从约克家重新崛起的那一天起，他就开始考虑，如何能让约克家不重蹈覆辙，尤其是当约克家不再拥有大贵族之上的成员出生时。”

“这欧盟不是没有普通的贵族家庭，他们是如何在欧盟中屹立不倒，发展壮大的？从本质上讲，约克家的地位和对外的掌控力几乎完全依赖于家族成员在魂力波动的优势上。相反，在家族人才培养、产业经营和影响力的建立方面薄弱得可怜。我们的家族实力看似强大，实际上非常脆弱的。而你我都不喜欢借领主的名义和地位去谋取财富和权力，只愿意按部就班地发展，以至于约克家这几十年来发展缓慢。虽然名义上是欧盟的皇冠家族，但从可以控制的人才、资源、财富、社会影响力等等方面来看，都远不如那些历史深远底蕴深厚的贵族家族。相反，你这一代的几个兄弟，倒是野心勃勃，不安于现状。”

“所以邓肯他们就是祖父摸索另一条路的试验品？”休斯禁不住问，“祖父的用意是好。但我并没有看到他们用智慧和家族资源合理地去为家族增强实力。他们中间大多数只是利用家族的地位去进行压榨别人，进行不公平交易，甚至空手套白狼，然后把厚着脸皮把这个叫做事业。我真是替他们脸红。”

拜伦叹了一口气:“邓肯当初向你祖父承诺，一定会为约克家打下坚实的基础。尽管后来家中产业是增加了一些，但这种建议在巧取豪夺基础上的产业，依旧是岌岌可危，一方面损失了人心和诚信，另一方面，产业来得太容易，让他们反而忽视了更重要地——对经营产业的人才的招揽。”

“你祖父对这些都很清楚，但当初他自己没有做到的事情，轮到小辈去做的时候，他愿意用更宽容地态度和宽裕的时间让他们去尝试。你祖父虽然私下嘱咐过邓肯注意底线，但是又或者是因为家族对贵族集团的控制太得力，使一切得之太易，又或者他们并没有经营的头脑和天赋，导致你祖父的计划完全失败。”

拜伦说到这里，神色也是充满遗憾和失望。

“为什么事先不告诉我这些？”休斯问。

“理由你想不到吗？”拜伦反问，“如果你知道祖父的这个计划，又见到邓肯等人那样行事，你会不插手，会不干涉？只有你祖父故意做出培养器重邓肯等人的姿态，你的骄傲和理性才会让你对邓肯他们保持距离，避免被人误会你因嫉妒打压同族。”

休斯面色微微有些尴尬，但也没有反驳，显然是承认了父亲的说法。

“这次你的受伤和新的魂力控制模式出现，让你祖父下定了决心。与其这样外强中干没有太大意义的经营，还不如什么都不要做。”拜伦说，“你祖父没有让你全权负责家族产业经营的另外一个原因是，他觉得你的负担已经太重了。”

休斯微微低下头，掩盖发红的眼圈:“我不怕累，我只怕自己做得一切都没有意义。”

拜伦把手放在休斯头上摸了摸，没有再说什么。

欧盟调查局总局。

“局长，这是今天需要您签字的文件。”里昂将一摞文件夹放在桌面上，“放在最上面的是昨天的审讯结果，需要您阅后确认。还有西十二区补调探员的申请文件和西一区探员培训学校的经费审批申请。这是今天最重要的三个文件。另外这里还有几份您的邀请函。”

“好吧。都放在这里吧，辛苦了。”坐在书桌上头发全白面色红润的老人笑着说，“里昂，你最近几天是不是没有休息好，眼袋都出来了。”

里昂无奈道：“我有什么办法，审讯结果一个接一个过来，我又不敢耽误，早一刻行动就能早一刻抓到犯罪分子。我这几天夜里可是每天三四次被铃声吵醒，然后赶快安排工作，哪里能睡得好。”

老局长呵呵地笑着：“好了好了，知道你受累了。这个月我给你申请一份厚厚的奖金，怎么样？”

“这话可是您说的，可别忘记了。”里昂笑着，退出房间。

在走廊上，里昂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脑袋痛得快要炸开了。他哪里是没有好好睡过？因为这一场抓捕，他这几天根本就没有睡过。

作为老局长的秘书，他要顶替一部分老局长的工作，将抓捕命令最快的下达下去。作为反贵族组织的高层枢纽，在最高指挥者缺席的时候，他必须硬顶上去，赶在抓捕令下达前，先设计最好的撤退方案：这方案既要保证组织中的同伴们能逃出去，又要保证不被局里人察觉出异样。为此里昂绞尽脑汁，完全不能闭眼。

长时间没有睡觉带来的困倦和头痛，以及担忧方案是不是能够顺利落实的紧张心绪让他整个人都不太好了。只是看情况这样的日子恐怕还要持续一段时间，里昂有点发愁，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到那一天再倒下。

“谁？！”

晕晕乎乎的里昂忽然感觉有一股阴冷的视线从背后扫视过来，整个人从朦胧中惊醒过来，猛得回头一看：走廊上什么人也没有。

刚刚明明感觉有人在盯着他。里昂眯着眼睛观察了一翻走廊两边的办公室：到底是他太过疲倦产生的错觉，还是有人在监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