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德书院的学子杜聿中了状元!
喜讯传来, 整个书院都为之沸腾了。
每三年一度的大比中,崇德书院的学子不乏金榜题名者, 但是数十年不曾有学子高中状元。杜聿还不满十八岁,年纪轻轻, 一举夺魁,震惊书院。
“我听说杜聿会试的名次不算很好……”一向消息灵通的柳明丰压着嗓子,脸上的喜气却遮掩不住。
云蔚点头附和:“我也听说了,可惜没有连中三元。据说皇上在大殿上,看他仪表堂堂,又问了他的年岁籍贯,很看中他啊……”
“皇上才不会以貌取人。如果真的看他年轻英俊, 为什么不点了他做探花?”
“……呃, 可能探花更英俊?”
……
不管究竟是因为什么,反正不足十八岁的杜聿成了新任状元,打马游街,琼林赐宴, 好不风光。
四月底休沐, 杜聿回书院,一则拜访恩师,二则收拾旧物。
程家的厅堂里,杜聿与其母焦氏诚恳地向山长程渊表达谢意:“当初如果不是山长收容,免去束?杂费,又悉心指导,怎会有杜聿的今日?”
程渊摆了摆手:“你天资聪慧, 能有今日,多赖你自己。老夫不敢抢功。”他说着笑了一笑:“再者,多年的束?,是令堂辛苦所换。你若是想谢,应多谢你的母亲。”
他虽推辞,可杜聿仍感激不止。历来读书花费极大,笔墨纸砚哪个不需要钱?有不少人家因学而贫。这数年来,他们母子一直在书院。诚然母亲在膳堂帮忙,说是充作束?。可是母亲所得的工钱,分毫未少。这些他都知道的。而且平日在书院、会试之前,山长和程夫子对他的指点关注,他一点一点都记在心中,从未忘却。
是以,他诚诚恳恳同山长以及程夫子行了大礼。
程渊见他执意如此,就随他去了。
焦氏瞧瞧程渊父子,又看看端坐着的程夫人雷氏,她犹豫半晌,轻唤了一声:“聿儿。”并向儿子使了个眼色。
杜聿会意,又郑重地躬身行礼:“学生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山长答允。”
“说来听听。”程渊抚须轻笑。
“听闻山长有一爱女,端庄贤淑,秀外慧中,学生斗胆,恳请山长……”
“等等!”程渊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他眸中即刻掠过一丝诧异,“你想求亲?”他心里咯噔了一声,原本慈祥的面容覆上了一层冷硬之色:“你见过她?”
莫非呦呦和杜聿私定了终身?
雷氏面色发白,不知不觉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心跳却一阵快似一阵。她打量着这位新任的状元公。十七八年的年纪,清瘦俊秀。许是刚入官场,看着还很青涩,但一身锦绣衣裳,让他看起来多了些清朗俊彦。
她念头转的飞快,先时不是担心呦呦将来的亲事么?状元公倒是不错的选择。
杜聿一笑:“山长说笑了。令爱养在深闺,学生如何能见得?”
他神情泰然,目光澄澈,一脸真挚,不似作伪。
程渊“哦”了一声,悬着的心放下了一些,他仍是问道:“那你为什么……”
“山长恩重,学生无以为报,想做个半子,尽些孝道。”杜聿不慌不忙。
程渊轻轻摇了摇头:“话不是这么说的,修远。”
“修远”是杜聿的字。他闻言忙恭敬站好:“请山长明示。”
程渊笑了笑,已到天命之年的他,一把长须,不显老态,只让人觉得儒雅。他轻声道:“老夫过去几十年来,帮助过的年轻后生,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若是个个都想报恩,做我的女婿,那要愁死老夫了。老夫可只有一个女儿。”
“山长……”
程渊摆手,制止了他的话:“你年纪轻轻,前途大好。婚姻之事,不必急在一时。”
他确实看重杜聿,但杜聿今日之举,让他觉得有些草率了。只因恩重,便要求娶他的女儿?若是以后再遇上恩重如山的,又会怎样?
不过这也证明了一点,他程渊的女儿确实不愁嫁。
一旁安静的焦氏忽然开口:“程先生,我是个妇道人家,不会说话。你和太太能不能听我说一句?”
程渊尚未开口,雷氏已然道:“你说。”
“当年,我们娘俩走投无路的时候,是你们帮了我们。让聿儿进了书院,又给我一口吃的,还给我们银钱。要不是你们,我们娘家早就没有活路了。”焦氏说着眼泪便掉了下来,“如今聿儿有了出息,考中了状元。皇上还让他做了官,说他以后会飞黄腾达,封妻荫子。我们不是那种不懂知恩图报的人,不是想攀附你们家,就是想报答你们……”
她擦了擦眼泪:“我没有闺女,要是娶了你们家的小姐,会好生待着,绝不教她受一点委屈。你们要是不嫌弃,愿意跟我们做亲戚的话……”
雷氏的神情有一些不自然,她没有说话,只把目光转向了丈夫。
程渊轻轻摇头:“你们的意思,我知道了。不过若是为了所谓的恩情,没有必要。”他看向杜聿,温声说道:“老夫帮你,一来是因为看你心性坚定,一心求学。二则你是个可造之材,对你意存怜惜,不忍你中断学业。三则是你母亲一片爱子之心,教人动容。可是,说来说去,都没有存过要你报恩的心思。”他顿了一顿,又道:“何况,小女年纪尚幼,未到婚嫁之年。现在谈论亲事,为时尚早。”
雷氏在一旁听丈夫似是坚决不同意的样子,颇有些心急,又不好插话。
然而杜聿神色不变,他拱一拱手,不疾不徐道:“当然也不仅仅是为了恩情。山长高义,学生早就知道,且一直铭记五内。有父如此,想来令爱也是性情高洁之人……”
程渊微微一笑,面色缓和了不少,却仍是摇头:“她年纪还小,不到议亲的年纪,这话先不必说。”
见他态度坚决,杜聿也不好再提。
程渊沉吟片刻,转移了话题:“听闻你圣眷颇隆?”他很清楚,杜聿年岁尚轻,会试名次不算很好,能在殿试夺魁,全靠皇帝偏爱。
杜聿迟疑了一下,遥向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承蒙皇上抬爱,学生只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压低了声音:“皇上曾问起,学生的生辰年纪。”
“嗯?”程渊微怔,这事他也曾听闻。他略微回想了一下,皱眉:“我记得,你今年十八?”
“神龟三年,八月……”
程渊眉宇微拧,心头忽的浮上一个名字:怀敏太子。他眸中即刻掠过一丝复杂的晦暗。还真是巧了,杜聿和年前薨逝的怀敏太子同龄。
他们在这边说着话,不知不觉已临近晌午。程寻从文库回来,刚进家门,就得知有客。她远远瞧见江婶,冲其招一招手:“是谁啊?”
江婶满面红光:“你认得的,是状元公!”
“杜聿?”程寻眼睛一亮。状元郎诶。虽然她之前跟杜聿同在一个学堂念书,可是对方中了状元之后,她还没见过他。这个时候的状元,三年才出一个,和后世的各省高考状元还不一样。
江婶连连点头:“真是有出息了,咱们书院好些年不曾出过状元了。想当初你……咳,想当初山长也只是一个探花……”
“……那还不是因为山长生的好看?”程寻嘻嘻一笑,心说,爹考中探花的时候,比现在的杜聿还小了一岁,不算差。
她正同江婶说着话,没注意到杜聿随着二哥从厅堂走了出来。
她一眼看见他们,心知躲避不合理,干脆迎了上去。反正她刚从文库回来,穿的是男装。
“程夫子,杜……”程寻眼珠转了一转,笑道,“应该叫状元公啦,或者杜大人?还没来得及恭喜你。”
程启望着小妹,神色复杂。小妹看上去很坦荡啊。
杜聿还礼:“叫我的字就好,修远。”
程寻从善如流:“修远。”她看二哥脸色不大好,心念微动,知道自己不该当着他的面,和男同窗来往。于是,她定了定神,小声道:“程夫子,我先回去了。”
程启点头:“嗯。”挥手让她离去。
待她的背影消失不见,程启才看了杜聿一眼,轻声道:“你走以后,她在月测中得了几回魁首。”
杜聿神情如常,认真分析:“程寻擅长算学,可惜短于经义。不过听说她近来经义进益很大,假以时日,前途不可估量。”
程启看他面上毫无异样,才相信他是真的不知道程寻就是他方才想求娶的人,轻嗯了一声:“或许吧。”
对杜聿,程寻佩服又羡慕。可惜她没有状元命,只能空羡慕。
回房以后,她先翻了会书,才打开了自己的“百宝箱”。数日后,就是苏凌同学的生辰了。苏凌特意强调了,那她也应该有所表示。
可是她总共就这么一点东西,也不知道苏同学究竟喜欢什么。去年的时候,她听苏同学说,喜欢荷包,比如青色荷包。可她去年也送过了,再送荷包多没新意。
次日苏凌发现自己的《礼记》被人动过。他挑了挑眉,直接翻到了《大学》这一页。
约莫三寸长的竖笺,上面的字异常熟悉:
你喜欢什么?
苏凌忍不住轻笑。他看向前方做埋头苦读状的程寻,心头一热,身体微微前倾,食指在她背上,一字一划写下:“你”
一阵酥麻之意沿着脊背刺啦啦流窜到尾椎,带起丝丝电流。
程寻身体一僵,所有血脉都在一刹那间怵动。她没留意到他写了什么,只觉得心跳骤然快了一拍,她沉沉吁出一口气:“别闹。”
而她身后,苏凌没想到她会这么大反应。
五月初的衣衫单薄,他仿佛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他望着自己右手的食指,只觉得食指烫的厉害,一点点蔓延至全身,连耳根都热的惊人。
程寻很快调整了情绪,认真学习,将其他事情先抛到脑后。中午下学回家,却不见了母亲雷氏。
二嫂卢氏向她解释:“今儿张家老太太使人前来,接了母亲过去,说是有些事情。”
程寻:“哦。”心情不自觉地有些低落。她想,母亲去北乡伯府,没人陪着,不知道会不会不高兴。
她没有猜错,事实上雷氏今天确实不大高兴。
雷氏自小父母双亡,依北乡伯府而居。对北乡伯府的许老太太也很敬重。听闻传唤,她当即略收拾了一下,就坐马车直接去了京城。
到北乡伯府时,已是晌午。
许老太太留她用膳,她自然应下。
席间许老太太挥退众人,拉起了雷氏的手:“熙娘,这些年,我待你怎样?”
这话一出口,雷氏的心就被揪紧了。她作势便往下跪:“老太太待我,恩重如山。”她说着便红了眼圈儿,心中悲凉而又难受。
又是这一句!
多熟悉的话,当初要她嫁到程家时,老太太便是拉着她的手,说了这么一句话。
许老太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咱们今天不说旧事。你觉得,四郎怎么样?”
雷氏心里冷笑不止。这是要放在明面上说,不再暗示了么?
呦呦不愿意,那她也不同意,借着今天的机会,干脆就挑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