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寻大声读了几句,发觉身后静悄悄的,一点声响都没有,她心神不宁,索性将书立起,趁夫子不注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回头,又扫了苏凌一眼。
不偏不巧,他正抬了头看她。
两人目光相对,程寻有种被抓包的不适感,清了清嗓子,慢慢转动着脑袋,假装正在看窗外的风景。
瞟了一会儿晃动的柳枝,她就又悄没声息地低头看书了。
程寻穿的衣衫很宽大,可是她身后的苏凌却双眼微眯,回想着那日在文库台阶上,她扑在他身上的场景。
他情急之中,握住了她的腰肢,纤细的不可思议。
“大道之行也……”
苏凌听着前面的人再一次胡乱诵读,不由自主地扬了扬唇角。
这是她第三次重复这一句了。
她会偷看他,会借大声读书来掩饰自己的紧张不安。
这种隐藏不住的小心思,其实还挺有意思,不是么?
下午放学,程寻收拾了东西正要离去,见两三个人先后晃荡过来,围住了苏凌的书桌,为首者正是霍冉。
程寻暗暗一惊,她知道霍冉和苏凌之间有些龃龉,上回骑射课上,苏凌打脸霍冉的事情,她还清楚记得呢。霍冉这是要做什么?莫非是要寻事报复?
她飞快地扫了一眼人高马大、神情不耐的霍冉、云蔚、楚渝,眉头轻皱,心跳如同擂鼓,心念急转,她已扬声唤道:“夫子,请留步!”
蔺夫子双手负后,正迈着方步往外走,听到唤声,猛然收回脚:“怎么了?”
程寻异常诚恳:“学生有一个问题不明白,还请夫子赐教。”
“什么问题?”
她想,有蔺夫子在,霍冉等三人肯定不敢有什么小动作,她整了整衣衫,在走向蔺夫子时,还冲苏凌使了眼色,暗示他赶紧趁机离开。
接收到她暗示的苏凌不觉微怔,奇怪的是,他竟从她那张黑乎乎的脸上读出了担忧。担心他么?
程寻与他目光相触,嘴唇微动:“快走。”
即使苏凌箭术超群,可毕竟是个女孩子,以一敌三,多半要吃亏的。
“程寻,你到底问什么?”蔺夫子有些不耐烦了。
“啊。”程寻忙道,“夫子,我慢慢跟您说。”
她快走几步,听到讲堂后方霍冉不高不低的声音:“苏凌,你快点,再晚会儿就来不及了。”
“得让他们见识一下咱们的厉害。”这是云蔚的声音。
“你们慌什么?苏凌的本事,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是楚渝。
程寻有些不解,又听苏凌接道:“蹴鞠而已……”
“蹴鞠?”程寻微愣,是她想多了?他们是要去蹴鞠?
蔺夫子扫了她一眼,慢悠悠道:“你不知道?新来的沈夫子,是个蹴鞠高手,他张罗着,要赛蹴鞠。你每日只知道读书,半点闲事也不关心。学院里,一个你,一个杜聿……”
被蔺夫子点名的杜聿是个身体文弱、认真刻苦的少年,听到自己的名字,抬起头,看了蔺夫子一眼,复又低下头去。
程寻边听边点头,表示受教,方才提起的心慢慢落回肚子里。就在蔺夫子说话之际,苏凌同霍冉等人一起走出学堂,还不忘冲蔺夫子点头致意。
苏凌落在最后,经过他们身边时,轻声说道:“霍冉最近跟我关系还不错,连蹴鞠这样的事,都不忘叫上我。”
他声音很轻,不等程寻搭腔,他就信步离去,去追霍冉等人。
蔺夫子轻笑一声:“当然关系不错,也不看看,霍冉这几年服过谁?”他将目光转向程寻:“我听小高说,这个苏凌箭术超绝,能三箭齐发?”
程寻猛点头:“是啊是啊……”心里的担忧逐渐完全消散。敢情霍冉是被苏凌同学的魅力和能力所折服?不得不夸上一句,小姐姐威武!
她还在替苏凌高兴,蔺夫子已然道:“你到底问什么?”
“啊……”程寻赧然,定了定神,念头转的飞快,胡乱寻了一个问题就问,蔺夫子点拨两句,她就点头做恍然大悟状,恭敬行礼:“多谢夫子赐教,学生明白了。”
蔺夫子一笑,转身离开了学堂。
因为身份原因,程寻的书院生活一直很简单,除去上课,她大多数时候,都是留在自家宅院中。本来她也应该立刻回到家里去,或是看书习字,或是陪母亲嫂嫂叙话。不过今日天气晴朗,微风和畅,又听闻书院学子们都在小校场上蹴鞠,她不觉就有些心痒痒。
她还没见过古代的蹴鞠呢。
看看还未落山的太阳,她将心一横,去看看吧,就看一会儿。
拿定主意后,她改了方向,前往小校场。
在她的印象中,蹴鞠和踢足球差不多,然而到了小校场,她才发现,同窗们玩儿的和她想的还不太一样。不过作为外行,她也只是看看热闹。
看着一群身穿玄色箭袖的少年们在小校场上奔跑玩闹,她笑容灿烂,内心深处隐约有点羡慕。
忽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叫好声,她下意识抬头望去,知道是有人将鞠踢进了风流眼中。
被簇拥在人群中的少年,眉目清隽,神采飞扬,不是苏凌又是谁?
夕阳洒在他脸上,程寻微微有些发怔,她记忆中的苏凌,一直神色淡淡,这般意气风发,还是头一次见。
她在心里感叹了一句:果然女孩子帅起来,就没男生什么事了。
小校场上的蹴鞠比赛还在继续,程寻看了一会儿,不敢久留,悄悄离去。
扫了一眼她的背影,苏凌勾了勾唇角:一刻钟。
后几日,程寻上乐理课,真正认识了新来的沈夫子。沈夫子四十来岁,教乐理,也教他们琴艺,据说他曾是宫廷琴师,专为宫中贵人弹奏。
他教导他们琴艺时,将大家带到书院外。
崇德书院依山傍水,风光秀美,沈夫子鼓励大家多多欣赏自然风光,陶冶情操,在山水之间抚琴,才能真正有琴音有琴意。
乐理课一旬只上一次,对众学子而言,能在书院外,肯定比在讲堂里自在。
天气宜人,空气清新。沈夫子细心教导后,又亲自为学子们做示范。
徜徉在动人的琴声中,程寻度过了一个美好的上午。
然而美好的时光并不长久。沈夫子宣布下课并携琴离去后,余下的众学子闹腾起来。
温建勋高声道:“今儿天不错,咱们又到双泉河边了,不如下水戏耍一会儿?”
“这主意不错。”作为他的好友,纪方头一个响应,“好久不曾下水了。天时地利人和具备,还能在水里打仗。”
双泉河水清澈见底,又不甚深。如今正是夏季,温建勋提议,纪方响应,立时就有不少人纷纷附和。
程寻心中蓦地生出一些慌乱来,打算趁人不注意,悄悄离开。
可惜,纪方已经看见她了,他笑呵呵的:“阿寻,你也一起吧?你整日一下学就不见了……”
“是啊,连杜聿都答应了,水又不深,你怕什么?”温建勋亦道,“上次我跟纪方去玩儿,水才到胸口,哦,你矮一点,大概能到你肩头。”
“我,我不会水。”程寻强自镇定,“我一点都不会。”她深吸了一口气,心神稍安,一脸认真,话也流畅了许多:“就算水不深,那也可能会有危险。要不,咱们去文库?”
她从小长在双泉河边,水性不错,水深浅几何,她也知道。但是她不能和这群同窗好友一起下水。
云蔚噗嗤一声笑了:“文库看书?你真有意思。”
纪方不明白程寻在忸怩什么,他觉得这是一个和程寻缓和关系的好机会,他继续劝着:“看书有的是时候,现在临近中午,太阳又毒,下水玩儿一会儿,多合适!你不用怕,我水性好,我能护着你。”