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透过窗子洒来, 站在窗边的苏凌只剩下一个不甚清晰的剪影。单看这身形, 谁又会认为这其实是一个姑娘呢?
程寻手托腮,盯着窗外, 听见外面的雨声,心头逐渐焦虑不安。
她腾地站起身来:“我不能再待下去了。你这里有雨具没有?”
“嗯?”她不知道的是, 她站起身的同时,苏凌也舒了口气。她方才盯这边,时间可不短。苏凌很快反应过来她问的是什么, 语带歉然:“有把伞, 不过挡不了雨势。”
他点亮了灯, 取出了一把油纸伞。
程寻见伞骨纤细,伞面干净, 默默地放下了。
是真的挡不住啊,把伞做成工艺品,关键时刻派不上用场啊。
“雨这么大,你没急事的话, 不如等雨停了再走。”苏凌温声说道。
“没有急事。”程寻摇头,“我是怕我不回去, 他们见不着我,会担心。”而且,留在这里,你也不好意思啊。
“你多虑了。”苏凌眉眼温和,“看这雨势,他们也能猜到你是躲在某处避雨。你若是冒雨回去, 受冻伤身,那才是真叫他们担心。”
程寻心里明白他这番话没错,可是干坐在那里,她心里又难免不安。而且她还是和苏凌一起避雨,在苏凌独居的小舍里。要知道二哥叮嘱多次,要她远离苏凌和纪方的。
她隐隐有些后悔,她应该在苏凌动手拉她避雨之际,自己先跑回文库躲雨的。
“你饿不饿?这里……哦,没吃的了。”
苏凌一本正经,程寻反倒撑不住,忍不住露出了点笑意,紧绷的心弦也松动了许多,她轻轻摇了摇头:“我不饿。”
程寻坐在小舍唯一的一把竹椅上,她想站起身来,被苏凌制止了。苏凌自己寻了一个小杌子在她对面坐了。
灯光跳跃,两人距离不远,四目都各有一盏小灯。
程寻听着雨声,知道焦躁没有用,干脆先让自己放松下来,跟苏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不知道雨什么时候停。”
“该停就停了。”苏凌声音很轻。
程寻“哦”了一声,又挑了一个话题:“我觉得你算学很好。”
“嗯?”
“你来书院那天,正巧算学课试,我看你轻而易举就报出了答案,我想你算学肯定不差。”程寻认真起来。
苏凌垂眸,模棱两可:“还行吧,比不过杜聿。”
“这没法比的,杜同学是书院里最用功的一个人,也有天赋,他今年秋试还要下场科举。”程寻想起杜聿,心中越发佩服,“他样样功课都学得好。”说到这里,她忽然注意到苏凌的神色有一点不对,她心念急转,想到在文库时苏凌说的不参加科举一事。
她暗悔失言,觉得自己是戳了人家的心窝子,匆忙改了话题:“这雨要是一直不停怎么办?苏同学的床铺能容得下两个人吗?可否收容我一晚?”
若说头一句是为了转移话题,生硬转折,那么后两句就带些调笑和试探了。
苏凌长眉一轩,诧异地瞥了她一眼,红霞自耳根处慢慢升腾起来。
他的羞窘和尴尬很快消失:“我这人有些怪癖,不习惯与人同眠。”
程寻“哦”一声,没有错过苏凌面上的不自然,她强忍笑意,重重点头,她想她也不必再试探了,很明显了,苏凌对她的提议是抵触的。同窗学子,年龄相仿,自也有两人共寝的。苏凌不愿与她共寝,多半不知道她也是女子。
她笑了一笑,大方自然,心底残存的一丝不安渐渐消散。她难得见苏凌羞窘,一时起了逗弄的心思,眨了眨眼,好奇地问:“什么怪癖啊?难道你从小到大都不跟人一起睡么?”
她毕竟是个女孩子,对着苏凌那张俊彦的脸,虽然明知对方也是姑娘,可是说到“一起睡”这样的话题,也不免有点不好意思。
苏凌眼眸低垂,并未看她,伴随着雨声,他的声音极轻:“我要在床前点一盏灯才能入睡。”
“啊?”程寻微愣,“你是怕黑么?还是……”缺少安全感啊。
原来坚强厉害有主见的苏凌同学也会有害怕的东西。这个认知让她心中微微一悸,又有些似怜似叹的东西自心底慢慢涌出,她小声道:“其实,这不算什么怪癖。程,啊,我是说我哥小时候非要人陪着才肯去睡觉……”
程瑞和她一胎双生,幼时一处起卧,谁也离不了谁。不过后来程瑞被过继出去,就学会了单独入睡。
不过这两件事似乎不能放到一处对比。程寻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对了,正想说点什么补救,苏凌却抬头一笑,一双眼睛流光溢彩,熠熠生辉:“是么?”
程寻不觉一怔,心说,苏同学这双眼睛可真好看。不知换上女装,该是一副什么模样。她想起那晚做的梦,不由轻笑出声。
“你笑什么?”
程寻听他发问,笑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你眼睛挺好看的。”
苏凌眼神一闪,很快又恢复如常,只不咸不淡说了一句:“是吗?”
“是啊是啊,我不爱骗人。”程寻一脸认真。
外面雨声哗啦哗啦还在继续,并无减小的趋势。煤油灯的灯光越来越暗,人的身影摇摇晃晃,一点点恐惧慢慢爬上心头,程寻忍不住小声问:“你说,外面会不会有狼?”
“书院怎么会有狼?”苏凌轻笑。
“书院后面就是老君山,谁知道老君山有没有狼?”程寻小声嘀咕。小时候娘没少用老君山的狼吓唬她。
“你很害怕?”苏凌的声音隐隐带着笑意。
“也……”程寻的“也没有”才说了一个“也”字,灯光跳跃了一下,小舍陷入了黑暗,唯有窗口的那一点微光。她低呼一声,重重地呼了口气:“怎,怎么了?”
黑暗中,苏凌站起身:“估计是没油了,改明儿找人要一些。”
“那晚上没有灯,你怎么入睡?”程寻脱口而出。
等一切都收拾妥当,程寻才出房间,掩门,一路小跑往前院去。
她行得急了些,在月洞门外,差点撞上一个三十来岁的美貌妇人。
这个妇人是她这一世的娘亲,姓雷。
雷氏后退一步,含笑嗔道:“跑什么?仔细摔着。”
程寻正欲回答,忽听钟声再一次响起。不同于上回,这一次,颇为急促。她神情急变:“娘,先不说了,要迟到了。再晚会儿,夫子要罚我的!”她话音未落,人就一溜烟跑远了。
她一路飞奔,踏着最后的钟声走进学堂。她心说好险,趁夫子不注意溜回座位上就好啦。
然而她一抬头,就看见年轻俊朗的夫子手执戒尺静静地看着她。
这夫子不是旁人,正是她二哥程启。他们的父亲程渊是这崇德书院的山长,程启中举后没有继续科考,而是留在书院里教书。
书院夫子不少,程寻最怕的就是这个哥哥。
二哥程启一袭长衫,眉目间有些像他们的父亲。他冷着脸:“又迟到了。”
程寻下意识否认:“没有,我进来的时候,钟声还响着,不算迟到……吧?”
像是在证明她的话一样,“当”的一声钟响盖过学子们朗朗的读书声,传入他们耳中。
学堂里有片刻的静默。
程启瞪了她一眼,有些不耐:“还不快回座位上!愣着干什么?!”
“哦?哦哦。”程寻抬头冲兄长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后头靠窗的位置,坐下。她翻开放在书桌左侧的课本,扫了一眼,便大声读起来:
“山有枢,隰有榆。子有衣裳,弗曳弗娄……”
这篇她上辈子背的很熟,这一世稍微温习一下,也就能熟练背诵了。不自觉地,她的读书声低了下来,反倒是腹中的雷鸣一阵响过一阵。
她按了按肚子,将目光转向窗外。
窗外的柳树枝繁叶茂,有一根长长的柳枝就垂在窗棂上,在她面前晃啊晃,让她的思绪也跟着飘了起来。
这是大周朝,却不是她所熟悉的周。刚开始,程寻从其生产力的发展水平来判断,觉得可能类似于明朝;但是从风俗人情来推测,又有点像宋朝;可是从疆域图来看,却分明异于任何一个朝代。纠结了半天以后,程寻豁然开朗,这不就是传说中的架空么?
她曾祖父一手开创了崇德书院,祖父、父亲也是大周有名的大儒。程寻长到十岁上,提出要去自家书院读书,要上学,遭到全家上下的一致反对。
书院中都是男子,哪有姑娘家去读书的?
程寻没办法,只好露了几手,显示自己的非凡天赋,表示自己愿意扮作男儿,在书院就读。她会很小心很小心,不会给人发现的。
程渊早逝的原配夫人留下两个儿子,续弦雷氏比他小了十多岁。呦呦出世时,程渊已年近不惑。
唯一的女儿,平时乖巧伶俐,程渊对她不可谓不疼爱。禁不住她痴缠,又见她果真通过了书院的入学测试,就点头同意了。
但是,进书院读书可以,他要跟女儿约法三章。
第一、不得暴露女子身份。
第二、不得与同窗走得太近。
第三、在书院读书只是权宜之计,过几年,大些了,不可再滞留书院。
程寻一心上学,哪有不从之理?她欢快答应,还自己给自己取了学名程寻。她女扮男装,总不能还叫程呦呦吧?还是她前世的名字更中性一些。
她上学的第一天,老天送给她一份大礼。她刚进入学堂,眼前就忽然跳出一个晋江logo,logo下面闪现着一排黑色正楷二号字:系统激活,小说内容读取中……
她当时就懵了。她以前只以为自己是穿越,没想到,竟然是带着系统穿越!“小说内容读取中”?她这是穿书?穿什么书啊?!
不过,没关系,反正她有系统,有剧情,应该不怕的。
程寻想象的十分美好,可惜那句“小说内容读取中……”在她眼前停留了三年,始终端端正正地悬浮在她面前约三十公分处,与她视线保持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